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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里從小溪口到軍醫處要半個多小時的路，張賢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鐘便跑到了，他也不顧此時已經是深更半夜，闖入院中，大聲叫著：「陸軍醫！陸軍醫在哪裡？」

王金娜有些失望，她原本充滿了幻想，甚至以為這是張賢的浪漫，卻原來，這個傢伙根本不是個浪漫的人。

「營長！」大家都圍了上來。

「好，準備血漿，我來為他做手術！」王金娜此時顯得異常冷靜。

王金娜緊緊地摟住了張賢的脖子，耳聽著風在呼呼地從身邊刮過，這馬如飛起了一般，雖然讓她害怕，但是同時也讓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這是一個十分強壯的男人，她可以如此清晰地聽到他粗粗的呼吸，甚至於是他劇烈的心跳；她可以如此近距離地聞到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男人特有的味道，這種味道是一種汗液與狐腋的混合，但是在張賢身上，還慘雜著有一種血的濃腥。她抬起頭，張賢並沒有看她，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前方的路，但他用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生怕她會跳下馬去。她有些感動，忍不住在他的汗淋淋的下巴上吻了一口。而張賢卻恍若無覺，反而將她摟得更緊了。

手術總算進行了，王金娜卻將張賢和熊三娃都趕了出去，只留下陸軍醫和一個護士做她的助手，她告訴張賢，有他在身邊她的心就靜不下來，就做不好手術。

張賢太累了，他是睡著了！他確實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覺！

陸軍醫卻將張賢拉出了屋外，聲音有些顫抖，還是低沉地告訴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不行了，張營長，你還是準備給他做後事吧！」

大家哈哈而笑。

但是張賢卻彷彿沒有聽到，還在大聲喊著：「娜娜，你快出來呀，你快出來呀！……」

常立強與邁克也被驚醒了過來，原來他們也靠在另一面的牆邊睡了過去。這幾日的生死與共，已然將大家在不知不覺中擰在了一起。

「他行的！」張賢幾乎要哭著懇求了：「你一定要救救他，他一定行的，他挺得住！」

想到這裏，他更不答話，大聲對陸軍醫吼著：「我去找人來救他，你快把他抬到救護室去！」說著，人向旋風一樣奔出了醫院。

張賢腦子猛地靈光閃現，是呀，放著那個醫學碩士，為什麼不去找她呢？幸許她會有辦法來救活陳大興。

「我就是O型！抽我的！」張賢告訴她。

「你說得不錯。」王金娜告訴他：「看這位置，他應該被打中了胸腔里的心臟邊緣，很可能是在心包上！」

王金娜披著衣服走出了自己的房間，她也看到了張賢，心頭忽地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禁不住奔了過去，一邊問著：「張賢，你回來了！這麼晚還要找我呀！」

熊三娃也跟著叫著：「陸軍醫，陸軍醫快出來！……」

張賢象是瘋了一樣，抱著陳大興跑下了船，直奔十一師的隨軍醫院，陳大興絕望地看著他，大聲地喘著氣，想要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一句話來，熊三娃也在一邊哭著，一邊大聲叫著：「大興哥，你要堅持呀，你要堅持呀！」和_圖_書

彷彿是一座大山忽然間崩塌了下來，張賢只覺得緊張的心一下子放鬆了，卻是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他的眼前忽然一黑，一頭栽倒在地！

陸軍醫的眼睛也有些濕潤，但還是搖著頭：「那顆子彈打中的是他的心臟，就算是他這一時還能支撐，但是那子彈取不出來，他還是會死掉的！」

※※※

平靜的醫院里被這突然而至的喊聲驚動了，燈也亮了，陸軍醫匆匆地穿著衣服從一間土房裡出來。張賢不由分說，抱著陳大興闖了進去，將他平放在了床上，血立刻染紅了潔白的床被。

張賢與邁克互相對望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護士愣了愣，點了點頭，告訴他：「好，你跟我來，只是不知道你一個人的血夠不，最好你多找幾個人來！」

陸軍醫點著頭，同時又道：「我也這麼想，只是就算沒擊中心臟，只怕離心臟也很近的。」

門外響起了一片喧嘩與嘈雜，張賢皺起眉來，拖著疲倦的身體走了出來，他看到的是他全營的士兵。獨立營所有的士兵都來到了這裏，這些兵們並不知道自己的血型是什麼，可是，他們都願意來到這裏，讓護士檢查挑選。

噠噠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分外響亮，分外清脆。

那個護士用鐵盤捧著一個帶血的子彈頭走了出來，雖然帶著口罩，但大家從她的眼神上可以看出她的喜悅，她來到了張賢的面前，舉著這顆子彈，告訴他：「張營長，子彈取出來了，王醫師正在為他縫合傷口！」

「那地方也不好動吧？www.hetubook.com.com」陸軍醫擔心地道。

張賢看著這個陸軍醫，聽著他句句的真言，就彷彿巨錘，錘錘重重地敲在自己的心上，他不能相信，自己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陳大興這麼痛苦地死去，這要比他自己去死還要殘酷。

