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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咯吱一聲被推開了，一個人影從陰暗裡邁了進來，燭火照出一個佝僂的身形，他抬起頭，露出一張蒼老的臉。

想起顧十八娘方才面對此人露出的笑，是在其他人前從未有過的輕鬆真實，而這其他人中也包括而自己。

「告訴王老先生，不用找了……」她扶著阿四的胳膊上車，一面對鄧二說道。

「什麼？」靈寶沒聽明白問道。

「怎麼，察覺出來了？」劉公看著他，臉上帶著淡笑。

當然這話不敢跟曹氏說。

顧十八娘嗯了聲，卻沒有動。

五年教養之恩，比不得美人一眼……

「這家新出的水晶包……」靈元指點給她看。

「就是現在沒死，離死也不遠了……」他冷冷一笑說道，神情恢復從容，慢慢地靠在椅背上。

一如既往，車又從熱鬧的食肆穿行，雖然下雪，街道上人卻是不少。

劉公只是一笑，沒有說話，他枯皺的手輕輕地敲在桌子上。

「等等……」顧十八娘掀開車簾，神色鄭重地看著他，「告訴王老先生，我師父劉公他已經離世了……」

「我真沒想到原來是你……」他看著古凌雲，枯老的臉上已經看不出情緒。

「夏炎是你什麼人？」他忽地問道。

「小姐……」靈寶滿面擔憂，「你身子還沒好，咱們還是回去吧，王老掌柜已經讓人去找了，一有劉老的消息，就送來……」

王一章點點頭，「就死在客棧里，當天客棧所有人都被下了迷|葯昏睡不醒，所以不知道ｍ•hｅtuｂook•cｏｍ•com是誰乾的。」

「那都要素的吧，靈寶說最近長胖了，忌口不吃肉了……」顧十八娘笑道。

「如果不是你殺了他，他會叫我一聲岳父大人。」他意味深長說道：「老傢伙，少年多情，與美人相遇一眼，就抵了你教養五年，要怪就怪你沒生個好女兒吧。」

深秋風起，裹在厚厚斗篷里的顧十八娘不由打個寒戰。

顧十八娘掩著胸口忽地劇烈地喘息。

劉公哈哈笑了，笑得格外凄涼。

「小姐，可是又不舒服了？」一旁的侍女神色驚慌，雙手顫抖地捧過一方素錦。

車窗外風雪飄搖，顧十八娘掀開車簾。

鄧二與靈寶等人對視一眼，皆是滿眼疑惑不解，但大家總算是可以鬆一口氣。

「你以為天下就你會下毒害人么？」他淡淡說道，嘴邊忽地露出一絲戲謔的笑，「你不是一直想壓我一頭么？這次你能如願了，恭喜你，古凌雲，你比我先死一步，黃泉路上，你走在我前邊了……」

「夫人喜歡素餡的……」靈元說道，轉過頭看了坐得很近的顧十八娘，又飛快地轉開視線。

伴著這句話，他仰天哈哈大笑幾聲，縱身躍下山崖。

「是他！」他滿面驚訝。

顧十八娘神色微微一暗，也沒有再問。

「什麼？」鄧二等人驚訝地失聲。

「什麼？古凌雲死了？」顧十八娘從床上坐起來，蒼白的臉上布滿了不可置信。

「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嘭的一聲……https://ｗwｗ•ｈｅｔuｂoｏk.com•coｍ」彭一針雙手一攤，音形並茂，嚇得靈寶和王一章臉色發白。

「我要出門一趟……」靈元微微轉著頭說道，話也就到此而止。

那個因病被棄在路邊等死的少年，他隨手一救，不過因著醫者父母心，但沒想到意外之喜，這少年竟是學葯的奇才，一生無兒無女的他將少年當親生兒對待，養教護，只待將衣缽相傳，沒想到五年的養恩換來的是背後一刀。

師父，謝謝你撐著一口氣為弟子除去一個暗毒瘤，弟子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看著侍女撐著傘走過來，顧十八娘露出一絲笑。

古凌雲冷哼一聲，「誰讓你遲遲不將劉公炮製十七法的書給他，如果你給了他，也不至於逼急了他，你都病成那樣了，還不肯將書給他，」他情緒激動地說道，攥緊了椅子扶手，「要不然他也不會自己去找，被你這老不死的發現……你這老不死的可真狠啊，說下手就要了他的命！」

不管因為什麼突然不找了，肯休息那就好，鄧二高興地應了聲，轉身騎驢就要先走。

萍水相逢、賭咒之約的緣分，那小姑娘卻可以舍名捨命，只為要仇人不得走脫……

那一場中毒，顧十八娘足足歇了半個月才恢復精神，但因此毒無解，她此生也如柳款一般，不得再接觸膏方技藝。

「多謝大少爺美意。」顧十八娘笑著再一次拒絕，微微施禮，向馬車而去。

侍女收起傘，卻並沒有跟隨她上車，hｔｔps://wwｗ.hｅtｕbｏｏｋ.ｃｏｍ.ｃｏｍ而是退開，向後邊一輛小車上去了。

室內一時陷入一片詭異的靜謐中，只有燭花輕爆聲。

古凌雲慢慢的冷靜下來，他看著眼前的老人，面容枯皺，雙眼渾濁，渾身上下散發著腐朽的死亡氣息。

「蠟燭！」古凌雲雙目難掩恐懼，伸手指向歡快跳躍的蠟燭，這話才出口他如同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喉嚨，臉色瞬時鐵青，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音。

