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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就不願冒險了。」鄭教諭苦笑道。

「荒唐！」年輕僧人眉頭一皺，眼前浮現出一副到處燒殺搶掠的場面，憂鬱的眼中滿是氣憤道：「黎民何辜？竟要被殃及池魚？！」

「主人，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鄭教諭不能讓年輕人一味消極下去，便將話題轉回眼前道：「這江面上隨時都會有官兵過來，我們還是趕緊尋一安全處落腳。」

「可是，我不想繼續流血了……」建文說著，見臣子們悲痛欲絕，嘆息一聲道：「放心，我會去見老爺子的。」

那主人穿一身葛佈道袍，已經摘掉了頭上的假髮，露出一個鋥亮的光頭，光頭下是一張清瘦俊秀的面龐，一雙憂鬱如秋潭的眼睛，令人心碎得不忍直視。

誰知等來等去，等到的卻是忠臣紛紛被屠戮的噩耗。方孝孺拒絕為朱棣起草登極詔書，朱棣強逼，方孝孺便寫下『燕賊篡位』四字，朱棣憤怒地喪失了理智，咆哮道：「你不寫，不怕我滅你九族嗎？！」

「老爺子就犟在這裏，」鄭教諭小聲道：「他堅持不肯與明教合作，我們才拖到現在，不得不倉促起事……」頓一下道：「但就算明教已經佔領了浦江縣，沒有陛下的首肯，老爺子也不會與他們配合的。」

「陛下切莫猶豫！」見他仍是如此消極，眾人忙勸道：「現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這一箭射出去，要死多少人？」和圖書建文嘆氣道。

小船上，已經換成紫面大漢撐船，首尾各有人警戒，鄭教諭在艙里與主人說話。

「請陛下去說服我家老爺子。」鄭教諭苦笑道：「我鄭家的子弟兵只聽他的，他只聽陛下的話。」

「鄭教諭快快請起，我已經不再是什麼陛下，你叫我一聲和尚就行了。」那被稱作陛下的年輕人，面現歉疚道：「為了我一個人，讓你們這麼多人以身犯險，我真是不忍。」

建文君雖然有種被綁架的感覺，卻知道這是他們活下去的動力所在，不是誰都願意跟自己一樣隱居，對那些性烈如火的大臣來說，了卻殘生還不如死了利索，所以他一直消極地聽之任之……

「看這架勢，」年輕僧人仍然搖頭道：「朝廷大軍應該已經包圍了浦江，我不能去給你們招禍。」頓一下道：「我還是趕緊離開這裏吧……」

「……」建文帝的臉色很不好看，但他的語氣仍然很溫柔道：「你們想讓我作甚？」

「是啊，陛下，我們也不是臨時起意！這些年為了恢復江山，鄭大人在福建、程大人在江西、劉大人在嶺南、王公公在雲南，都已經營日久，陛下的幾位皇叔也答應，到時會舉兵響應。只要陛下王旗一舉，我們便可復有半壁江山！燕賊篡逆得位，倒行逆施，天下人早就恨透了他，這一次光復之戰，我們贏定了！」

小舟拐入蘆葦www.hetubook.com.com叢生的河道，那高高的蘆葦盪，就是最好的掩護。

青年僧人正是朱棣苦尋不著的建文帝！當年南京城破，朱棣沒有馬上攻城，而是命大軍退出城外。倒不是突然發了善心，而是因為勝券在握后，朱棣希望能有個完美的結局……因為他打的是『奉天靖難清君側』的旗號，而不是扯旗造反，要是直接衝進皇宮把建文帝咔嚓了，這個謊就不好扯了。所以他希望建文帝能識趣點，主動投降，配合他把這齣戲圓上。

「陛下有所不知，」鄭教諭苦笑道：「這浦江縣十來萬人，一萬多姓鄭的，其餘的也大都跟鄭家沾親帶故，朝廷大軍一到，全都沒有好結果，還不如索性反了，迎陛下入城呢！」

這種慘無人道的株連和殺戮，並不是一時的，而是貫穿朱棣登極的前期，朝野上下，但凡與建文帝有聯繫的，都慘遭鷹犬構陷殺害……毫無疑問，這種腥風血雨的瘋狂殺戮起到了震懾作用，讓天下人噤若寒蟬，再沒有敢指責朱棣篡位的了……

「這都是寡人害的……」僧人聞言心痛道。「我早該離開浦江。」

還有黃子澄，凌遲，滅三族！齊秦，凌遲，滅三族！練子寧，凌遲，滅族！卓敬，凌遲，滅族！陳迪，凌遲，殺其子！此外，鐵鉉妻、女，方孝孺女，齊泰妻，黃子澄妹悉數沒入教坊司為妓|女……

