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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門風流

作者: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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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天子劍 第三百三十一章 婆媳溫情相依,杜綰善意留人

第八卷 天子劍

第三百三十一章 婆媳溫情相依,杜綰善意留人

馮遠茗愣愣地由著小五扶著自己胳膊往前走,想起她剛才空口說白話亦是理直氣壯,他忍不住想起了當初住在孟家時小丫頭亦是如此隨性子。等到轉過介面來到一輛青幔雲頭馬車前,看到杜綰親自跳下車來為他挑開車簾,他更是百感交集,卻搖了搖頭不肯上車。
那個傢伙,做什麼事情偏還裝模作樣賣什麼關子!
那兒恰恰是一處葯堂,門口簇擁了好些人,中間兩三個夥計模樣的年輕人正圍著一個老者,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麼,看上去彷彿起了衝突。這大冬天里,那老者穿著一身寬大的灰布衣裳,臉上的皺紋竟是比從前看到的更多更深,只有那招牌式的死硬脾氣一模一樣。
杜綰被小五東一句西一句拉扯得應接不暇,但也只是在千味齋前停車讓車夫去買了一盒點心。然而,當聽到那句異常突兀的話時,她卻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也顧不得這是大街上,她立時把頭探出車簾,順著小五的手指望了過去。
此時此刻,杜綰忍不住莞爾,卻是覺得婆婆年紀雖然老大不小,卻還有些年輕時候的脾氣。能夠有一個能將自己當女兒一樣疼的婆婆,那自然是她的福氣。
「房大哥說笑了,我怎麼會信不過你?你且稍等,我讓人把東西送下來。」
雖說杜綰記得張越下江南時確實帶著房陵,也知道兩人交情深厚,房陵甚至還在昔日上杜家迎親的幾個人中,但她仍是覺著按照張越的形容,此人不該如眼下這般張揚,更不會咋呼呼地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樣的話,須知那大門前頭可還有外人。
一路回到了戶部街的張家大院,杜綰吩咐了兩個妥當小廝將馮遠茗安置在國公府的西院,又讓人去預備衣服換洗,自己則是帶著小五去見孫氏,原原本本地將今天這一趟去馬府街欽差行轅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才提到了馮遠茗,說是預備留他幾日。
孫氏乃是直爽性子,細細一琢磨也就撂開了手,只吩咐一切讓杜綰看著辦。但等到媳婦退下,她仍然嘆了一口氣https://m.hetubook.com.com。英國公夫婦對張越和他們照顧良多,這件事若是能幫上忙,她心裏的歉疚也能少些。但媳婦的言下之意也沒錯,總不能不顧別人的心情,硬逼著人給自己還人情不是?
「既然這麼兇險,那小姐你以後可千萬別生孩子!」
面對婆婆拐彎抹角也要趕了自己去看張越的苦心,杜綰怎麼也說不出不好兩個字——雖說她足不出戶,但小五卻是收不了心的性子,成天就在南京城亂轉,回來的時候常常有一大堆話要說,因此她也聽說了兩位欽差一位正在養病,一位正在全力督促查賬事宜——可那是外人知道的事,按照張越之前那些吩咐,她此時自是能猜到丈夫很可能不在南京。
此時四周圍觀的人已經不少,小五猶如泥鰍一般從人群中鑽了過去,一把拉住了馮遠茗那髒兮兮的袖子,隨即怒聲對那兩個夥計喝道:「你不是要去官府么?要打官司,成,咱們國公府接著!要是你動了馮大夫一根手指,以後看應天府哪家貴人還上你這裏買葯!」
約摸小半個時辰,馬車才在那欽差行轅前頭停下。小五被停車的聲音陡然驚醒,這會兒正半夢半醒地揉著眼睛,而杜綰則是吩咐車夫上前去交涉。不多時,那車夫便轉了回來,站在車轅旁邊說道:「少奶奶,門前衛士進去通報了。」
瞧見那幾個夥計就要伸手打人,杜綰擔心馮遠茗那單薄的身子,一面命車夫把車趕上前去,一面急中生智地對小五吩咐了幾句。小五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連忙縱身一躍跳下馬車,疾步上前高聲嚷嚷道:「馮大夫,你怎麼在這兒,讓我和小姐好一陣找!您可是大名鼎鼎的大夫,偏老愛穿著那一身衣裳四處亂逛,成心尋人開心么?國公府派來接您的人都已經在家裡等了,趕緊隨我回去吧!」
「等等,你說這是個大夫,還是醫術高明的大夫?」孫氏眼睛大亮,連忙拉住杜綰的手笑道,「這不是巧了么?英國公夫人和圖書如今愁的就是小哥兒身體孱弱,若是能有這樣一個名醫瞧一瞧開方子調養,那豈不是正好?先頭孟家太太的病畢竟怪不得他,他的醫術那麼高明,浪費了豈不是可惜?再說了,診金上頭英國公府自然不會吝嗇。」
「綰兒,你這針線手藝可是大有長進呢!」她一面說一面挨著杜綰坐下,見她放下手中針線看著自己,她便愛憐地遞過了一塊帕子,這才嗔道,「雖說別人說作媳婦的得針線好廚藝好管家好,總之竟是要一個全能的人兒,但這些哪比得上你知書達理心思縝密?這些東西略學一學別讓人挑出錯處就行了,別全副身心都放在這上頭。」
面對這個時而精靈古怪時而迷迷糊糊的小傢伙,杜綰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輕輕伸指彈了彈她的額頭。由於戶部街到馬府街距離頗長,馬車這一路少不得顛簸,心裏有事的她也懶得多說話,等到覺察到的時候,卻發現小五的腦袋已經擱在了自己的肩頭,竟是睡得正香。情知如今天冷,她不由得暗自搖頭,只得拿起旁邊一件披風輕輕蓋在了小五的身上。
可這話怎麼能對滿心惦記兒子的婆婆明說?
