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這些年所受的委屈、白眼和無盡的嘲諷，都是拜眼前這人所賜。

可你兒子死了關我家玉蓮什麼事？章清亭忽地想到一種可能，心中大驚。

很快，牛得旺和小喜妞也給領了進來。牛得旺是認得的，給人請了安，他長大了些，也更規矩了。許久未見，眾人至少面上也是親熱的。

可晏博文走不了，似是生了根般被釘在原地。

章清亭開始琢磨，她們還要跟自己說什麼？幫你們孟府的財路已經找到了，我還有什麼利用價值？難不成要她去當說客，替喬仲達說親？不可能，她們自己都搞不定的事情，自己這個外來的和尚跟喬仲達關係更淺，可不好念經。

孟老夫人忙不迭地客氣著，「小孩子哪有不哭鬧的？待在外頭冷颼颼地幹什麼？快抱進來。」

可是人心卻最是難以捉摸，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幾年在京中，他們的事情雖是冷了些，但時不時還是有人會提出來當成笑話來說。於是，京城之中的青年才俊，怎麼也不會來娶這樣一個女子，哪怕是子虛烏有的罪名。

「我……我得走了。」寧亦安不能再待下去了。

這就是告訴她們，我們玉蓮日後可是要回去的別打主意了。

此時就聽孟夫人贊道：「你家這小丫頭長大了，肯定也是個美人胚子。」

趁人家還沒問起，她倒是笑著先代賠起了不是，「喬二爺本是要一同來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可臨出門，偏趕上鋪子里出了和_圖_書點急事，非讓他去不可，二爺當下就惱了，把那管事的大罵了一頓。可著實無法，才隨人去的。臨去前可說了，改日一定要親自上門來賠個不是的，敏軒，還不快去替你爹磕個頭？」

她也曾經想過，當再見到他時，要怎樣狠狠的辱罵他，踢打他，用盡世間一切殘酷的手段報復他。可事到臨頭，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心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寬容，要和善。

要送就送你們自己家閨女去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可別想把我們家玉蓮坑進去。

寧亦安的善良與原諒並未給他帶來解脫，相反，卻在他的心裏遺留了一個殼，一個重重的需要背負與救贖的殼。

「誰說不是呢，只是這樣的人家，難找。」章清亭端起茶杯來輕抿了一口，心中卻暗道，這都鋪墊半天了，該說實話了吧。

而經過這些年的蹉跎，原本年輕鮮潤的生命也漸漸淡出了眾人的視野。再回去，不光是旁人會拿有色眼光看待自己，就是自己，也已經無法適應那樣的生活了。

待人退下，孟夫人冷不丁插了一句，「聽說你們把她過繼到姨媽家了？」

「可不是。」孟夫人接過話來，一唱一和，「就那模樣，就是宮中也不多見的，可最難得的是那份聰明伶俐勁兒，真是人見人愛。」

可孟老夫人似乎偏偏沒有聽懂，反而點頭附和，「那是應該，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但心裏惦記著娘家也是人和-圖-書之常情。若是找個好夫婿，還能幫著照管得更好呢。」

離開這裏，到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重新開始，過上普通人的生活，這是晏博文在扎蘭堡聽說她的事後，反覆想過可以給出的唯一建議。

年輕的女孩仰起頭想努力微笑，但眼中卻分明有晶瑩的液體流動的痕迹。

孟老夫人連連擺手，「這你可就太謙虛，了怎麼能拿舉人家裡的小姐跟一個下人相提並論呢？玉蓮那丫頭是不是真好，明眼人心裏都有數對了，前兒有人送了些好茶麵子來，碧桃你帶人去兌一碗來請小娘子嘗嘗。」

章清亭嘴上道著客氣，心下疑竇更深，她們這到底是要幹什麼？難道我們不願意結親，還能強按著牛頭喝水不成？

「可不是么，姨父走得早，玉蓮從小就在姨媽家長大，幫著照顧旺兒，多少年的感情了，姨媽早就想認女兒，只是一直忙著沒空，這回才把事給訂了下來，她可還說了，玉蓮的嫁妝婚事都由她來操辦呢。」