建文君也被嚇住了，他原本和-圖-書還揣著東山再起的願望，但看到自己給忠臣帶來的巨大災難，他的鬥志冰消雲散，只想從此隱姓埋名，了卻殘生，不要再給臣子百姓帶來災難了。

方孝孺的慘劇只是血腥的屠殺的開始。那位曾在濟南險些要了朱棣命的鐵鉉，被他割耳鼻后煮熟，塞入其口中。朱棣問鐵鉉：「甘否？」鐵鉉答道：「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最後被凌遲，殺其子……

這話讓一旁一直不作聲的幾人激動起來，紛紛附和道：「陛下，咱們已經被逼上懸崖了，沒什麼好猶豫的了，下決心吧！」

孰料一直文文弱弱的建文君，卻狠狠擺了朱棣一道，他放火燒了皇宮，帶著太子從太祖皇帝留下的密道中，直接離開了京城，留給朱棣一片廢墟和一塊難解的心病！

「陛下受驚了。微臣是浦江縣教諭鄭河，受米知縣委託在此接駕。」鄭教諭俯身磕頭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們已經死了那麼多忠臣。」臣子們哭泣道：「不能讓他們的血白流啊陛下！」

「陛下不必悲傷，為主盡忠，求仁得仁，是臣等的光榮。」鄭教諭輕聲道。「這樣我們到泉下見到太祖皇帝，也可以心安理得地說一聲，臣是忠臣了！」

「陛下切不可悲觀。」鄭教諭忙勸道：「我們也不會束手就擒的，方才您看到的濃煙，就是米知縣製造混亂，讓明教徒趁機佔領了縣城！」

臣子們以為皇帝https://wwｗ•hetuｂooｋ.ｃｏm.cｏｍ終於回心轉意，登時興奮起來！

「你們現在已經把該乾的都幹了，」建文語帶諷刺道：「他還能不答應？」

「看來我的逃亡之路，要在浦江結束了，」僧人黯然道。「也罷，江湖夜雨十年燈，是到了了結的時候。」

「你們，是早商量好的吧！」青年僧人恍然道。「怪不得這次反應如此遲鈍……」

「還是老人家懂我的心意……」建文幽幽一嘆道。

「誅我十族又如何！」方孝孺只是話趕話的一句，朱棣卻真將其凌遲處死，誅滅十族！人從來只有九族，朱棣為了湊上十族，又將方孝孺的朋友和學生拉出來湊數……

「一時走不了了。據我們所知，唐雲帶著浙江大軍，已經將本縣的水陸通道統統封死，陛下這時候轉移，無異於自投羅網。」

然而那些跟他出亡的大臣，卻都滿懷著國讎家恨，發誓要將燕賊碎屍萬段，讓他重回大寶。他們根本不聽建文的勸阻，便分赴各省秘密聯絡，十年裡一直在為起義做著準備……

小舟上。

「我吃不下。」年輕人搖搖頭，憂鬱的目光中滿是傷悲道：「安易他們自幼便在我身邊，又跟我亡命十年，名為主僕，實為兄弟。」說著面頰滑過兩行淚珠道：「今日卻一下子去了十三個，之前引開對方的那八個，怕也是凶多吉少……」

「光榮，悲哀而已；忠臣，孤臣罷了……」年輕僧人聽了眼圈微紅，伸出白皙細長的手指和-圖-書擦拭去淚珠。憂傷地搖搖頭，並不認同道：「我寧願你們都不光榮地活著，不當這個忠臣。」

「陛下哪裡的話，為臣者當盡忠，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鄭教諭道：「何況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冥冥之中有神靈保護，是不會有事的。」突然聽到僧人肚子咕嚕一聲，鄭教諭估計他奔波許久肯定是餓了。船上準備了點心，忙獻出來道：「陛下，先吃點東西吧。」

「他為什麼不肯答應？」建文淡淡問道。

原本按照計劃，離開京城后，建文將往南方與在那裡募兵的齊泰、黃子澄等人匯合，孰料書生無用，兵沒募到多少，反被人捉拿獻給了朱棣。無奈之下建文君只好先隱藏下來，等待機會、相時而動。

聽了建文的問話，幾個臣子面有愧色道：「臣等不敢欺君，我們確實已經謀划許久了。鄭大人和明教的人結盟，約定共舉大業。這次明教精銳盡出，加上鄭家的力量，守住浦江沒問題。可是因為鄭家老爺子堅決反對起事，這是我們之前沒想到的……所以一直拖到今天，才不得不發……」

「我鄭家是太祖欽封的孝悌家，陛下不來浦江去哪裡？臣等為陛下盡忠，無上榮光！」鄭教諭說著話鋒一轉：「是那燕賊太狠毒，為了斬草除根、動輒株連！」他恨聲道：「十年來他倒行逆施、窮兵黷武，天下早就民怨沸騰了，只要陛下登高一呼，舉起王旗，天下有無數人響應。陛下便可與燕賊再戰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