古凌雲哈哈大笑，帶著嘲諷看著劉公。

當這個名字滑過嘴邊，平淡的聲音帶著顫抖，曾經被壓在內心深處的痛翻騰而上。

華燈初上時，雪粒窸窸窣窣地撒了下來。

如今的小姐，用彭一針的話來說，就像一根繃緊的牛皮繩。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那種痛，痛入骨髓。

信朝陽佇立在門前燈下，看著那姑娘伸手扶住車夫的胳膊，車角懸挂的燈籠照出她臉上散開的笑意。

「我劉不才是瞎了一次眼，不過好在我沒有瞎第二次眼……」他收了笑，看著古凌雲，渾濁的目光驟然變亮，「我的好徒兒得以為我解惑報仇，讓老兒我死也瞑目了。」

「下雪了……」她抬頭看了看天，夜空變得瑩亮了很多，轉過頭對信朝陽笑道：「是今年第一場雪呢……」

信朝陽方才已經挽留過，顧十八娘一笑，她的視線落在門外，馬車已經備好，安靜地停在那裡，層層雪粒下，一個人影在車前垂手侍立。

「好徒兒，師父不能相護你長久，唯有替你除去此人，師父heｔuｂｏok•cｏｍ.cｏm至少走得才放心了些……」他望著眼前濃濃山霧，面上帶著幾許欣慰幾許期盼還有幾許不舍，「小丫頭，你很好，師父很滿意，謝謝你……」

歲月以及毒痛完全將這張臉變成另外一張臉，但古凌雲還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他神情恐怖，如見鬼魅。

「不會有了……」她喃喃說道。

「原來已經找到了……」他輕輕自語。

「師父……」顧十八娘忽地淚如泉湧，她顧不上穿鞋，就那樣急沖了出去，「師父，師父還沒死……」

「我沒死你是不是很失望？」劉公慢慢說道，伸手拉過椅子，坐了下來。

古凌雲冷冷一笑，還沒說話，忽地臉色一變。

此時一座山崖邊，身形佝僂的劉公迎風而立，他轉過頭。

古凌雲神色變化，胸口劇烈起伏。

信朝陽的眉頭微微一皺，那車夫並不是阿四或者鄧二。

「下雪了！」小侍女伸手，雪珠落在她的手心，瞬間化作水汽，轉過身，看著顧十八娘緩步走出來，在她身旁一身寶藍織錦袍的信朝陽錯步相隨。

王一章與侍女們愕然，忙忙地抓起衣裳披風鞋子喊著追了出去。

搖晃的街燈下，此男子撐手上車，揚鞭催馬，調轉車頭時，露出俊秀面容。

「既然如此良辰美景，顧娘子不如在舍下圍爐飲酒再走。」信朝陽笑道。

「心力交瘁，久熬神傷……」彭一針說道：「太醫院的大夫說得沒錯……」

「風涼，你坐進去。」靈元回頭說道。

他說著哈哈大笑起來，伴著這笑聲，古凌和圖書雲砰的一聲跌趴在桌子上，蠟燭被掃落在地，跳躍幾下熄滅了，室內陷入一片黑暗中。

小姐拖著虛弱的身子不眠不休地奔走了兩天，頗有找不到人誓不罷休的勁頭，任曹氏哭紅了眼勸也不無濟於事，怎麼突然就不找了？

顧十八娘看著眼前蕭瑟秋景，緩緩地搖頭。

因為這段時間的靜養，她的臉色不再是白得嚇人，再加上剛從溫暖的室內出來，臉頰上浮現淺淺的粉紅，雪粒燈影映照下，露齒一笑，那慣有的清冷之氣頓減。

信朝陽曆來過目不忘，縱然低微不起眼如顧十八娘身邊的小廝，他也一眼看到便認出此人是誰。

顧十八娘看著茫茫原野，臉龐上流露著一抹哀傷，從此以後，她真的是要一個人面對整個葯界了。

劉公依舊坐在椅子上，神情淡漠地看著他。

雪粒颯颯而下，很快在他頭上肩上點綴一片晶亮，一股從來未有的酸澀之意在嘴裏蔓延，他凝神看去，斯人馬車已經走遠不見。

「你！」古凌雲猛地站起來，椅子被推倒，發齣劇烈的響聲，在這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但外邊卻沒有任何人過來探問，如同死一般安靜。

顧十八娘已經轉過身，向馬車走去。

「原來如此。」劉公微微閉眼，喃喃說道。

暖意在靈元心頭散開，他臉上的笑更加柔和。

顧十八娘是專程來送葯的，因為病了一段，拖了很多葯沒有供給。

古凌雲大驚，猛地繃緊身子，扭頭循聲看去。

「啊！你！你……」

「靈寶喜歡吃……」顧十八娘點頭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