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十一章 只動腦筋
符太應道：「峽道長達兩里，像手臂般探進沙陀磧，峽口寬約十多丈，兩邊山勢轉趨平緩，是寸草不生的石灰岩，出峽口后朝荒漠往西北走三十多里便是厲鬼城。」
接著目射奇光地沉聲道：「我們的始祖是木骨閭，到其子車鹿會才自號『柔然』，曾附屬於拓跋部，最盛之時，勢力遍及大漠南北，北達貝加爾湖，南抵陰山北麓，現今的伊吾和高昌以北之地盡為我們所有，遠至大興安嶺都在我們的勢力範圍內。後來拓跋部日趨強大，與我們互相攻伐，我族在吃了多次敗仗后，被逼往北撤，拱手讓出南面的領土，自此由盛轉衰，而原為我族附庸的突厥族，在土門可汗領導下聯同秘族，于阿爾泰山北面的高原將我族最後一股力量徹底擊垮，自此我族煙消雲散，餘生者各自逃亡，散往戈壁以外的地域。」
龍鷹目光凝注前方杳無人跡的一段峽道，兩邊全是光禿禿的裸岩，灰黑斑駁，寸草不生，全無生意，綿雨轉疏，似已嗅到荒漠乾旱的氣味。
龍鷹訝道：「太少因何事嘆息？」
符太不客氣地代答道：「你最好不要問，因為我符太和龍鷹在這方面都有不可告人之隱。」
皇甫常遇嘆道：「事實上，人們知道的柔然族早在二百年前逐漸湮沒，最後被突厥人覆滅，我們是被泛稱為柔然人倖存下來的兩個小部落的其中之一，另一個就是秘族。」
他們已來到峽道的中段，迎面有五騎奔來，看幾眼后舉手打個招呼，在旁馳過，沒有起疑。
龍鷹哂道：「事實和你想象的剛好相反，你需要的只是一個突破。或許你並不相信，我卻可肯定地告訴你，元氣之外尚有元神，元神有如一道往上的長梯，只看你能攀得有多高，可說是漫無止境。你並不知道，剛才小弟接著你的一刻，實際上你已到了鬼門關內去，全賴我的……嘿……真氣將你扯回來。此經歷罕有珍貴，會去掉以前阻止你往上攀登的重重心魔心障。你現在沒有感覺，只因你元氣未復，元神退藏，遂變得如此沮喪。他奶奶的！若不振作起來，如何陪我返中土去大展拳腳？」
符太反唇相譏道：「如給對方發出警報，看你還有否動腦筋的時間？」
此時離峽口不到百步，把關的ｈｅｔubｏｏk•cｏm•ｃom二十多個格倫部戰士藉著火炬的光芒朝他們打量，顯然被他們的生臉孔惹起戒心。
龍鷹俯瞰兩岸河原的情況，道：「我們的敵人在四百至四百五十人間。」
果然其中一人答道：「我們的老大和你們的老大都在北口。」
三人移至靠著亡命河的坡野，可兼顧兩岸情況，刺殺不成卻偷聽到有關「大汗寶墓」的最高機密，可說是意外之喜，猶以皇甫常遇難掩有望取回「聖物」的喜色。
皇甫常遇輕擁他一下，誠摯的道：「我們是永遠的夥伴。」放開他后乾咳一聲，道：「我們的敵手人數不明，但既能封鎖另一端的出口，該有一定的實力。」
左邊豎起七、八座營帳，右邊聚集了大批騾子，看來是剛抵此處的運送糧水隊伍，負載的貨物尚未卸下來，又或正等候上頭的指示。
符太洒然道：「寶藏又如何？人生在世，最引人入勝的是什麼呢？就是去經驗從未經驗過的事物，或是去完成近乎沒可能完成的使命。說到天羅地網，就在龍鷹踏足大戈壁的一刻早一腳踩了進去，但他不是仍活得比任何人更風光嗎？」
符太道：「那麼突厥人該比我們好不了多少，沒可能將墓穴建於沙陀磧沒人到過的腹地處，而是該築于像拿達斯或厲鬼城般人所共知之地。」
嘆道：「在族內我已是公認膽大包天、無所畏懼的人，但比起兩位確是瞠乎其後。唉！但我真的很想陪你們去發一趟瘋，只是找不到任何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龍鷹不以為忤的道：「看老子的！」放開他，朝走到橋中段的兩個格倫部大漢以突厥語招呼喝道：「格倫部的兄弟，我們是香老大派來幫忙的人，這兩袋東西交由我們送給瓦卡老大便成，讓你們可去運送其他的東西。」
三人沿河岸朝北行，篝火全給淋熄了，古城漆黑一片，只有正忙碌著的格倫部人的照明火炬，輝射紅芒，大多集中在峽道入口的附近，黑暗和綿綿雨絲成為他們最佳的掩護，縱使被人看到，只會以為是自己人，沒想過索命煞神來了。
龍鷹道：「突厥人不但想滅掉你們，也想滅掉秘族，默啜的心腸真的很壞。」
