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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最後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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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硝煙散盡 第六十章 國殤(一)

第六卷 硝煙散盡

第六十章 國殤(一)

張義卻是不以為然地一笑,搖著頭道:「老嚴呀,別這麼說了,以前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說來我還要感謝你的,要不是我先一步被打倒,也許現在我都無法承受這樣的批鬥!呵呵,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再怎麼說,我們還是相識的呢,能在一起挨批鬥也是一種緣份吧!」
雖然很是急迫,張義還是安慰著她道:「你別急,慢慢說,王老師怎麼了?」
「杜娟,怎麼回事呀?」張義等著這個姑娘緩下了氣來,問道。
他們急匆匆地趕到了軍醫大學里,此時的大學生們早就不上課了,整個大學里一片烏煙瘴氣,到處貼的都是大字報,學校的教師和導師們都被打倒了,還有誰能夠、又敢來講課呢?
張義知道,這些所謂的紅衛兵,此時已然成了整個社會的主宰,便是武漢的市委市政府都被他們奪了權,市委書記和市長都被掛著牌子在遊街,他這個掃大街的人陪著一塊兒游一游,站一站,就真得是沒什麼了。
「看什麼看?」武小陽見到張義抬起頭在看著自己,象是在喝問著一條一狗一樣地喝叱著他,並且走過來,強行地把張義的頭按了下去。
他抬起頭,在這些紅衛兵們的身上掃過,一眼就認出了他們其中的一個人,那正是武小陽的兒子武解放,此時的武解放也才十六七歲的樣子,但是他的臉已經有了一些稜角,依稀就是當年武小陽年青的樣子,這個小子跟著這群紅衛兵,屁顛顛的儼然象是一個高傲的將軍。
中國大陸如火如荼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還沒有完全結束之際,又一場更大的政治風暴幾乎是瞬間便席捲了全國,這場由毛澤東同志親自發動起來的、號稱為「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在一九六六年五月正式拉開了序幕,中國人民又一次陷入了無盡的政治災難之中。
張義剛剛走和*圖*書到街口的時候,便見到熊雄穿著水手服提著一兜子東西走過來,他的船是從上海那邊回來,剛剛在漢口港靠岸,所以他特意提著東西來看望將他帶大的王金娜,他和他的哥哥熊英都親切地管王金娜叫做「乾媽」。
「我和幾個姐妹把她抬到了女生宿舍!」杜娟告訴著他,同時道:「她還在昏迷之中,我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所以我想著還是跑去告訴你們!」
杜娟道:「叔叔,我正要去你們家找你們呢!」
哪知道他不說這一句話還好,武解放聽到了這句話之後,先是稍稍一楞,續而忽然抬起手來,「啪」地一聲,打了張義一個耳光,這個耳光打得十分響亮,令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驚愕,把目光全部投向了這裏。
「怎麼了?」明知道肯定不是好消息,張義還是追問著。
「大嫂呢?」張義問著自己的妻子。
徐小曼搖了搖頭,告訴著他:「從早上,大嫂就被軍醫大學里她那幫學生叫去開會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張義的心往下一沉,他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張義又一次地成為了眾人矚目的焦點,雖然他什麼也沒有做,但是還是被當成了現行的走資派,拉到了街區的小學校的操場上進行批鬥,他的脖子掛著一個醒目的大牌子,上面寫著「走資派張義」五個十分醍目的大字,這個牌子太重了,他不得底下了頭彎下腰來。與他同時被拉上主席台的還有四個人,有兩個人比他的年歲還要大,而且其中的一個卻也是他熟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個人——曾任黃州專署副專員的嚴家新,張義被打成現行走資派跟這位嚴副專員有著直接的關係,正是踩著張義的這個墊腳石,嚴家新順利地來到了省委任農業廳的副廳長。張義也沒有想到,這位一直好見風使舵的大紅人竟然也會被打倒和圖書成了走資派,想一想真得覺得好笑,他原來還有的許多委屈也就隨之消散,這世道真得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真得不知道誰的命運會比誰的強!
