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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又壓低聲音道：「走吧！留在這裏再沒有意義。」

狄仁傑支持李顯回朝，有著現實的考慮，目的仍是以民為主，因為武氏子弟確不成氣候，禍國殃民。對女帝的縱容私寵、包庇族人、任用酷吏，順者昌、逆者死的作風，狄仁傑是反對的，可是他不會對女帝的功績一筆抹殺。武曌的重農重民，知人善用，上法下道的治國手腕，中上層的統治集團雖亂作一團，朝無寧日，可是在萬民福祉上，大體做到了國泰民安，社會和經濟均處於長足的發展里，此正為徐敬業叛變，唐室諸王興師問罪，瞬被敉平的根本原因，故而狄仁傑肯效命女帝，終身不變。

這個想法使他痛心。

他奶奶的，正如湯公公所言，必須鬥狠，方有可能擺平此事、解開死結，湯公公說出「威懾」兩字的一刻，他一知半解，似明非明，到現在面對敵營的最高統帥，方把握到湯公公話中真意。湯公公高明處，是曉得逼虎跳牆，有何後果。

法明訝道：「誰人敢開罪康老怪，活得不耐煩嗎？」

龍鷹淡淡道：「張相有何提議？」

校場之戰的戰果改變一切，張柬之終肯坐下來和他說話。

龍鷹猛然起立，雙目魔芒大盛，冷冷道：「錯了！是非之地，怎足以形容神都的情況。眼前是個動輒血流成河、屍橫遍地的殘酷戰場。一旦開始了，就不會停下來。我龍鷹打過有把握的仗，也打過沒把握的仗，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就是龍某人從不畏戰。」

龍鷹聳肩道：「因為那成了解開眼前困局的唯一辦法。」

張柬之道：「老夫明白鷹爺心內憤懣之情，為中土屢立天下奇功，大振國威，可惜遇上的也是自古以來，未之曾有的禍變。目下任何一個決定，都不是一個人的決定。老夫不是沒有不同的想法，可是時機就在眼前，故不得不以大局為重。」

實為一場誤會。

龍鷹扼要交代與張柬之的不歡而散。

張柬之等亦不許武曌有當「太上皇」的機會，即使只一天，那時新朝該以周為國號，還是以唐為國號？

張柬之沉吟片刻，道：「鷹爺該曉得聖上若去，將回復舊規，合葬之事，實不符皇統禮和-圖-書法。不過這方面非完全沒有商量，待老夫回去想想如何？」

龍鷹不解道：「暗示什麼？」

龍鷹難以釋懷尚有另一方面。

龍鷹搖首嘆道：「張相仍要殺我！」

法明笑道：「這就叫惑敵。張柬之敢這麼的開罪你，自有他們的盤算。大家明眼人，你之可以過關，憑的雖是絕世奇招，但主要仍是戰略上大幅領先，非因你是殺不死的怪物。對方在這七人外，尚有不計其數的好手，只要人手充足，殺你和符小子非不可能，張柬之的強硬，反映這個態度。好哩！現在忽然鑽出了個僧王來，敵人本想好的再不可行，手足無措下，將錯漏百出，予你可乘之機。」

猶記得李顯返神都后，狄仁傑向他吐苦水，指出張柬之等在作著「大唐夢」，當時他一知半解，到此刻方較明白狄仁傑當時說話的意思。

龍鷹以前從未想過這藤牽瓜，瓜連藤一大串的問題，因對政治始終外行，現在不得不努力學習。

龍鷹道：「最快明晚，最遲後晚，須看清理積雪的進展。」

法明嘆道：「枉康老怪一把年紀，仍這般的看不開，世上豈有事事盡如人意的道理，然樂趣在此，順逆無常，順中有逆，逆中有順，全看老怪你怎樣看順逆之道。比起『小三合』，一時的順逆算哪碼子的一回事？」