皇甫常遇一呆道：「你在試圖說服我嗎？」
龍鷹愕然道：「秘族不是柔然人的死敵嗎？竟然源自柔然？」
火炬光隱隱從前方彎角處映入眼帘，聽到騾鳴人聲。
龍鷹以突厥語隔遠嚷道：「送牛筋索來哩！瓦卡老大和我們的香老大在哪裡？」
皇甫常遇問龍鷹道：「早前匐俱所言可誘得你自投羅網，使他們能布局殺你的條件已告成熟，究竟是什麼意思？」
皇甫常遇給他搶白，錯愕道：「符兄似乎對我有點意見。」
龍鷹道：「我們是尋寶夥伴了嗎？」
將那群把守峽口的漢子拋在後方數十步后，三人均有海闊天高的自由滋味，偌大的峽道依兩邊山勢呈不規則狀的朝前擴展，地勢起伏，寬至十多丈、窄處僅丈余，視野及處不見人影，看來所有人均已擁往北端峽口去。
符太默默聽著。
又向皇甫常遇道：「皇甫兄清楚沙陀磧的地理環境嗎？」
龍鷹先著皇甫常遇像兩個格倫部大漢先前般以頭頂起其中一袋，後者拍拍袋子道：「該是牛筋索一類的東西。」
龍鷹道：「我或許有更好的主意，聽到嗎？有人正從峽口外策馬馳來，該是向運糧水隊傳達頭子的命令。」
龍鷹輕描淡寫地答道：「這叫亡我龍鷹之心不死是也。哈！」
龍鷹道：「攻打拿達斯的事已是如箭在弦，勢在必發。」
符太欣然道：「如果龍鷹不是比我更瘋的瘋子，我何來與他結伴的閑情。」
皇甫常遇解釋道：「此事說來話長，簡單地說，就是秘族本是柔然其中一個強大部落，卻被當時的柔然王以卑鄙手段誘殺其大酋頭，再聯同其他部落攻打其領地，瓜分他們的女人和財富，餘生者逃入沙漠去，發展為今天的秘族。」
龍鷹沒好氣的道：「太少豈是如此經不起失敗的人？你還年輕，比那老傢伙年輕多了，只要想想老傢伙還是你般的年紀時是怎麼樣的道行，便心中寬慰，不會這般的想不開。」
轉向符太道：「太少不是說過，人生的樂趣正在於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嗎？那比殺敵難多了。」
龍鷹喃喃道：「既然不在厲鬼城，那……！我的娘，豈非是在拿達斯和*圖*書，但突厥人怎會仍不曉得呢？」
符太有點不耐煩的道：「此正為殺不死他的原因之一。殺人趁早，我們沒有很多時間，待對方完成部署，會倍添困難。」
符太苦笑道：「你不會明白，在武功上我再難進步，現在如何，將來也是如何。」
龍鷹道：「你們和秘人仍有衝突嗎？」
皇甫常遇失聲道：「什麼？」
龍鷹眼利，一眼掃去，認不出半個曾見過的人，放下心來，知對方沒一個是曾隨風歸一過橋來盤查他的人，不虞被認出來。
符太瞥他一眼，欲言又止，點頭答應。
大戈壁乃塞外以千百計大小游牧民族散居之地，其逐水土而居的特性，聚散無常，幾不可能有固定的領土、明顯的國界，故其勢力範圍不住因某個民族的興起或沒落而生出變化，比之中土的地方幫會間的情況更不穩定，而大漠的「江湖規矩」，就只有「強者稱霸」四個字。
皇甫常遇頭頂牛筋索，臉無表情，但語調荒寒，透露出無限唏噓地道：「事實上我們已再不視自己為柔然族，更被歲月磨掉了復興柔然的妄念，唯一不能推卸的神聖任務就是取回落入突厥人手裡的聖物，所以當默啜派來使者，遊說我們去對付龍兄，酬勞是將聖物歸還我們，我們沒想清楚就答應了。到現在當然清楚只是默啜借刀殺人之計，最好我們和龍兄斗個兩敗俱傷，默啜可以乘機拔掉我們這根眼中刺。」
最接近他們的該是負責守衛這邊峽道的十多個格倫部戰士，雖然看到他們，卻沒有露出特別注意的神情。
符太默默聽著，表面似無動於衷，但龍鷹已感到他的精神波動大幅提升兼增強。
龍鷹道：「誰懂格倫部的土語？」
說話時，三人抵達索橋的西端。
索橋「吱唉」作響，兩個沙陀族格倫部的戰士各以頭頂著大袋的東西，走過索橋。
龍鷹聽得倒抽一口涼氣，且從未想過世上有比塔克拉瑪干更可怕的絕域，當時尚有雖斷流卻仍有跡可尋的綠色捷道可依，現在憑的只有博真如鬼畫符般的地理圖，如何可從這麼一個地方大海撈針的去尋找墓穴？
其中一個較謹慎的問道：「不是由拿勤兒和截古去取索嗎？」
皇甫常遇道：「還有什麼好鬥的？我們剩下不到三千人，那晚龍和圖書兄見到的已是我們一半的戰士。」