「王老師……王老師……她……」杜娟又喘了起來。
張義就好像是喝了辣椒水一樣,只覺得自己心痛不已,想一想當年他被抱在自己懷裡的樣子,是那般得可愛,而如今卻又是這般得恨人。他強自忍著自己的不快,乞求一樣地輕聲告訴著他:「解放,我跟你爸可是老戰友!」
張義回頭瞪了熊雄一眼,連忙問著:「王老師現在在哪裡?」
※※※
走進學校大門沒多久,便見到一個扎著羊角辮,穿著紅衛兵服裝的姑娘正快步從裏面跑出來,還沒有到他們的身邊,便看到了他們,叫著:「張叔叔!張叔叔!」,已然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了他們的身前,停了下來。
「小雄呀,你來得正好!」張義連忙招呼著他,讓他把東西先放到家裡,然後跟著他一起趕往軍醫大學。
「老嚴!」張賢一邊喊著,一邊連忙跑過去,把他扶了起來。
一直過了半天,確認這些紅衛兵不會再回來的時候,張義這才第一個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大牌子,邊上的人也跟著把自己的牌子摘了下來,張義對著大家笑了笑,彷彿是一個沒事人一樣,告訴著大家:「好了,今天總算是結束了,大家回家吧,明天還要接著戰鬥呢!」
「走!快帶我過去!」張義連聲催促著,他也跟著著急了起來。
杜娟點著頭,轉身往回快步而去,張義和熊雄連忙跟在她的身後。
張義只覺得自己的口腔里現出一股鹹鹹的味道來,他知道那是血,正順著他的嘴角流出來,滴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目光向台下望了一眼,只是這一瞥之間,忽然就看到自己的兒子張勝強也夾雜在這群紅衛兵當中,正小淚眼汪汪地看著自己www•hetubook•com.com。小強比武解放小一歲,兩個人卻是同一個年級同一個班的同學,張義可以感受得到自己兒子心中的痛苦。他還是朝著自己的兒子笑了笑,同時擦去了嘴角的血,以此來掩示自己的傷害並不大,想讓兒子放心。但是,他的笑,卻越發引起了武解放的憤怒,一腳將他踹倒在地,對著他狠狠地踢了起來,同時還帶著頭高呼著:「打倒張義!打倒走資派!毛主席萬歲!」下面的紅衛兵們也跟著一齊高呼了起來,彷彿只要把張義和這些走資派打倒了,毛主席就真得能夠萬歲了一樣。
就像是玩偶一樣,張義被這些紅衛兵拉著、扯著,扭著、打著,他再不出一聲,任由著這些稚氣未脫的紅衛兵們擺布著,逆來順受著,他知道哪怕是只有一個字出口,換來的就將是越發凶恨的批鬥。
張義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裡的時候,這個家已然不成了一個家,到處被翻得亂七八糟,他的妻子徐小曼正摟著他的女兒小紅坐在門口綴泣地哭著,同時告訴著他,剛才又有一波紅衛兵來過了,他們把家裡從裡到外都翻了一個遍,想要找出大嫂王金娜裡通外國的罪證,但是卻什麼也沒有翻出來,於是就像是強盜一樣,把他們家裡所有的罈罈罐罐都打得粉碎,留下了一片得狼籍。
杜娟的眼睛都紅了起來,這才告訴著他:「王老師和學校里的幾個老教授一起被他們批鬥了,王老師吐了血,要不是我和幾個姐妹攔著,那些人可能會把她斗死!」
跟在張義身後的熊雄不由得叫了起來,大罵著:「他媽的,是哪些傢伙這麼狠?敢動老子的乾媽?」他說著,已然一副怒髮衝冠的樣子。
一聽到原來是這麼回事,熊雄的火氣便騰地一下冒了起來,恨恨地道:「誰敢斗我乾媽,我跟他沒完!」說著,挽起了自己的袖子,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樣子。
hetubook.com•com張義這才注意到了來人,卻是他認得的一個女學生,叫作杜娟。她也是王金娜教過的一個學生,曾多次到過他們的家裡,這個姑娘不僅學習好,而且漂亮聰明,最主要的是為人還特別機靈。
