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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還是有一事不明。

「這是止血膏。」暮青重複。

「為何挑年時？」步惜歡負手立在院中，迎著西北夜風，望盛京方向，聲涼薄，意輕嘲，「這年時不是朕挑的，是元家挑的。」

西北十月已快入冬了，入了十一月就該下雪了。雪一下，孜牧河就該封了！即便不下雪，這日子河水也寒了，新軍水性是好，可來自江南，受不得孜牧河水的冷！若如今是夏時，元修定會在新軍里挑人去封後殿，可如今時節不對，行不得此事！

「你說呢？」暮青反問，沒取刀，但眸光已比刀涼。

西北軍封了地宮入口，孜牧河邊也有重兵把守，呼延昊回到狄部后將神甲的消息散布了出去，五胡部族有人接連來探，僅五日光景，已發大大小小數十戰！三日前夜裡，呼延昊趁戰亂之機從孜牧河上游潛游至地宮後殿，想要自後殿地底挖一條密道入圓殿，殿門的河床下卻挖開了蟲巢。呼延昊身上帶著狄部神巫所制的葯，以為能驅蟲，結果毒蟲不忌，死傷無數。呼延昊帶了百人進去，出來時只有不足十人。

暮青看不見肩頭，只感覺那藥膏塗上，沁涼入了肌骨，她道：「這是止血膏。」

「已得手，今夜便急送盛京。」月殺道。

此言他能理解其意，揉著她的肩，他的語氣也淡，「我看得重，只因瞧見這疤便想起你曾孤守村中，一日夜孤待援軍，而我遠在千里之外，力所難及。瞧見這疤我便想起你曾負傷苦戰，歷生死之險，還沒到邊關便險將命留在上俞村。瞧見這疤我便想起你曾孤燈下一人治傷，忍那割肉之痛……」

「說。」

不知多久，水聲忽起。

她睡得這般乾脆，倒叫步惜歡有些氣也不是笑也不是，都說生在帝王家是前世修來的，命好。他看他就是前世欠她的，命真不好，為她趕了千里的路，進大漠下地宮，為她運功驅寒，沐浴擦藥，還得守在榻旁等她睡了再去歇息！

思緒漸漸飄遠，待回過神來，ｗww.ｈeｔuｂooｋ.ｃoｍ.ｃｏｍ榻上少女氣息已勻，睡著了。步惜歡坐在榻旁看著，望那櫻粉的唇，想起汴河城外新軍營林中的淺嘗，那清冽的滋味至今猶自回味，而她就在眼前，俯身便可得。

步惜歡笑著走過去，將她手中巾帕接了，暮青未拒絕，由著細心幫她絞著髮絲，桌上明燭矮了又矮，待她頭髮幹了，他轉身將巾帕搭起，回身時她已入了帳去。

他想得太多了，不及主子通徹。

主子心思太深，他實在想不通。

月殺忽明，抬頭，步惜歡淡看他一眼，把窗關了。

感性和理性組成一個人，她允許生活里增添一部分感性，但絕不允許理性空間被擠壓。上輩子她所在的時空有句人人都知道的至理名言——戀愛使人智商為負！她不能想象她智商為負的樣子，也不允許這種慘劇發生在自己身上。

步惜歡一笑，並不意外，他撫了撫她的髮絲，道，「睡吧，我只在此坐會兒，你睡了我便走。」

「年時怕是來不及。」月殺俯身，不敢藏話，實言道，「元修有意封地宮，魯大在調火硝，西北軍撤出前應會炸毀地宮前殿。後殿入口在孜牧河處，火硝難以入水，但西北新軍大多來自江南，水性頗佳，元修若選些水性好的下水將暗窟鑿堵上，地宮便進不去了。」

「十月十九。」月殺答。

月殺望著窗，直接盤膝坐在地上，思考去了。

「嗯？」步惜歡未再多言了，只挑眉看著他的刺部首領，讓他自己想了。

步惜歡瞧了暮青一眼，未再深究，道：「我看得重。」

暮青眸睜開，眸底寒光照人，步惜歡淡淡看了她一眼，無奈道：「我能吃了你不成？」

她起身，牆上暗影忽長，映那楚腰纖柔，腰身下一弧若瑤池春桃。那腰身忽一轉，迴風舞雪般，牆上忽現峰巒，驚心的圓潤，那般一現便不見，只見屏風上伸來一手。那手纖弱無骨，燭影暗，照半截手臂流精光潤，臂上玉珠兒顫，那手ｈttｐs://wｗｗ•ｈeｔuｂoｏk•coｍ.cｏｍ輕輕一拈，胸帶便自屏風滑落。

