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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下來，朱棣已經練就了快速瀏覽奏章的本事，一轉眼就能看完一本。但也因為如此，朱棣特別痛恨臣子通篇廢話，若是看到這樣的奏章，上奏人就要倒霉了。

這叫鳴鞭，是天子御群臣的意思，三下鞭響后，中和韶樂響起，朱棣出現在金台御幄之上，俯視著他的大臣。群臣叩拜，山呼萬歲，待隨朝宦官命起身後，皇帝已經在御座前坐定了。

「唉……」望著他絕塵而去的身影，金忠無比鬱卒地嘆口氣，這太孫殿下為啥像爺爺不像老爹呢？年紀輕輕就跟皇上一樣喜怒無常……

「起來吧。」每當朱棣看到這個肥豬般的兒子，心裏都一陣起膩，我和皇后怎麼會生出這樣兒子？且他從不掩飾這種不喜，板著臉一點感情都沒有，跟他看到朱瞻基時的滿臉笑容截然相反。

朱棣快速地一本本翻看，突然目光凝住了，他看到胡瀠的那道奏本——雖然早知道又讓建文跑了，但他還是忍不住有些緊張。沒辦法，他那個陰魂不散的好侄子，實在太牽動他的神經了。

「回父皇，見過。」開了口，太子反倒感到沒那麼壓抑了。

金忠趕忙迎出去，小心奉承，見他一臉緊張，朱瞻基撇嘴笑道：「甭害怕，爺不是來問你要東要西的。」

這時候鐘聲也停了，奉天門內外一片安靜，便見兩個身穿蟒衣的宦官走到月台前，拉開架勢，將長達一丈的鞭子掄圓了，發出如爆竹般的『啪』的響鞭聲ｍ.ｈｅｔｕｂooｋ•cｏｍ•ｃom。

朱瞻基理都不理他，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據說偵查的範圍，已經縮小到幾個人身上，但這三人位高權重，而且有兩人是清白的，還要請示父皇，下一步如何查下去。」太子早打好了腹稿。

「殿下哪裡話……」金忠臉上多了點血色，訕訕道：「殿下有何吩咐，微臣自然盡量滿足。」

看完胡瀠的奏章，朱棣的臉上浮現出憤怒之色，因為後面還說了另一件事，「想不到，浙江竟亂成這樣子……」自言自語一聲，他便將那奏章收入袖中，若無其事地繼續看下去。

朱棣吃了碗燕窩，便宣太子上殿。太子身體行動不便，但早朝依然一絲不苟，沒有絲毫特權，堅持到這會兒，已經十分疲累了。聽聞父皇召見，忙強打精神，在兩名宮人的攙扶下進去，緩緩叩首問安。

見他又要推脫，朱瞻基不悅地哼一聲道：「我就是試試你，果然經不住考驗，怕了我二叔了吧？」

又是三聲響鞭之後，群臣山呼萬歲，韶樂再次響起，朱棣的鑾輿離開了奉天門，百官各自回衙辦公，皇帝稍事休息，又在文華殿單獨召見官員。早朝的儀式性其實超過了實用性，一人奏事，千人等待，若是事事詳究，到天黑也問不完。為了不耽誤時間，那些稍微複雜的事情，都推後到早朝後，由皇帝單獨召見官員……退朝時，內監會將皇帝召見官員的名單公布出來和*圖*書，這些人便跟著到文華殿聽宣。

「啊！」金忠登時面色大變，緊追兩步道：「殿下，此話當真？」

這就是所謂的御門聽政，朱棣像他的父親一樣勤政，一年到頭只要在京城，只要不是過年，便風雨無阻，升朝不輟。此時，東方剛泛魚肚白，奉天門正中已經設好了金台御幄。身著飛魚服、麒麟服的禁軍旗校，早已手執戈矛先行護道排列，兩匹披紅掛綠的朝象也被御馬監的內侍牽出午門，在門洞兩邊站好。

梳理完畢，宮人請皇帝用早膳。金陵的早點天下有名，但朱棣不喜歡，他愛吃北方的早點。比如今早的菜單上，便有炒肝、豆腐腦、油條、糖油餅、焦圈、豆汁、糊塌子等十幾樣北平的早點，當然名字都改得文雅了，比如豆腐腦叫做『白玉甘脂』，糊塌子叫『金玉滿堂』，但朱棣是不會改稱呼的，該怎麼叫還怎麼叫。

翌日四更鼓響，天空依然滿是繁星，大明帝國億萬子民仍在沉睡中，他們的皇帝卻已經起床。

部院大吏便分衙門陸續登東階向皇上彙報，基本上都是向皇帝獨奏，他人並不與聞。不過官員所奏的內容，會由通政司寫成邸報，分發給各衙門，四品以上官員若想發表看法，可以寫奏章給皇帝，四品以下的，需要由本部門長官代奏，朝堂上一切皆有規矩，並非像開堂會一樣集體上前、暢所欲言，那是有大事朝議才會出現的場面。