如今大樹既倒，過往的情況再不復存，他們對龍鷹的看法已改變過來。他們對女帝，亦不可能有公允的瞧法。

登上馬車后，張柬之提議到龍鷹這個甘湯院的「家」說話，龍鷹便知非為好事，擺明對方欲動之以情，絕不是有商有量，或尋求妥協。張柬之表面仍言懇辭切，骨子裡用上心術。

龍鷹針鋒相對的冷笑道：「如此問題，恐怕惟張相懂答。」

整個甘湯院靜悄悄的，張柬之的從人、甘湯院本身的婢僕、守護的御衛，全退往甘湯院的範圍外，令兩人的敘會，大有秘密談判的味道。

張柬之笑道：「多少年哩！當時的情況，鷹爺記得比老夫清楚，老夫印象最深的是鷹爺問起邊荒的事。」

張柬之嘆道：「鷹爺曉得把自己放在怎麼樣的一個處境里嗎？大勢所趨，絕不是任heｔｕbｏok•com•cｏm何人力能挽回的。」

法明道：「原本我和天師打算公然現身，為你打氣造勢，不過校場一役，老怪技驚四座，我們再不用多此一舉。」

際此形勢，龍鷹勢成為大作其「大唐夢」的群臣如願以償的最大障礙。誰都曉得，龍鷹和他們的想法南轅北轍，沒談得攏的可能。張柬之因此沒來找他談判，現在則是逼不得已。

最頭痛的問題來了，新朝怎肯讓武曌安葬于為帝皇而建、高宗遺體所在的乾陵？非是九五之尊，即使貴為皇后，亦沒資格與帝君共寢一陵。

龍鷹壓下怒火，盡最後的努力道：「張相非是今天認識我，該清楚我的為人，對權力從來沒有野心。留在神都，為送聖上最後一程，並完成聖上的願望，讓她與先帝共寢一穴。諸事妥當后，有人跪在地上求我，龍某人仍不會留下來。」

回到貞觀殿，符太仍未歸家，席遙不知到哪裡去了，剩下法明在園內亭子閉目打坐。像法明般的高手，在亭內連續坐三天三夜，仍不會失耐性。

龍鷹、張柬之分賓主坐下后，後者滿懷感觸的道：「就是在這裏，我初次見到鷹爺，當時是奉國老之令而來，一方面為勸告鷹爺勿再惹藕仙小姐，另一方面是來查探底細。現在國老仙游，藕仙小姐則成為鷹爺嬌妻，還誕下麟兒，歲月如流，使人感慨。」

張柬之涵養極深，沒有聞言震怒，反現出苦澀的表情，沉重的道：「我們間的關係，怎會發展至眼前的田地？」

龍鷹道：「本老怪現在頭昏腦脹，不宜動腦筋，閻皇來教我怎麼辦吧！」

權力可令人改變，眼前的張柬之雖多添白髮，但人很精神，說話鏗鏘有力，神態從容自若，有股來自心底里的自信，還有某種龍鷹沒法形容的東西，是以前的他所沒有的，或許是成就到手的神態。

這或許就是令狄仁傑不以為然的大唐夢。最乾脆利落，是逼女帝服毒自盡諸如此類，一了百了。

領頭大搖大擺的朝殿門舉步。

龍鷹一肚氣的在他對面坐下。

龍鷹動容道：「李顯？」

張柬之皺眉道：「這是何苦來哉！」

龍鷹宛如從一個長夢醒轉過和-圖-書來般，清楚分明。

法明道：「你想不到的，是看似擁金剛不壞之身的敵人，有個致命的罩穴。」

於他們來說，武曌等同「女禍」，對唐室正統大逆不道，濫施刑獄，淫|亂不堪。「撥亂反正」四字，就是要將武周皇朝連根拔起，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充其量是一場禍變。

休說答應萬仞雨為朝中「好友」盡人事的承諾，忽然間，讓武曌「入墓為安」的目標，變成了不可能的任務。

法明道：「想威懾楊清仁、宇文朔、洞玄子，又或張柬之、桓彥范等人，除非你陳兵百萬于城外，否則難以辦刻，他們還恨不得你領兵出城決戰。照我看，他們不動則已，動必先取得郭城的控制權，再以左羽林軍堅守皇城，既不讓我們在皇城取得通路，又可拒飛騎御衛于皇城之外，切斷我們間的聯繫。玄武門外是右羽林軍的勢力範圍，往那邊闖死路一條。對方根本不用動手，可將我們困死宮城之內。」

張柬之一副好言相勸的模樣道：「這樣做，于鷹爺有何好處？」

龍鷹苦惱道：「這個我早想到了。」

張柬之確應見他，以談判解開眼前僵局，但現在實非好時機，最佳時機出現在他殺「凌岸」之後，不是在力克七大高手的當兒。

不可以說得更坦白了，沒隱瞞去周復唐之意，公然放逐龍鷹，顯示出張柬之掌控一切，不愁女帝可治他以叛亂作反的死罪。

甘湯院，主堂。

張柬之一直沒來見他，顯示他儘管本身無殺龍鷹之心，至少不反對。否則以他目前手上掌握的力量和位置，憑他對左右羽林軍的影響力，得不到他點頭，七大高手絕難組合成軍，武三思之輩如何推波助瀾仍難起作用。

法明道：「橫豎這麼多時間，我們到城裡溜達，看看有何好玩的東西！」

可是龍鷹仍不習慣張柬之的翻臉無情，一邊提醒自己勿動氣，另一邊斬釘截鐵的道：「請恕龍鷹拒不接受。」

張柬之道：「就這方面說下去，最後只是各自重申己見，難有結果。敢再問鷹爺一句，願否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呢？」