步惜歡笑了聲，毫無懼意，只道：「好兇悍。」

月殺低頭深思，十月十九、十月十九、十月十九……

他若是有她一半的冷硬心腸，大抵便不是如此操勞的命了。

他對她的心意她知道了，她自己的心也清楚明白了，但不代表他們到了同床共枕那一步。他們相識時日不長，相處只是剛剛開始，合不合適有待相處和時間來驗證。

暮青沉默，沒再接話。帳內氣氛靜了下來，只覺男子指腹溫熱，捏揉的力度恰到好處，藥膏本沁涼入骨，卻被他揉得三分燙人。他揉了有一刻鐘，拉了被子，將她的裡衣解了開，露出腰身上的傷疤。

止血膏就該用來止血，用來祛疤是浪費它的功效，戰場上命最重要，止血藥用來祛疤了，待要止血時該用何物？若正缺此葯救命，此前卻浪費了，豈非等於浪費了一條命？

眸光暗了下來，他沾著藥膏揉著她的腰身，捏揉間不覺輕曼輾轉，似愛撫，似珍視。暮青卻只覺腰間酥|癢，微麻，她不覺眉尖兒顫了顫，閉眼。步惜歡瞧著她，見少女閉著眼，容顏清冷，身子卻漸漸泛起櫻粉，她忍著，卻忍不住呼吸微微，眉尖兒顫顫，那模樣別樣惹人愛憐。

這般偷香之事她定不喜，不如下回，光明正大。

「不必急，只需瞧著那些毒蟲，莫死在途中。」

邊關尚有戰事，西北軍不會在地宮守太久，元修很快會著手此事，若後殿暗窟處也被封堵了，他們即便有解藥和驅蟲葯也進不得地宮了，年時哪還進得去地宮？

月殺微怔，年後？

地宮後殿不會封！

他的神情沒有作假，倘若敢在她睡后改變主意，那驗證的結果也就出來了。

步惜歡出了門去，門一開，月殺在窗下。

她有些話向來難懂，不似本朝之言，他想起刺史府那夜相見時，問她那察言觀色之能師承何人，她所答的人名與國名皆未曾聽過，像是《祖州十志》和_圖_書中記載的異人國。

步惜歡瞧了他一眼，問：「如今，西北幾月了？」

他手勁兒重了些，聲也沉了些，道：「瞧著不是滋味兒，還是祛了的好。」

「屬下有一事不明。」月殺俯身道。

「有祛疤功效。」步惜歡道。

暮青無話，步惜歡卻伸出手來一拈，解了她裡衣的衣帶。

「哦？」步惜歡微挑眉，塗罷輕輕揉著，為她按摩。

主子進過地宮，前殿石門內有毒蟲，主子推測後殿許也有，便沒允他們貿然進殿，只命他們靜待，待呼延昊的人先進地宮一探，結果一切如主子所料。三日前夜裡，呼延昊自地宮出來，西北軍一路追馳，他們的人便趁機入了水，過暗窟走河床，將一罐兒毒蟲帶出了地宮送往盛京，請瑾王爺研配解藥和驅蟲葯，以便再入地宮。

「主子。」他一動，身上枯葉簌簌飄落。

「外貌協會。」暮青道，語氣卻平淡，不含鄙視。世間人皆愛美，她也同樣。若不在邊關，她也不願身上留疤，只是身在邊關，藥材珍貴，止血膏更珍貴。命和疤比起來，後者便不那麼重了。

待入了帳，他發已干。

那扇座屏上搭著衣衫，只見裡頭熱氣氤氳，卻不見出浴的景緻。男子的目光一轉，含笑瞧著那牆，燭台照著浴桶，映少女的身影入牆，她坐著不動，垂首輕思，那鵝頸曼妙一弧，別有柔情綽態，靜坐如畫。

