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昨日朝會之後，眾臣還心頭惶惶，總擔心憲宗會將整個英宗朝時期的百官進行大換血，那麼他們半輩子的努力，可就要白費了啊。

這句話很窩心，但英宗卻不覺心底脹痛起來。

容妃以為，她早已將那段不忍回顧的往事塵封，卻不曾想在這個當口，卻又盡數從記憶深處跑了出來。

他還能讓他們依靠么？

他不願意那聒噪的請安聲破壞這一刻靜謐安寧的氣氛……

英宗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沒有說話。

憲宗回了崇政殿之後，便讓司禮監的太監章公公將朝堂百官的資料送了上來。皇位易主，自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內閣要重組，不過憲宗並不打算將朝堂上的所有臣工進行大換血。

是的，在省吾宮裡，不，在他不在身邊的這十幾年裡，她早就習慣了寒冬酷暑的日子……

夫妻二人在宮殿內相對而坐，宮婢將膳食擺上几案后，便在憲宗的示意下退至一邊。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究竟有沒有心？我的丈夫已經回不來了，為什麼還要害了我的兒子……湘琴，你也是當母親的人，你就不能設身處地的想想么？我死無所謂的，只求你看在表姐妹的情分上，護下他好不好？」

憲宗的面容在燭火的輝映下閃爍著逼人的光彩，一雙深雋的眼睛如甘泉一般，沉靜無波。

章公公躬身接過帖子，送到禮部去撰寫聖旨，並將任務落實下去。

www.hetubook.com.com他忽而想起自己還忘了給珍兒加冕，提筆擬了一封旨意，命章公公將適才定好的分封的旨意傳達下去，並讓鄭恩泰處理此次給沈皇后加冕的典禮。

憲宗握住她的手又緊了幾分。

模糊的視線里，似乎有一團白影款款而來。

原因之一在於薛氏和蕭氏黨派在太子和惠王謀逆那時候，就已經被英宗清理得差不多了，朝中很多大臣，都是新晉翟升推舉上來的，任職時間不長，暫時沒有形成黨派之爭。

容妃聲淚俱下，哭得悲慟。

所幸，憲宗並不曾這樣做，這無疑贏得了人心，安然留守崗位的臣工們無一不是感恩戴德。

他心頭髮軟，眼睛熱熱的，似有暗流涌動。

……

本次奪門有功的，憲宗一一給予了分封和賞賜。忙碌了一天之後，直到掌燈時分，章公公才進來，問陛下是否要傳膳。

在沒有看到丈夫平安回來的時候，她哪裡能吃得下飯？

沈皇后依然穿著粗布衣裳，安靜的坐在一隅里，睜著有些渾濁的眼睛看向殿外。

暮色四合，她的眼睛受損嚴重，儘管睜得再大，也看不到東西了，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團混沌。

