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碎金絲
常鳴揀起自己片出來的竹絲看了看，搖頭說：「不行，質量不過關。你看這上細下粗的……」
常鳴之前就仔細打量過，它看似只是一個金屬的刀片，但顯然經過無數次的打磨。弧度、手柄的觸感，無一不讓人覺得格外舒適。常鳴並不拒絕，接過刀片，對著老平深深鞠了一躬，說：「謝謝你！」
不過即使是老竹，也需要設法去除竹絲里的雜質。
他謝的，不僅只是這一個刀片，而是老平無聲的告誡。
一根竹桿全部片完，常鳴呼出口氣，放下手中的工具。
老平沒有說話，只是一拍常鳴的肩膀，向著某處一指。
常鳴抬眼看向竹柱，他在那一道道刀痕里看出了憤懣，看出了不屈，看出了執著。對他來說，留在金竹村除了打探消息之外，又多了一重意義。
常鳴走到老平家門口，村長說，老平正是村裡能片竹絲的十個人之一，也是手藝最好的一個。
他的手勢跟老平的一模一樣，切下去的角度深度分毫不差。緊接著，他也是右手不動，左手抖動，不過協調的頻率不到位，竹絲出現大約三十公分的時候，一下子斷裂了。
一根竹桿片完，老平的額角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顯然對體力也有一定的要求。
老平簡潔地說：「沒事！」
這樣還沒完，淡黃色的竹絲需要浸泡在硝黃水裡，泡上三天三夜。那時候，竹絲的淡黃色會變成更深的金黃，直到這時候，一根碎金絲才算真正地完成和*圖*書。
老平點了點頭，接過他手上的銀幣。
整個過程在常鳴的腦海里回放了十遍之後，他抬起頭來，剛想對老平說話，一個大叔走了進來，叫道：「老平，有成品沒有？哈，果然有，我來收了！」
他的腦子裡又想起爺爺和那隻錄音機。
村後有一片硝黃礦，顏色比普通的土塊略深，質地更細密。村民們要用硝黃礦對竹絲進行打磨，磨到竹絲里的青綠色淡到幾乎看不見，竹絲變成淡黃色為止。
小時候爺爺就教他，所謂的練習，不是重複錯誤，而是在仔細觀察之後，有目的地進行。
常鳴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見那裡有四根捆紮成一束的竹柱。竹柱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滿了划痕，一刀一刀深可見肉，已經有一些歷史。
金竹村的主要收入來自於製作碎金絲。
他並沒有馬上動手，而是輕輕撫摸著竹桿，感受著那細密的質地。接著，他拿起刀片，在片完竹絲的竹肉上輕劃了兩下。
他仔細地看完了老平對一根竹桿的全部處理過程，這一根竹桿，他總共片出了四十三根竹絲，有時候會出現一些小的瑕疵，導致竹絲的粗細出現一些差錯。不過這八十三根竹絲沒有一根失敗的，總共大概用了半小時時間，顯示出了極其高超的技巧。
老平手不停，直到把這根竹桿完全片完——那時候，竹桿的表面已經完全消失，只剩裏面青白的竹肉——才抬起頭來wｗw•hetｕbｏｏk.coｍ.ｃｏｍ，沉默地用目光打了個招呼。
碎金絲製作雖然複雜，但大部分都是水磨活兒。它真正的難點是第一步——從竹桿上片下竹絲。
老平的眼睛里閃著亮光，簡短地說：「你應該去當機關師！」
常鳴眼神不變，呼吸不變，除了動作在進行細微的調整以外，每一次失敗都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影響。
錯誤重複一百遍也是錯誤，只有走正確的路，才能達到成功的彼岸。
他連續失敗了十四根，到第十五根的時候，連續兩下抖動完畢，一根完整的竹絲出現在他的手上！
連家收取的碎金絲每根的長度都要在一米以上。一米內的竹絲是廢品，他們不收的。而且這一米長的竹絲還要求粗細均勻、薄如紙片，對手藝要求非常高。村裡每家每戶都做碎金絲，但是能夠成功片出合格的好竹絲的，不過十個人。
他雖然說得爽快，但顯然不信常鳴能做到。
磨練手藝、片出完美的金竹絲——
十八根失敗，十九根失敗，二十根成功。
永遠也不要輕浮，永遠也要沉得下心、定得住神。
常鳴沒有注意他的動作，他拿著一根竹絲，目光專註，一臉的若有所思。他的腦海里反覆回播著老平剛才的動作，刀片是怎麼捏的、切進竹桿的角度是什麼樣的，片出去的時候手勢如何、左手抖動的頻率與時機……
常鳴的成功率越來越高，這一根竹桿，他一共片了三十四刀，最後五刀全部成功和圖書，無一斷裂！