「老夫人真是體諒人。」章清亭趕緊奉承著，「敏軒，你回去了可記著把這話說給你爹好好聽聽，看這府里是怎麼待他的，再不來，我都替他害臊了。」

孟老夫人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其實只要人好，嫁妝那些都不重要了。」

如果她真的能夠打他一頓，罵他一頓，甚至捅他一刀，要了他的性命，那他就可以解脫了。

碧桃應了下去，卻不動聲色地把屋子裡的閑hetubook.com.com雜人等全都帶了下去，只有一位心腹丫鬟還站在後頭伺候著。

孟夫人順勢問起，「你家小閨女呢？怎麼沒見？」

可她沒有，對於認定自己有罪的人來說，得不到他們自以為足夠的懲罰，只會讓他們更加痛苦，而這種心靈的折磨會將他們打進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喬敏軒伶俐之極，立馬甜笑著上前要跪下賠不是，孟老夫人忙讓丫頭把他拉了起來，叫到榻邊笑道：「我就知道仲達那孩子是個最懂禮的，若不是實在無法，決不會如此失禮。這大節下的，他那兒忙些也是常事，快叫他別往心裏去了，也不用特意過來，倒是把生意照管好了是正經。我這老婆子左右不過閑來無事，讓他來嘮嘮磕的，等著年後再帶敏軒過來走動吧。」

孟夫人落下兩滴淚來，「我的眭兒命苦，還沒能娶個妻就走了這些年來，我們一家人著實是心裏難安。」

這是要支開人的意思了，很快奶娘抱著小喜妞找地方睡她的大頭覺了，牛得旺和喬敏軒也給帶下去吃糕點了。

孟夫人笑道：「咱們別折騰了，讓她到那暖閣里去安生睡吧，瞧這都不高興了。」

「對不起。」晏博文的頭埋得更低，看著自己的腳尖，更加慚愧而內疚了。

她只想找個地方躲進來，痛痛快快地哭一場，把所有的委屈隨著淚水流盡。也許從此以後，她就能真正解開心結，釋然笑對人生吧？

「老夫人這話說得很是。」m.hetubook.com.com章清亭見招拆招，「我們也盼著她能有個好歸宿，旺兒還小，以後姨媽家裡，還指望這個女兒多幫扶著些呢。」

晏博文知道，她也認出自己了，訕訕地縮回手去，局促的像做錯事的小孩，「我……我只是想幫幫你。」

「對不起。」思謀良久，晏博文還是說出了這三個字。雖然蒼白，雖然無力，卻是最能代表他真實而歉疚的心情，「我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麼，不過你……你在這兒……」

這孟府，該不會想要玉蓮去干那缺德事吧？

總不是長久之計吧？要這麼一個女孩伴著青燈古佛度過一生，那也太殘忍了。

說笑了幾句，漸漸沖淡了她們心頭的不快之意。

章清亭知道是客氣話，馬上謙虛著，「鄉下丫頭，哪管什麼美醜？真正的美人胚子，還是說是府上的幾位小姐才是。」

「這都是命。」寧亦安緊緊捏著棉布衣角，低著頭輕輕地說：「我不怪你，真的，當年……也確實有過怨恨……可是這些年在庵堂里住著，師父教了我許多做人的道理。人世間，這一飲一啄，皆有定數。你們也不是故意的，這隻能說是我命中該有此一劫吧。」

「怕她哭鬧，旺兒抱著，和奶娘在外頭屋裡呢。」章清亭是熟知這些大戶人家規矩的，沒有吩咐，便把他們都留在外頭了。

寧亦安嘆息，「當年剛出事的時候，父親也有這麼說過。可那時年紀小，不敢離開家，母親也捨不得，只當是過來避避風頭，可wｗw•ｈetｕbｏok•cｏｍ.ｃｏｍ是……」

章清亭聽得心中一緊，這是何意？難道想打玉蓮的主意？不會想把她弄到宮裡去吧？啊呀，那可絕對不行。

她趕緊賠笑道：「我們這小家小戶的，能有什麼好模樣？就是玉蓮略生得好些，可那氣度那儀態，別說跟府上的小姐們比了，就像老夫人身邊的碧桃姑娘，就比她強上許多，要是拿去跟宮中的貴人們比，可真是笑掉人大牙了，那種地方，豈是我們這些鄉野村姑能去得的？要去也是府上這些小姐們才是。」

一時又看小喜妞，小妮子安穩睡著，也不介意被人抱來抱去。只是老有人拿手指頭戳她嫩嫩的小臉蛋，讓她有些不滿地在睡夢中皺起了眉頭。

晏博文遲疑著問：「你有沒有……考慮過換一個地方生活？」

孟老夫人給孟夫人遞個眼色，開口了，「趙家娘子，從前子瞻在你們那兒，我們家的事情你可能也聽說了一些吧？」

明明從前只是普通的世交友人，卻因為一場意外的變故，改變了兩個人的命運。

「真的……沒關係。」寧亦安忍不住想哭了。

她急匆匆地挑著水走了。

「那可不一定。」孟老夫人另有所指地提道，「若是說美人，你們家的小姑算得上是一個。」

此言一出，兩人都再度沉默了，不知該說些什麼。

章清亭今兒單獨領著喬敏軒進了孟府，讓孟家上下多少都有些不悅之色。

等了半晌，寧亦安方才苦笑，「我剛剛一直覺得後頭有人跟著，還以為……卻不料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