英宗緩緩轉過頭來，看著淚流滿面的容妃露出一絲恬淡的笑意，將手伸出幔帳外面。

憲宗剛進宮門，遠遠的，便看到了坐在長廊上翹首等待的人兒。

通和_圖_書伯，李元通，舊朝時期的默默跟在憲宗身邊的侍讀，為了完成憲宗復辟大業，忍下親人盡失的悲痛，緊跟步伐，不離不棄。憲宗感念他的忠誠，封了他為元忠候。

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再做無謂的掙扎，只能白白犧牲，落下個謀逆不忠的罪名！

沈皇后淡笑不語，他的所有習慣愛好，她從不曾忘記過。

而今他處境如何，英宗倒是不在乎了，只是擔憂他的幾個兒子……

是他讓最親密的人，受了這麼多的苦楚啊，還有他們最引以為傲的兒子……

憲宗拿起筷子，像平常那般將菜夾到沈皇後面前的碗里，笑道：「快吃吧，一會兒可要涼了！」

英宗苦笑，點點頭應道：「從今天起，我已經禪位了，不再是皇帝了，陛下這個稱呼，已經不合適了……」

憲宗走後，容妃才回過神來，跌跌撞撞地推開殿門，疾步奔至英宗榻前。

想起剛剛憲宗過來，讓他從今兒起搬到省吾宮去靜養時，他便覺得諷刺。

此刻她雖然身在未央宮，可她的心依然懸著。

她笑了，滄桑的面容難掩釋然和滿足的笑意，扶著迴廊站起來，平靜的問道：「回來了？」

公孫勇接掌兵部尚書一職，並賜封忠信候……

他很快便進入狀態，將此次奪門復辟首功的穆衛翟升為右相，屬於內閣第一人。

沈皇后聲嘶力竭的吶喊一聲一聲地在耳邊回蕩著。

不會了hetubook.com.com珍兒，以後你再不必過那樣的生活了！

英宗只希望聰明如龍廷軒，能將目光放得長遠一些，識時務者為俊傑！

侍衛、內監以及未央宮內的宮婢皆看到了這位奪門成功的現任憲宗皇帝，忙要跪下行禮，卻被憲宗擺手制止了。

端肅親王早不問朝事，因而在憲宗臨朝後，也不曾露面，但憲宗心頭清明，對王叔的感念之情，銘記五內。

在榻前，看著安然入睡的妻子，憲宗的心一陣陣抽搐著。

從現在開始，他又將住在二十年前住過的那個宮殿了……

這絕對是對憲宗復辟臨朝的最大支持了！

早朝過後，公孫勇和元忠候進養心殿覲見憲宗。

薛皇后在太子謀逆的時候，便已經被英宗打入了冷宮，因而無人居住的未央宮收拾起來也很方便。

曹清王直等人官位不變，鄭恩泰任禮部右侍郎，劉景文和周伯宣權職被架空，各自給了一個虛爵，成了閑人一個。

「……我可以不在乎失去一切，卻不能失去我的丈夫，我的兒子。求你了湘琴，替我求求陛下，求求太后，救救上皇，我只要他平安歸來就好，其他的，我們都不會再爭的，你信我……」

容妃的淚又簌簌而落，努力扯出一抹笑，緊握著英宗的手，堅定道：「不管您是什麼身份，在臣妾心裏，您就是天，是我的依靠。」

在起事當晚，端肅親王便答應了公孫勇，只要他們能成功wｗｗ.ｈeｔubook.coｍ.ｃｏm走上龍乾殿，京畿營的軍隊，不會輕舉妄動。

其實昨日奪門之變后，朝中不乏有不安定的人私下試圖聯繫皇城東郊駐守京畿營的軍隊，企圖以擁護英宗的名義反撲，可讓他們驚愕的是，儘管曉以個中大義，以憲宗無子為由，未免國家將來動蕩云云，卻不能打動張恆等人的兵變的決心。

翌日清晨，朝堂的人事調動在一旨聖旨頒布后各就各位，各司其職。

……

是啊，如今真的是易地而處，她才真正地感受到表姐痛徹心扉，上天入地無從申訴，無依無靠的那種痛苦與絕望！

容妃緊緊的握住了，伏在他身上嗚嗚悲泣起來。

皇城之內，廢棄的宮苑何其多，他卻獨獨指了省吾宮……

一頓飯吃得十分溫馨，晚膳用罷，憲宗便讓人伺候沈皇后洗漱更衣。他知道從準備起事開始，她的心就沒有安定過，而今一起塵埃落定了，不該再讓她繼續擔心了，便讓婢子在殿中點了安息香，希望她能睡個好覺，做個好夢！

再不能了吧……

這對於憲宗來說，無疑省去了很多的麻煩。

婢子們上前，躬身問沈皇后可要用膳了，可沈皇後置若罔聞。

若是沒有端肅親王從中斡旋，憲宗焉能如此順利重登大寶？上京城一場混戰嘩變在所難免，到時候只鬧得人心惶惶，血流成河，百姓怨聲載道，將皇家的醜陋一面曝之於乾坤朗日之下，無所遁形……

六順忙下，提著燈和_圖_書籠在牽頭引路，將憲宗送回養心殿。

不管何時何地，他知道，總有一個人在等著他！並將一直相隨左右，不離不棄！

沈皇後點點頭，拿筷子夾了一塊肉，憑感覺放進憲宗的碗盞里，說道：「妾聞著雞肉的香味兒了，是陛下您以前最喜歡吃的八寶雞！」

回來兩年了，憲宗和沈皇后都相當默契的從不曾提及那個夭折了的兒子，那是他們心中永遠的痛，每一次想起，就像是撕開了一道未愈合的傷口，看著它再一次流血流膿，嗜心蝕骨的悲痛。

特別是龍廷軒！

容妃發泄了情緒之後，哭聲漸漸小了些，抽泣著抬頭看英宗，問道：「陛下，您的身子還好么？」

「妾早已習慣了，不冷的！」沈皇後任由他牽著，往既熟悉又陌生的宮殿走去。

沈皇后能感受到空氣里撲面而來的熟悉氣息。

憲宗一步一步緩緩走向沈皇后。

「陛下……」容妃心疼的喚道。

憲宗嗯了一聲，抿嘴微笑道：「珍兒還記得！」

這其中自然有公孫勇事前潛入端肅親王府做功課的那份功勞在。

「嗯，我回來了！」憲宗握住她的手，略微嗔怪道：「天漸涼了，怎麼不多穿一件衣裳？」

憲宗將几案整理完畢后，才起身，命門外守著的宮婢進殿，伺候更衣，換了一件月白色的家常袍子，而後徑直往後宮去了。

憲宗緩緩起身，吩咐未央宮的內監六順明日一早去太醫院請張院使過來給沈皇后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