「越兒那孩子的脾氣我明白,公是公,私是私,做事情頂真得很,小小年紀就老成得很,未免少了趣味,你可得多擔待他。如今是臘月了,雖說他不能回來,但你不如去送一趟冬衣,見得著最好,若是見不著,至少也知道他眼下怎麼樣了。」
「死老頭,你再敢胡說八道,咱們就送你去官府!咱們的葯得送去好些達官顯貴的府上,人人都說一個好字,偏你滿口胡言!什麼大夫,我看你就是訛詐的!」
想到杜綰這些天一直都悶在家裡,她索性把頭探出去對車夫吩咐了一聲,於是,馬車便改道往幾條熱鬧繁華的大街走。趁著杜綰一回神,她便拉著自家小姐對臨街的鋪面說說笑笑插科打諢,那嘰嘰喳喳的聲音自然而然地沖淡了車廂中凝重的味道。
這天小五不曾出去,自然是陪著出門。此時坐在馬車和-圖-書上,她盯著杜綰直瞧,笑得如同一隻狡黠的小狸貓:「小姐,先頭北京不是來信說英國公夫人中年得子全家歡喜么,雖說你和姑爺成親就三個月,可我看太太成日里嘮叨姑爺在南京卻見不著,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肯定是想早些抱個孫子!」
「咦,小姐你看,那個老頭……那個老頭不是馮大夫么?」
「哼,拿十年山參冒充三十年,拿豬皮阿膠冒充驢皮阿膠,竟是連燕窩也是假的,這還算哪門子葯堂,乾脆當坑人堂得了!」
「那是澄心堂,專賣筆墨紙硯的,小姐不如買些回去練練字?」
因此,笑著應了一句,她便囑咐身旁的小五將包袱東西一起拿下去,少不得又是一番客套。等房陵告辭往回走,小五上了車,她又細細思量了一番,心中已然完全斷定。果然,張越並不如外界流傳那樣正呆在這座欽差行轅之中查帳,否則也不用房陵出來裝樣子。而小五看見杜綰在那裡自顧自地皺眉,索性挑開了窗帘往外頭瞧,心中頗有些氣悶。
杜綰正在尋思張越這時候是直接奔了寧波還是去了其他地方,冷不丁聽見小五這麼一席話,她頓時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盡知道混說,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訓你!成天惦記這些有的沒的,要給你找人家卻不樂意!雖說老太太的信上說得平淡,但英國公夫人小四十了,這回生產九死一生都是輕的……你難道不記得,老太太還讓太太幫忙尋訪好大夫?」
見馮遠茗臉上暮氣沉沉,和昔日那種精神大相徑庭,杜綰不禁有些黯然。見馮遠茗甩了甩手想要掙脫開來,小五卻絲毫不鬆手,她便真心誠意地說:「馮大夫,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之前並不是你不夠盡心竭力,也不是你醫術高明,吳夫人能夠見孟大人最後一面,難道不是你的功勞?就是敏妹妹,也必定一直對您感激不盡。剛剛不過是隨便編了一個借口,我只是想接你過去,換一身衣服吃一頓飯,以後你要上哪裡去都隨你,如何?」
杜綰一早就想到了這和圖書一層,但那時便覺得不妥,此刻也是直搖頭。見孫氏滿臉納悶,她這才低聲解釋說:「娘,馮大夫的脾氣古怪得很,當初也只是一時賭氣方才答應了救治孟家太太。因著敏妹妹對他猶如家裡長輩似的,他方才更加儘力,所以如今才會這個樣子。他離開時,孟家人必然有重金贈他,可他如今不但落魄,還說今後不再行醫,我覺著他是真的心灰意冷。我多留他幾日只是想讓小五給排解排解,她一向活潑愛說話,興許能開了他的心結。他那一身醫術,若真的從此擱置就可惜了。英國公府的事不如緩一緩,再看看機緣。」