微笑道：「『勸告』？該是『警告』才對。」

淡淡道：「關於邊荒，張相確提供了很和圖書多有用的數據，今次對我又有何提點？」

現在張柬之已成皇權之爭的關鍵和主導人物，他代表的並非個人，而是東宮集團、朝臣集團，至乎與女帝和二張對立的所有派系力量，包括大江聯在內。

他們沒有指名道姓，雙方心中清楚指的是武三思。

乾陵本就是高宗的帝冢，武曌加建加固，作為百年歸老后安息之所。讓武曌葬入乾處，等於承認她皇帝的身份。

龍鷹將湯公公的話說出來，問道：「這算是威懾嗎？」

文攻試過，剩下的惟余武嚇。

龍鷹沉吟不語。

龍鷹嘆道：「說到底，張相仍是不明白我。在策略上，張相是見樹不見林，為了恢復大唐正統，已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張相不但不曉得現在面對的是什麼，更不曉得太子登位后將面對的情況。記著龍某人這句話，終有一天張相後悔莫及，可惜悔之已晚。」

張柬之神色不變，迎上他的目光，皺眉道：「鷹爺何有此言？」

張柬之雙目閃起亮光，用神打量他半晌，徐徐道：「撥亂反正，此其時也！」

法明道：「他去了練睡功，少說廢話，來吧！」

所以他們必須推翻女帝，不容皇位和平傳接，免讓武周皇朝擁有合法的地位，女帝引退或病逝后，新朝將不視她曾為皇帝的事實，予她在唐室諸帝內任何名份位置。

龍鷹道：「錯了！機會過了，永不回頭。」

龍鷹直覺感到，於此事張柬之寸步不讓，回去想想是不想和自己說下去，實際的情況是談判破裂。

「凌岸」的敗亡，打亂了台勒虛雲的精心部署，龍鷹不費吹灰之力將飛騎御衛收編，牽制得左羽林軍難以動彈，肯定非台勒虛雲始料所及。到七大高手在校場之戰無功而還，台勒虛雲失去了在背後操控一切的憑仗。正如台勒虛雲曾說過的，唯一之計就是以張柬之來制他龍鷹。

說罷拂袖去了。

龍鷹淡然自若答道：「求的是『心之所安』四字。」

想起張柬之泄露自己的出身來歷，龍鷹始終難以釋懷。

法明道：「他在暗示你。」

法明道：「你現在還有何可損失的，事情擺明難作善罷，大家的關係差至不能再差一點，先來個恫嚇。哼！我僧王ｈtｔｐs://m•ｈｅｔｕboｏk•com.ｃｏm縱橫天下之時，敵方所謂高手仍躲在他娘的懷裡吃奶。」

龍鷹心忖法明很難明白友好反目的心痛，道：「你們曉得了！」

宮廷政爭，不顧天理人情，父可殺子，子可弒父，有交情的友好反目，普通至極。

張柬之道：「怎會不知道，不過事情有緩急輕重之別吧！」

上陽宮。

張柬之的朝臣集團，顯然仍堅持暫與武氏子弟合作，當龍鷹在陽曲和桓彥范說的那番話為耳邊風。

龍鷹隨他站起來，道：「不用理天師嗎？」

狄仁傑在時，張柬之、桓彥范、敬暉、竇懷貞、姚崇、宋璟等一眾重臣，均由狄仁傑推薦而得女帝重用，加上狄仁傑本身超凡的識見才具，人人惟他馬首是瞻。狄仁傑對龍鷹的看法，就是他們對龍鷹的看法，不存在矛盾和分歧。

龍鷹失聲道：「你這副僧王的樣子，陪老子出去玩，成何體統？」

張柬之若無其事的道：「鷹爺若立即返回高原，與妻兒相會，將永為我大唐的國賓。」

法明道：「此正為湯公公的暗示，來！我們到城內散散心，邊走邊讓本僧王解說如何利用對方的罩穴，達致我們師姊的願望。」

比起上來，新相識的湯公公，對自己的了解更深入透徹，為何這樣子呢？問題仍在於女帝和自己的關係，張柬之心中在打什麼鬼主意？

法明道：「符小子早回來報上詳情，接著又溜了出去。比武的情況高度保密，為免影響敵營的士氣軍心，可是有屁用？依你估計，敵人何時發動？」

一直以來，他尊敬張柬之如同尊敬狄仁傑，認為張柬之有著同樣的識見智慧，但際此一刻，他曉得純屬錯覺。

想起當年大家的關係，今天卻貌合神離，不勝欷歔。

龍鷹的城府終及不上這位當朝名相，心裏光火，幸而表面上仍可表現得心平氣靜，沉聲道：「張相又可知你們面對的是什麼？剛發生的校場之役，你們中誰人能逆料戰果？正因貴方根本不明白面對的是什麼。張相開口大唐，閉口大唐。讓龍某人提醒張相一句，現在的天下，仍是大周的天下，即使禁軍城兵的將領全體叛變，在兵士心中，他們的皇上仍是聖神皇帝，一個處理不好，立遭反噬，這才是何苦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