「娜娜，我要你去幫我救一個人！」張賢快速地告訴她：「我們今晚回來的時候，陳大興被鬼子打中了心臟，陸大夫救不了他，你一定可以！」

「到！」熊三娃從夢中驚醒，飛快地站起了身來。

「是！」熊三娃答應著，飛快地跑了出去。

醫院里所有的燈都亮了起來，大家都打開門來，想看看是誰在這個夜裡發了瘋，吵得人不能入睡。有人認出了馬上的他來，大聲道：「咦，那不是我們的小營長嗎？這麼晚了還找我們的娜娜小姐？這麼痴情呀！」

陳大興已經被抬到了這裏，王金娜來到他的身邊，一邊仔細地檢查著他的傷口，一邊告訴邊上的陸軍醫：「先驗下他的血！」

陸軍醫連忙過來，用剪刀剪開了陳大興胸前的衣服。這時，一個護士拿著醫藥和器械也快步進來。他們先為陳大興止了血，清理了那個傷口，陸軍醫卻搖了搖頭，讓護士繼續為陳大興止血，熊三娃在邊上握住陳大興的手，眼淚還在不停地留著，與張賢一樣巴巴地看著陸軍醫。

張賢和熊三娃都靠著門口的牆邊，昏昏而睡，一覺驚醒，卻發現天已經亮了。但救護室依然緊閉著門，半天才有一個護士從裏面出來，張賢連忙問著：「怎麼樣了？」

白馬奔進了十一師的隨軍醫院中，張賢也和*圖*書顧不得多說，先跳下馬，再將王金娜抱下了馬來，拉著她一路小跑，跑進了救護室。

張賢與邁克被這個護士帶到了抽血室，每個人都抽了四百毫升左右的血，足足兩大瓶，那護士讓兩人在此休息，拿著血又回了救護室。

邁克卻是不知所措，這種千鈞一髮，生死關頭，他也曾經歷過，那也是為了他的戰友，他當然知道張賢的悲痛以及焦急。還是常立強頭腦較為清醒，將船栓好，帶著邁克向營里跑去。

她有些懊惱，經不住問著：「你這是怎麼了，這麼晚了，還要來找我！」

護士點著頭，告訴他：「要是傷口不被感染，應該是這樣！」

張賢並不搭腔，縱馬而過，一腑身，已經將她整個地抱了起來，提到了馬前，摟在懷裡，撥轉馬頭，雙腿一夾馬肚，「駕」地大喝著，那馬又沖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之外。

「他中彈了！」張賢急急地告訴他：「在胸口！」

「陳大興得救了？」張賢有此激動地問道。

※※※

張賢直奔江邊的馬棚，看馬的兵已經睡了，他一腳踢開了馬棚的門，不容分說衝進去，那匹白馬顯然是聞到了他的味道，抬起頭向他嘶叫了一聲。他想也未想，解開馬的韁繩，也不顧沒有鞍轡，躍身而上，騎著裸馬飛馳出去。

王金娜微微一笑，道：「子彈並沒有擊中他的心臟，要是打中心髒的話，他流的血根本就止不住，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陸軍醫猶豫了一下，問道：「行嗎？」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那就看這個陳大興的造化了！」

和*圖*書儘管如此殷切，陸軍醫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告訴他：「張營長，這種動心髒的手術，只怕全中國也沒有幾個醫生敢做。就算敢做，也沒有幾個人能有把握。就算有把握，你看看我們這裏的條件，如此簡陋，也不可能做得了！」

「熊三娃！」張賢大聲喊道。

「你快步跑回營去，叫副營長集合全營士兵，把血型是O型的全部帶來！」

「驗過了，是O型！」陸軍醫告訴她。

這個護士搖了搖頭，卻問著他道：「血漿不夠了，陸醫生讓你去找幾個O型血的人過來抽點血！」

「他怎麼了？」陸軍醫連忙走過來問著。

「你行的！」張賢哭出了聲來，他當營長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哭：「你一定能行的，你一定可以救他的，是嗎？」

「要是娜娜小姐在就好了！」不知什麼，邁克也來到這裏，他肯定也是聽到了這個軍醫的話，就算聽不太懂，但看著周圍的情形，看著張賢通紅的眼睛，他也明白是怎麼回事，所以才會這樣用夾生的漢語，發出這麼一聲嘆息。

三十里的路程，張賢用了十多鍾就到了，可是在他自己看來，還是覺得漫長。這個軍部醫院他還是第一次來，他並不知道王金娜住在哪裡，只能聲嘶力竭地大喊著：「王金娜！出來！娜娜，你快出來呀！……」

張賢被大家感動了，他忽然覺得，他所有的兵才是最可愛的，才是最值得自己與之同舟共濟、同生共死的兄弟！他沒有理由帶著他們沖向死亡，他只有理由帶著他們沖向勝利！

「我也是O型！」邁克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告訴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