無論是圍觀的人還是那幾個夥計,聽到小五一口一個國公府,他們頓時都愣住了。說是說大話騙人,偏生這個忽然出現的少女身穿玉色絲絹對襟襖,下頭是密合色挑線裙子,外頭還罩著一件半舊不新的鴉青酡絨披風,顯然是出自富貴人家。偏生這樣還自稱上頭有小姐,看熱鬧的眾人擔心惹禍,很快一鬨而散。而那幾個夥計儘管深有不忿,但仍是被國公府這三個字所懾,只得丟下馮遠茗悻悻地回到了葯堂繼續做生意。
「就是這話。」孫氏滿意地抓住了杜綰的手,又含笑說,「若是在北京那座大宅門裡頭,什麼規矩進退是最要緊的,但只要咱們家人在的時候,你就不必那麼拘束,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可不像二嫂那種雞蛋裡挑骨頭的個性,好容易媳婦熬成婆,自己的媳婦都容不下,還非得讓超哥媳婦叫她太太,敢情在外頭太太當了不夠,在媳婦面前還要擺架子?」
小五隻跟著杜綰見過一次王夫人,那時候只覺得端莊典雅,並沒有多深刻的印象,但聽到杜綰提及她這九死一生的生產,那臉色漸漸就白了,忍不住就拉了拉杜綰的袖子。
坐在炕上,孫氏瞅一眼滿地亂走的小女兒,面上滿是笑容,口中卻沒好氣地抱怨了一聲。儘管如今已經和當年困窘的光景不一樣,但她仍是堅持每年入冬都要親自做兒女身上的衣服。隨手將手上那件未完成的https://m•hetubook•com•com綢布衫子放進了身後的小藤箱,她便站起身來走到杜綰身邊,見她正在認認真真地縫著袖口,額頭上甚至布滿了細密的汗珠,面上頓時露出了一絲笑容。
剛剛來的一路上,杜綰一直都在透過窗帘縫隙往外瞧,發現這裏雖說遠不是南京城的繁華處所,各條小巷中卻都有些各式各樣的小販,心裏忍不住有所思量。此時聽見那車夫的稟報,她便安之若素地坐在車內等候,同時思量著這其中的關節。
於是,她只好眼睜睜看著孫氏拿出一個松花色綢里秋香色綾面子的包袱,命珍珠往裡頭包上了兩件冬衣,又拿出另一個包袱往裡頭塞其他各式各樣的零碎東西,等到上馬車時,兩個包袱之外竟然還多了一個滿滿當當的小藤箱,讓她著實哭笑不得。
儘管從來就是死硬執拗的性子,但人家都說了這樣的話,馮遠茗只好深深嘆了一口氣,由著小五將自己扶上了馬車,隨即再也沒有吭聲。小五當仁不讓地扶著他坐在了那個鋪了錦褥的位子上,瞧見他身上衣裳穿得單薄,索性又解下身上披風蓋在了他的膝蓋上,這才下了車。不多時,雇的另外一輛馬車也來了,杜綰便帶小五坐了上去。
「那是千味齋,賣的糕點果子是有名的,帶上一盒子回去給太太吧?」
「我知道小姐不愛那些胭脂水粉,可這裏頭的乾花之類倒是不錯。小姐,等開春了咱們也到花園裡頭,自己摘了新鮮的花淘制些好用的東西如何,以後也好送人呢!」
很快,她就聽到車外傳來了一個爽朗的聲音:「可是弟妹來了么?我是房陵,和元節乃是至交好友。這幾日因為正在查帳,他忙得腳不沾地,火氣大得很,那模樣也不好來見你。若是弟妹信得過我,有什麼東西就讓我轉交吧。」
「分明都是在南京,整天卻照不著面,這孩子也不知道通融一些,只記著公事!」
聞聽此言,杜綰不禁心中一暖:「我明白了,多謝娘。」
「杜姑娘,多謝你替我解圍,但我本就是該死的人,以後也不會行醫了,你不用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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