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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可能向錦衣衛低頭的。」王賢當即搖頭道。

「可能老和尚對家師有些誤解。」王賢笑笑道。

「吾未聞錦衣衛指揮使有善終者。」王賢淡淡道：「紀綱比之毛驤、蔣獻若何？焉有不亡之理？」毛驤是錦衣衛第一任指揮使，打造了洪武三大案之胡惟庸案，株連三萬餘人，自韓國公李善長以下開國舊勛幾乎被一掃而空。最後朱元璋將毛驤殺掉，以平息眾怒。蔣獻是第二任錦衣衛指揮使，更加慘烈的藍玉案，便是他的手筆，最後也被朱元璋一杯毒酒幹掉了……

「只是一句戲言而已，當不得真。」王賢心裏卻道，這你就不懂了，我們已經建立起某種關係了，不一定非要走那個形式的。其實他和姚廣孝說了那麼長時間的話，落在有心人眼中，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了。

「不過你沒拜他為師，還真是可惜？」朱瞻基惋惜道：「天下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啊！」

「哈哈哈……」看他苦瓜似的一張臉，姚廣孝這才暢快笑起來道：「不是心甘情願的剃度，我還不稀罕呢！」說著拿起抄寫經文的羊毫，寫了一封簡訊，遞給王賢，王賢伸手去接，也不知怎麼弄的，那串菩提念珠便到了老和尚手上。「這串念珠換這封信，公平合理，童叟無欺，現在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說完便閉上眼。

「既然不可理喻，當初老和尚為何要救方孝孺呢？」

「嘿嘿。」王賢笑著點頭道：「是這樣的。」

「嗯ｗｗw.ｈｅｔuｂｏoｋ.ｃoｍ•ｃoｍ，你的臉皮夠厚的。」姚廣孝點點頭道：「但是你錯了，我現在想殺了你！」

「嗯。」姚廣孝點下頭，又搖頭道：「說不一樣，其實也一樣。除非周新向錦衣衛低頭，不然誰也救不了他。」

「你不是這種人吧……」姚廣孝緩緩道。

王賢突然有些明悟，似乎朱棣對建文忠臣的殺戮，對姚廣孝的打擊很大。他輕聲道：「周臬台和方孝孺不一樣，他的忠誠是對今上的。」

朱瞻基早就翹首以待了，一見王賢回來，便將他拉到書房裡，詳細詢問起今日的經過來。

「所以說是一樣的。」姚廣孝重又垂下眼瞼道：「這世上有一類人，實在是不可理喻，方孝孺是，周新也是。」

「呃……」這下輪到王賢驚呆了，他想過進京會當太監，卻沒想過會當和尚。但是腦海中只尋思了一瞬，他便點頭道：「可以，只要老和尚去把周臬台撈出來，我現在就可以剃度。」

「姚廣孝奇人也，豈會在意那些虛禮？一開始我就跟他說了，我來拜的是老和尚，心裏也是老和尚。」王賢淡淡道：「我想京中的王公貴族，無不對他畢恭畢敬，但他似乎並不領情，那隻好換一種方式對他了，」說著看看朱瞻基道：「你說是吧，小黑。」

「……」姚廣孝眼中讚賞的神色轉瞬即逝，目光再次轉冷道：「要是你一進京就來找我，說不得我會進宮一趟。但你折騰到現在……就和_圖_書算有這串念珠，我也不能跟皇上開口了。」姚廣孝何許人也，怎會不知道，自己這時候出面，無疑會被看成站在太子這邊，這是他所不喜的。

「既然師傅打了折扣，那也給徒兒打個折扣吧，」王賢趁機討價還價道：「就讓小子拜師不剃度吧。」

「就是那位曾經大胆……」王賢結舌道：「……的女子。」

「……」朱瞻基恍然道：「原來是我把你膽子養肥的！」

「師傅剛才也說過，我才成婚，讓無辜的媳婦守活寡，怎能安心跟著師傅修行？」王賢立馬改了稱呼，覥著臉笑道：「師傅您慈悲為懷……」

姚廣孝確實對他很感興趣，因為他從王賢身上，嗅到了同類的氣息……就像朱瞻基說的，姚廣孝一生都是異類，他的怪異來自他超絕的智力生不逢時，而王賢的怪異，則來自他那二世為人的靈魂，儘管他一直很努力地掩蓋自己的不同，但是瞞不過姚廣孝的那雙慧眼。同屬異類，這就是姚廣孝對他感興趣的原因。

見這老和尚這就變了臉，王賢只好恭敬地行個禮，退出禪房。

而紀綱便是第三任錦衣衛指揮使，其所害遠甚於毛、蔣二人，更是百倍囂張，王賢看不出他能有善終的道理。

聽王賢那般大胆的和姚廣孝對話，朱瞻基嘖嘖稱奇道：「你膽子真夠大的，就是我和父親，在姚師面前都畢恭畢敬，大氣不敢喘。」

「這……」王賢發現，自己那點算計在這老和尚眼前，根本無所ｗｗw•heｔｕboｏｋ.coｍ.ｃｏm遁形，人家早看得一清二楚了，想扯大旗作虎皮，根本沒門！索性也不狡辯，坦誠道：「對我來說，幫人就是幫自己！幫周新是這樣，幫太子也是。」