這一切都纖毫畢現地出現在他的腦海里，每一個細節都沒有漏掉。
老平沉默地站起來轉身，把一個狹長的竹簍遞給他。竹簍里放滿了剛剛片出來的竹絲。
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
老平又指了指自己身前的那一堆新竹絲，每一根都粗細均勻、其薄如紙……這樣的作品，背後經歷地正是無數次的失敗，無數次的努力！
硝黃顆粒不溶於水，放一會兒就會沉積到水底，所以硝黃水需要不停地攪拌，讓水和硝黃顆粒充分混合。處理完畢的碎金絲柔韌無比，不管怎麼彎折也不會斷開。編織而成絲面利刃難進，水火不侵，常常用來做機關的外殼。
要真正成為一個機關師，道路還很漫長，但不管怎麼樣的道路，都要人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他非常專註，常鳴進來，連頭也不抬。常鳴也不打擾他，安靜地站在一邊旁觀。
村子後山有一大片金竹林，但每個月碎金絲出產有限，主要是因為它的製作過程非常繁瑣。
老平正在幹活，他穩穩地坐在天井裡，旁邊堆著一大堆竹桿。
常鳴又在腦子裡回想了兩遍過程，抬頭笑了笑：「平叔，可能得廢掉你一根竹桿了。」
常鳴問過之後才知道，村裡只有十個人能片竹絲，平均不到每戶一個。碎金絲的製作過程里，只有片竹絲需要技巧，其餘的全部水磨活兒。所以，村裡安排了這十個人專門片絲，每根絲十個銅子。
常鳴若有所思地問：hetubook.com.com「如果我也能片竹絲的話，也能交活嗎？」
老平一手抓起一根竹桿，另一手捏著一個窄小的刀片，對準竹桿的頭部。他的右手不動，左手抖了兩下，一根長長的竹絲就被片了出來。
常鳴每一次調整，動作都比前一次更加流暢。漸漸地，他沒有完全照搬老平的模式，而是加進了自己的一些習慣。
常鳴感激地向他笑了笑，說：「嗯，平叔，我知道的。我會繼續努力，直到跟你一樣！」
果然粗細均勻，其薄如紙，正是一根完美的好竹絲。
看見他的準備工作，老平眼睛一亮。
常鳴動作沒停，第十六根又失敗了，第十七根卻成功了。
常鳴又深呼吸了幾下，捏住刀片，刀鋒抵住竹桿的一頭，毫不猶豫地削了下去！
看似輕描淡寫地敲擊，背後隱藏著的是幾十萬次的經驗。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這樣，找對方法，努力下去，走向成功！
老平看他一眼，大叔笑得更加大聲了：「當然，鳴小哥，你要能片出合格的竹絲，我們也能用十銅子一根的價格來收！不過這活不是那麼好做的，看你那細皮嫩肉的手，小心別被竹絲划傷了！你別看老平做得簡單，他在村裡可是片絲的一把手，其他的成功率都沒這麼高！」
老平把小刀和竹桿都遞給他，常鳴深吸一口氣，坐了下來。
老平想了想，把自己的那枚小刀片遞給他，說：「送你。」
機關師是個純手工的職業，基本功絕對是最重要的，這恰恰是常鳴練習https://m.hetubook.com.com基本功的好機會！
常鳴愣了愣，問道：「這樣說來，那麼繁瑣的處理過程，只能掙八銅子一根？」
碎金竹是青綠色的，表皮上有著點點金斑，越是老竹，上面的金斑就越大。用來製作碎金絲的，最好是三年以上的老竹，新竹的雜質太多，不僅容易斷，各方面的效果都不如老竹子。
常鳴馬上點頭：「要！」
大叔笑了起來：「誰讓咱們沒有這份手藝呢？會得多，幹得多，掙得多，多正常！」
老平平靜的眼神漸漸露出了驚訝，他果然不愧是金竹村手藝第一的人，目光極其犀利。他很快就看出了關鍵。
老平說：「這是失敗的紀錄！」
全面了解了碎金絲的製作過程之後，常鳴感嘆，果然不管什麼飯都不是那麼好吃的。這麼複雜的處理過程，最後一根碎金絲居然只能賣上十八個銅子……這樣一想，他就覺得，自己的這五十銀幣，來得實在太簡單了。要知道，一銀幣等於一千銅子，五十銀幣，就相當於兩千七百多根成品碎金絲！
常鳴一愣，瞬間明白了過來。老平每進行一次不成功的嘗試，就在竹柱上刻下一刀。整根竹柱上刻痕滿滿，可見他失敗過多少次！
老平一直沒吭聲，大叔結算完離開了，他看了常鳴一眼，言簡意賅：「要試嗎？」
常鳴的臉色分毫未變，重新擺好姿勢，又是一刀。這一次仍然沒有成功，還是協調的頻率沒做好。
大叔點了點數，說：「一共三百根整，每根十個銅子，還是用銀幣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