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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熬到六品以上的官員都是有定力有城府的，在一瞬間的失態過後，多數人選擇悄無聲息地離去，而少數感情上受不了的人則是留在原地三三兩兩地議論，神情或複雜或感佩，或嘆息或漠然地看著下頭那些幫忙收屍的人。

對於武宇的提議，凌波搖了搖頭，反而朝那血淋淋的刑場更前進了幾步。當那一抹暗紅色再次盡收眼底的時候，她終於沒有了最初那種反胃的衝動，相反更有了一種難以名狀的亢奮。隨手掀起那沉重的帷帽丟在了地上，她不顧風中仍然有不曾散去的血腥味，猛地吸了一口氣，這才拍拍雙手轉過身來：「走，我們回去！」

聽這聲音和說話的口氣，再看看這說話的人，任何一個人都會得出一個糟老頭子的印象。然而，換作是其他倚老賣老的人，崔湜必定會拐彎抹角地諷刺過去，此時卻不敢造次。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儘管老魏元忠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敢當面指和-圖-書著張昌宗張易之兄弟破口大罵的硬骨頭，但萬一被當眾指責一頓，他的前途仍免不了受影響。他意味深長地瞧了凌波一眼，隨後往後退了幾步。

儘管站得看似很穩當，但凌波知道自己此時此刻根本邁不動一步，於是乾脆強撐著站在了原地不動。反正她戴著帷帽，不會有人看到她那慘白的臉色。然而，她希望不要有任何人來打擾她，卻偏偏有那麼不識趣的人硬是插了進來。

「魏相公既然年老體衰，還是請早點回去休養。縣主，那麼我改日再登門拜訪詳談，現在就先告辭了。」

「小姐，現在是不是回去？」

「想當初則天大聖皇后召集大臣準備當眾杖殺那個姓裴的小子時，大家膽戰歸膽戰，愣是沒有一個敢驚呼敢尖叫的，現在這些人真是太不成體統了！唉，老了不中用了，遠遠地看這些居然有些迷糊，再這麼下去只怕連書都看不成了……」

武家https://m.hetubook.com.com其他人沒來，那個曾經被女皇當作可有可無的人派去突厥和親，結果被囚禁了六年的武延秀，果然還是來了。

終於，凌波長長吐了一口氣，伸出了一直攏在袖中的雙手。剛剛那一會兒，她一直死命攥著拳頭，想必此時掌心一定會有好些橫七豎八的血印子。她微微轉頭一掃左右，見剛剛那個說話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於是露出了一個譏誚的笑容。

「縣主請留步！」

望著那個瀟瀟洒灑離去的背影，凌波幾乎難以抑制地罵出聲來，而就在這個時候，剛剛的攪局者魏元忠卻忽然轉過頭對她微微一笑。這一笑並沒有什麼意味深長，反而帶著幾分長輩的溫和，配合那彷彿祖父看孫女一般的寵溺眼神，在這個血腥的殺戮場顯得格外詭異。縱使凌波作為得益者，此時此刻也有些心裏發毛，著實弄不清楚這老魏元忠究竟是什麼意思。

此時此刻，和-圖-書凌波忍無可忍，恨不得就著那張俊秀卻討厭的臉蛋狠狠一巴掌拍過去。就在她準備不顧後果這麼來一下子的時候，身後響起了拐杖的篤篤聲，緊跟著，一個人影突兀地插入了她和崔湜的中間。

此時，凌波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冷冷地答道：「崔大人不覺得在這種場合提這種事很不合適？我要回去了，煩請崔大人讓開。」

「十七娘，怎得還沒走？你不會也怕見血吧，這還真是稀奇事！」來人並沒有因為凌波的沉默而轉身走開，反而更加羅嗦了起來，「我在突厥的時候，默啜幾乎隔三差五就要殺一個從人給我看，最初看著是觸目驚心，但漸漸地也就習慣了，默啜也放棄了這種愚蠢的威懾。殺人是可以看習慣的，只要當那些死在你面前的人都是畜牲就行了！今晚伯父和五哥五嫂設宴請客，你到時候可別忘了來。不過親自來看一看也好，那些只知道享樂的傢伙連血都沒見過，將來輪到和-圖-書自己的時候只怕是腿都軟了！」

隨著這個溫和卻不乏強勢的聲音，崔湜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閃了出來。只見他頭戴圓頭巾子，身穿硃色小團花綾羅袍，腰中配著草金鉤，那模樣根本不像是剛剛看了殺人，反倒像是準備踏青賞玩的世家公子。他笑容可掬地上前行禮，旋即便溫聲問道：「我上次提的事情，不知道縣主考慮得如何了？」

「在這裏提及此事，方才顯得我有誠意。」崔湜卻一點也沒有讓路的意思，反而更上前了一步，「如今王同皎已死，縣主當初去那邊喝酒飲宴的事情也就無從查證了，他也不會知道當日喝酒談心引為知己的人原來是武家千金，這才最好不是么？縣主如今已經年方二八正當華年……」

按照律法，大逆罪人該當棄屍荒野不得入葬，但考慮到王同皎畢竟是出身世族不能辱沒太甚，所以也就默許了收屍的家屬。然而，王家前來收屍的竟只有兩個年老家僕，若不是那位臨htｔps://ｗｗw.ｈeｔubooｋ•ｃoｍ.com淄郡王李隆基仗義相助，只怕那兩個已經被這場殺戮嚇呆的老人什麼忙都幫不上。至於其他人的屍首則是被那些差役胡亂收攏了來，只剩下當中那一大片讓人觸目驚心的血跡。

這個該死的傢伙！

殺人不過頭點地。

「我已經老了，即使是故人之女，我也沒什麼能力相幫。走在刀鋒上是要付出代價的，縣主千萬不要學我，我當初年輕氣盛樹敵無數，老來想要盡斂鋒芒，別人卻已經不敢相信了。這世上敵人沒得選擇，但你得好好選擇自己的朋友。」

不要說在場的武將們都曾經上過戰場殺過敵，至不濟也平過叛亂什麼的，就拿在場的文官來說，何嘗沒有因為他們的緣故而死過人？然而，這直接或間接殺過人是一回事，在這刑場上看殺人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況這死的人當中甚至還有人曾經是他們的座上客！於是，當那鋪天蓋地的血光暫時散去之後，有人癱軟有人悲嘆，有人驚呼有人流淚，四周竟是亂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