「仗義每多屠狗輩，王賢出身市井，能混到今天，就靠一個義字。」王賢正色道。

「因為我是這世上為數不多，能跟上老和尚天馬行空思路的人，」王賢淡淡道：「殺了我，老和尚會寂寞的。」

朱瞻基接過來，看一眼封皮，面色怪異道：「妙修真人，是我小姨奶奶……」

「那就算了。」姚廣孝垂下眼皮道。

禪房裡，姚廣孝默念完了一篇經文，這才緩緩睜開眼，嘴角露出似有若無的笑意。

「你想讓我當靠山，也不是不可以。」但姚廣孝畢竟是姚廣孝，誰也沒法從他那兒討到好：「現在就落髮剃度，拜我為師，自然再沒人敢打你的主意。」

「別價……」王賢這下沒辦法了，苦著臉道：「剃就剃吧，這麼長的頭髮，我早就煩透了。」

姚廣孝聞言，壽眉聳動一下，緩緩道：「周新的案子已經變了味，我不能摻和，但可以幫你寫封信，拜託另一個人去辦。」

「是，太子是國本，況且還有太孫，我相信皇上不會將社稷大事視為兒戲。」王賢坦率道：「今日太子龍困淺灘，我若能施以援手，將來飛龍在天時，我便賺大了。」

「……」姚廣孝桀桀笑起來道：「夠坦率，夠無恥！」然後緊緊盯著王賢，看得他直發毛，這才又問hｔｔps://wｗw.hｅｔubｏｏk•ｃｏｍ.coｍ道：「你為什麼不怕紀綱？」

「是，」朱瞻基重重點頭道：「就是那位曾經大胆……的女子！」

「自然靠老和尚了。」王賢笑嘻嘻道：「原先我心裏還沒底兒，但現在我知道，今天算是拜對了廟門，老和尚會罩我的！」

「我當你有什麼高見，原來也是大言炎炎，」姚廣孝卻冷笑道：「今上不是太祖那等刻薄寡恩之人，何況紀綱和漢王互為奧援，至少幾年之內，地位穩固得很。」頓一下，又揶揄道：「你認為自己能活到紀綱倒台的那天？」

「呵……」姚廣孝哂笑一聲，不再糾纏這個問題，語調有些凄涼道：「方孝孺最終還是死了，而且還是瓜蔓抄……」

「……」王賢依然不動搖道：「但我不是蠢驢，在下次危機之前，我肯定已經有自保的本錢了。」

「能。」王賢卻狡黠地揚一揚手道：「有這串念珠，紀綱就不敢怎樣我。」

「不可能。」王賢搖頭笑道：「老和尚捨不得殺我。」

「這也可以討價還價？」姚廣孝瞪眼道。

「顧不了那麼多了。」王賢一本正經道：「我早就發過誓，豁出性命也要救周臬台。我連命都可以不要，還要啥媳婦。」

「呃……」姚廣孝又是一愣，緊緊看著這個臉皮之厚，世所罕見的小子，「為什麼？」

「你雖然讀書不多，但也該知道黔驢技窮的故事吧？」姚廣孝嘲諷道：「你認為錦衣衛還會被你唬住第二次？」

姚廣孝卻淡淡道：「事實上，當年我只是在入和*圖*書城前，這樣對皇上一說，後來皇上殺他、炮烙鐵鉉等人，我都沒再說過話……」

「倒是敢說實話……」姚廣孝沉默剎那，揶揄道：「你就那麼看好太子？」

「呃……」姚廣孝沒想到，他竟決斷得如此乾脆，「你好像才剛成婚？」

「我聽說這些年來，老和尚極少見外客，即使見，也是三言兩語……」王賢呵呵一笑道：「老和尚跟我說這麼多話，想來是我這個無權無勢的無名之輩，哪點入了老和尚的法眼。」

「那也請老和尚這樣對皇上一說。」王賢卻不屈不撓道。

「倒要聽聽你如何自保？」姚廣孝眯著三角眼道。

但這是一招險棋，要是姚廣孝習慣了所有人都對他畢恭畢敬，感到被冒犯了，那可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一敗塗地了。不過他覺著姚廣孝修身養性久了，應該輕易不會動怒。

那廂間，王賢從禪房出來，叫上仍在食房裡吃面的眾人，離開慶壽寺，返回了太子府。

「嗯。」這次姚廣孝沒有再否認，點點頭道：「確實寂寞。」隨著他這一句話，禪房中陷入了安靜。

王賢心下長鬆了口氣，他昨晚一宿沒睡，尋思著今日以何種態度來見姚廣孝，最後決定還是聽周新當初的教導，以本色面對。因為除了那個天馬行空的靈魂，他根本沒有任何地方，能入得了姚廣孝的法眼……

說完，王賢將那封信掏出來，奉給朱瞻基道：「這是菩提佛珠換來的，不知妙修真人是哪一位？」

「……」姚廣孝這下真愣住了：「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