「什麼清白？誰www.hetubook.com.com也不無辜！」朱棣冷哼一聲道：「調動全省的兵馬，把個浦江縣圍得裡外三層，竟還讓那人跑了，就算沒有通敵，也是天大的失職！」

「這個，既然是生員，徵兵就得浙江提學同意了，」金忠面露為難之色道：「殿下稍等幾日，待微臣寫信給浙江提學商量此事。」

「哼……」朱棣怒哼一聲道：「說得好聽，朕看他們光忙著內鬥去了，哪還有工夫理會什麼明教，把朕的杭州攪得稀巴爛！」

從奉天門出來，朱瞻基便拐到兵部。聽說皇太孫來了，兵部尚書金忠一陣頭大，按說皇太孫來了，他該好生巴結才對，但漢王又授意他要給朱瞻基使絆子，他雖然是堂堂二品尚書，但夾在二位千歲中間，一樣是二婦之間難為姑。

「行了，跟我多為難你似的。」朱瞻基白他一眼道：「就跟你要個人。」

「你說，胡瀠上這個奏章，是受了誰的指使？」朱棣眯著眼，冷冷打量著太子道。

「有事早奏。」宦官高唱一聲，卻沒有後面一截『無事退朝』，這是因為朱棣覺著，這話透著懈怠，便給掐了。

與此同時，燈籠和提燈也迅速把乾清宮照得亮如白晝。在洗完一個溫水澡后，朱棣穿著一雙紫白相間的便鞋，坐在一張有明黃褥墊的羅漢椅上，一名奉御凈人用潔白柔軟的棉巾，弄乾梳理著他的頭髮，另一名宮人則精心修剪著他那一口漂亮的髭鬚和長長的鬍鬚。

「都跟你說什www.hetubook.com.com麼了？」朱棣冷冷問道。

朱棣早習慣了這種侍奉，渾無所覺地閉目沉思著，這一天自己要完成什麼工作，自打當上皇帝后的十多年來，他都是這樣鞭策自己，從不肯浪費一寸光陰。

當然太子是有座位的，他是太子，而且腿腳不好，按說是順理成章的事兒，可就為了這點權利，當初大臣和朱棣拉鋸了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個言官被打了屁股，皇帝才不情願地賜他可御前就坐。

「行了，別扯了。」朱瞻基擺擺手，起身便往外走道：「這是我皇爺交代下來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馬上皇帝旺盛的精力，讓朱棣有能力御覽所有的奏章，這在他後世子孫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但超人之所以是超人，就是他們有遠超常人的能力……

「案子什麼進展？」皇帝不肯多用一個字，顯得咄咄逼人：「杭州什麼情形？」

各衙門昨日送遞的奏章，也是這時取回，或者當面批複，朱棣之前已經看過一遍，此時處理起來自然又快又准，奏事的大臣魚貫而出，差不多一個時辰，早朝便結束了。

「什麼人？」

「父皇說的是。」太子輕聲道：「不過浙江境內明教鬧得很厲害，兒臣愚見，還當以穩定為要，先把邪教剿滅了再說不遲。」

「杭州府的一個秀才，把他徵到我的軍中。」朱瞻基淡淡道。

京師中凡四品以上官員早已經在奉天門外分文東武西列好，一個個滿臉肅穆，目不斜視，連咳嗽聲都聽不到和*圖*書。直到當值的鴻臚寺官員，高唱一聲升朝，便魚貫從兩頭朝象鼻子搭成的橋下列隊而過，在奉天門前列班站定。

「不是不是……」金忠忙分辯道。

飽餐之後，宮人服侍朱棣穿好了複雜的龍袍，皇帝便登上鑾輿，穿過乾清門、謹身殿、來到華蓋殿中稍歇，等候早朝時間到來。但這段時間，朱棣也不是空等，而是抓緊時間批閱通政司昨天下午送來的奏章。大明朝沒有宰相為皇帝分擔，朱棣只能像他老子那樣日理萬機，自然得抓緊一切時間批閱奏章。

而且文華殿奏對的內容，一般是不登邸報的，這更能讓皇帝和大臣暢所欲言，是以早朝愈發成了擺設，這才是真正決定軍國大事的地方。

朱高熾緩緩坐在矮墩上，不敢看父皇那張威嚴冷漠的臉孔，只望著他長長的美髯等皇帝開口。

「兩件事，一個是那個案子的進展，」太子老老實實答道：「另一個是眼下杭州的情況。」

不知不覺，外頭景陽鐘響，群臣百官在鐘聲中排列班次。朱棣也停下批閱，重新整理好衣裝后，坐上黃色的鑾輿。十二位人高馬大、身強體健的太監，便緩緩將鑾輿抬起，往南到奉天殿，但早朝並不在奉天殿，而是在宮城正門奉天門前。

「太子，你昨天見過胡瀠了？」朱棣開口了。

太子忙扶著杌子慢慢站起來，皇帝說得含混不清，也不知是說明教把杭州攪亂，還是說內鬥，或者兼而有之，但總之朱棣不願看到杭州亂套，這是明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