他的這份樂觀,馬上傳染給了另外四個人,大家都點了點頭,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把各自的大牌子收好,放在主席台的角落裡,然後又站起來,步履蹣跚地向學校外面走去。張義走在最後,在快要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卻見到他前面的嚴家新腳下一軟,倒了下去。
「小曼,你先把家裡收拾一下,我這就去軍醫大學看一看!」張義決定著,對著徐小曼說道。
杜娟怔怔地望著這個穿著水手服的大個子,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這樣的場面已經不是張義第一次經歷了,而且他也十分清楚,這也不會是他的最後一次,以後這種批鬥與遊行還將持續不斷地進行著,紅衛兵只要是想起來的時候,就會把他拉出來鬥爭一番,這令他想起了當初土改的時候,那些被斗死的地主和富農,在開始的時候,他連死的心都有,但是對於象他這樣經歷過戰爭考驗的人來說,也深知活下來的不易,如果真得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去死,那麼他首先對不起的就是那些千千萬萬與他一起曾出生入死,而又不幸犧牲在戰場之上的戰友和同志,就算是為了他們,他也要努力而堅強地活下來。
看到張義如此慌張的樣子,熊雄一邊跟著他的步伐快步地走著,一邊連忙問著情況,張義並沒有隱瞞,如實地告訴著他:「我是怕你乾媽被那些紅衛兵拉去批鬥給斗壞了,她的身體不好,受不了這個折騰!」
張義倒在地上,無力地任由著這些紅衛兵踩著自己的頭,踩著自己的身體,他掙扎著轉過頭來,想要看一看自己兒子的身影,卻見到小強哭著扭過身去,撥開了人群,向學和-圖-書校的外面跑去,他的心也跟著痛到了極點。
批鬥了一個多小時之後,也許是覺得累了,也許是覺得已經沒有了什麼新鮮感,紅衛兵們終於是煩了,又對著每個人踢了幾腳之後,才漸漸地散去,不一會兒,整個操場上只剩下了這五個脖子上還掛著大牌子的人。他們有的倚在牆邊,有的還在老實地站著,有的依然躺倒在地,沒有馬上動彈,因為他們不知道這些紅衛兵還會不會回來。
嚴家新默然無語,只能認同地點了點頭。
張義怔了一下,他當然知道所謂的開會是什麼,大嫂王金娜是軍區醫院里有名的右派,而且還有海外的關係,肯定也是被那幫紅衛兵們拉去批鬥了,想一想自己這麼壯實的一個大男人,還有些承受不了那種身體與精神上的折磨,以大嫂王金娜那麼羸弱的身體,又怎麼可能經受得起那幫無法無天的紅衛兵的傷害呢?
把張義和這幾個同樣倒霉的傢伙一起拉來的,是一群穿著軍綠色服裝的小毛孩子,他們中間最大的也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子,所有的人都戴著紅袖章,胸口掛著毛主席的相章,一個個又紅又專的樣子,臉上的稚氣還未褪盡,但是卻又都緊緊的崩著自己的臉,就彷彿他們已經長大,已經經歷了許多的風風雨雨一樣。
張義暗自搖著頭,只得好言先勸著他。他當然知道熊卓然的兩個孫子從小就能打架,這也許是由於他們從小跟著他們的母親一直受人氣的緣故吧,這個世道上,想要作一個善良的人太不容易了,正應了那句老話: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倒是兇狠一點的人卻沒有人敢去招惹。
※※※
徐小曼點了點頭,帶著小紅進了屋。
看著張義的臉,嚴家新一臉得慚愧,十分愧疚地道:「張義呀,我對不起你!……」這一聲說出來,喉嚨就好像是堵了什麼東西一樣,再也說不出話來,淚水已在剎那間模糊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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