龍鷹道：「我絕不會領皇甫兄去送死，寶藏更是我們囊中之物，但已別具意義，再非只是尋寶得寶，而是反過來變成鉤餌。他奶奶的，匐俱可以設餌誘我們上鉤，我們也可如法施為，害得他們連拿達斯也要輸掉。」
春天千真萬確已重臨大地。
兩個格倫部大漢怎疑有他，想也不想將頂著的兩袋東西交給他們，多謝后掉頭便走。
龍鷹忍不住的問道：「皇甫兄的柔然族與秘族現在是怎麼樣的一番情況呢？」
龍鷹探手分別抓著兩人肩膀，道：「符太不是特別對你有意見，而是對每一個人都有意見，包括小弟在內。現時他郁了一肚子火，必須找倒霉的敵人來發泄，不過他說得對，闖關之行宜早不宜遲，趁敵人沒想過我們仍在城內的大好機會，對方又忙得天昏地暗，加上毛毛細雨令視野不清，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兄弟們來吧！」領先下坡去。
符太沉聲道：「香文是我的！」
皇甫常遇老實的搖頭，符太卻欲朝前飆動，給龍鷹一把抓著胳膊，低聲喝道：「想擒賊先擒王，須動腦筋而非動刀子。」
皇甫常遇與他並肩走著，忍不住地問道：「龍兄憑何猜到香文會留下來呢？」
皇甫常遇道：「我雖曾穿越沙陀磧兩趟，但對沙陀磧的認識和沒到過的人根本沒有分別，即使沙陀人對沙陀磧也懷著深切的恐懼。沙陀磧實在太大了，雖說可能沒塔克拉瑪干般廣闊，但地勢的複雜卻猶有過之，又多龍捲沙暴，沒人有把握在深進其腹地后，仍可以活著走出來。拿達斯所處之地，是我們唯一曉得的綠洲和丘陵區所在處。」
皇甫常遇忍不住問道：「龍兄這個說法我聞所未聞，究竟龍兄如何練就出這麼般的驚天技藝和心法呢？」
皇甫常遇放下心事的道：「當然聽過。看龍兄的神情，當不會自投羅網，對吧！」
龍鷹領頭朝峽口方向走去，問道：「峽道有多長？另一邊的峽口是怎麼樣的一番情況呢？」
繩索和鉤子均為攀高爬低的必備工具，說出來肯定錯不到哪裡去。
符太淡然道：「能成大業者正是這種人。」
皇甫常遇和符太心中叫妙，龍鷹的招數叫先發制人，主動消除對方的疑慮，一副理直氣壯的派勢，在心理
和圖書上壓住對方，反之如讓對方有機會盤查嚴問，不露出馬腳才奇。
龍鷹心中微動，曉得符太正在向自己證明他一向秉持的信念是正確的，就是像皇甫常遇般智勇雙全之士，也會因對生命想得不夠透徹，欠缺超然於人生之上的想法，故也不過是他不放在眼內的另一個「蠢人」，所以肯破例向一個剛認識的人侃侃而論。
龍鷹心忖突厥人和秘族的密切關係就是這麼般的建立起來。
跟在後面的符太嘆了一口氣。
接著向符太道：「只為了『寶藏』兩字，雖然明知是去送死，我亦會義無反顧。」
心想符太和皇甫常遇都會隨他到拿達斯去，為的卻是不同的理由，前者是深刻的自我者，皇甫常遇卻是個肯為民族做出任何犧牲的人。
符太的目光則落在聳峙于林木和土屋之上，大明尊教供奉明尊和暗尊的廟宇圓頂，沒有表情的底下又似蘊含著複雜的情緒。
皇甫常遇精神大振道：「就要看拿達斯綠洲有多大，附近的丘陵區又是怎麼樣的一番形勢。」
皇甫常遇看看龍鷹，又瞧瞧符太，觀其神情，肯定映入他眼帘內的是兩個瘋子。
皇甫常遇愕然道：「他們大多在峽道里，龍兄怎會曉得呢？」
龍鷹忙安撫皇甫常遇道：「終有一天我會坦告皇甫兄，同為大家是兄弟，更不用介懷太少的快人快語，以前他也是這樣和我說話，現在稍有改善，但絕算不上客氣有禮。」
說話間，三人過關進入峽道，似是輕鬆容易，但只要答錯一句話，勢為刀刃相見的場而。
三人轉過彎道，登上一道崎嶇不平的斜坡，至坡頂時峽道開闊，出口在半里許之處。
離天明已不到半個時辰。
龍鷹隨口應道：「正是這兩個傢伙遇上我們，知我們去見老大，著我們代他們送去，他們還要回去取鐵鉤。」
符太沒精打採的道：「我終給人打敗了！」
龍鷹自己頂著一袋，道：「我和皇甫兄都露過臉，會給見過我們的人認出來，須靠兩袋東西掩飾，你跟在我們後面便成。」
皇甫常遇首先道：「如此看來，博真看過的藏寶圖有極高機會是真的。」
雨粉愈趨綿密，像籠罩山城的水霧，火炬的光焰給壓縮為一個個模糊的光蒙。
一隊三十多人的騎士沿河岸奔來，朝山道方向馳去，沒看他們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