屋裡，步惜歡披著青衫閑倚窗檯，瞧著屏風裡。

「傳信給巫瑾，年前備好解藥和驅蟲葯，你們年時再進地宮。」

這段時日里，圓殿里的水滿了也無妨，只需自殿門下挖暗道入內，將神甲一件件泅渡著帶出來便可，只要避開那些棘手的毒蟲，此事對他們來說不難。

「是。」得了應允，月殺這才開口，「年時，孜牧河水冰封著，屬下等自不懼河水之寒，可主子為何非挑年時？」

「嗯，以前未發覺，如今是有些。」步惜歡懶洋洋一笑，竟不辯解，大方承認了。

門開了，月殺進來，將浴桶里的水換和*圖*書了，期間瞧了步惜歡好幾眼，步惜歡未准他言，他便沉默著出去了。

步惜歡入了屏風內，屋裡水聲起，卻只聞水聲。他未喊暮青來幫他擦背，也未再出言相戲，只獨自沐浴，出浴后也未喚人進來倒水，只披著衣衫走向床榻。

「你肯留宿？」步惜歡問。

「你打算今夜宿在這兒？」暮青冷不丁地問。葯也擦完了，揉也揉過了，他不走是打算宿在這兒？

「邊關戰事不久了，朝中有議和之意。」

暮青眸光頓時寒澈，連吐字都是冰的，「剛才說的話，轉眼就忘了？」

「是。」

「再點剁手！」暮青冷道。

「嗯。」步惜歡淡應了聲，「還未想明白？」

「點穴上癮？」一恢復自由，暮青便問。

黃金神甲的誘惑太大，這些日子已大小數十戰，除了草原五胡，還有青州軍借口守河蠢蠢欲動。元修有心不使神甲現世，他不會讓青州軍得到神甲，也不會讓五胡得到地宮裡那批黃金。魯大已在調火硝，可見元修有意封毀殿門，前殿好封，後殿要封需潛入暗河。西北軍多是江北漢子，水性不佳，但新軍來自江南，水性好的隨手可得！通往後殿的暗窟有一段拐口頗窄，可命人下水鑿堵上，此事不算難辦。

「我視疤痕為一種不具備正常皮膚組織結構及生理功能的不健全的組織，我只是傷在肩腰處，疤痕的存在不妨礙器官的生理功能，所以可以看得輕。」

「如主子所料，後殿石門下有蟲巢。」院中老樹斜立，西風起枯葉，月殺跪在窗下，聲隱在風裡，低細。

他瞧得入神，不覺揉得更輾轉些，她提著氣睜開眼，眸光含怒。

「這傷好了。」暮青開口時，眸中寒意已斂。

男子深深凝望著那牆上景，窗外樹影搖曳，那眸底深若沉淵。

他們相識時日不長，他待她之心她若動容，也可如此待他——以心相許，而不是以身相許。

「哦？」步惜歡漫不經心地叩著窗檯，淡淡一笑，道，「你跟了她這段時日，怎沒跟著學聰明些？」

步和_圖_書惜歡笑了聲，手勁兒放輕了些，暮青眸中的怒意隨之緩了些，兩人便這麼眼瞪著眼，直到步惜歡揉好了，慢條斯理地幫她把衣帶系好，被子蓋上，他才解了她的穴。

「嗯。」步惜歡眸底波瀾不興，手指輕輕叩著窗檯，淡問，「可得手了？」

月殺：「……屬下不明。」

風呼呼吹，枯葉落了滿身，月殺低頭，主子嫌他想得慢了……

她在屏風裡坐著，他在窗檯旁立著，她望那水，他望那牆，西風吹不進窗檯，卻不知吹亂了誰的心湖。

西北十月！

「嗯，女子視容顏如命，你倒看得輕。」

聽見暮青躺下的聲響，步惜歡只笑了笑，對窗外道：「換水。」

暮青聞言點頭，不見懷疑戒備，當真閉上眼，睡覺！

說話間，見步惜歡自枕旁拿了盒藥膏在手，正是三花止血膏。那藥膏與她的解剖刀和面具放在一處，步惜歡將暮青的衣衫揭開，露那玉雪肩頭，將那三花止血膏沾了，輕輕塗去她肩上。

暮青從屏風後轉出來時便見步惜歡倚著窗，披著青衫，衣帶松系，烏髮如墨，笑望她，西北深秋的夜也讓他笑出了春色。

元家？

暮青面朝里躺著，閉著眼，似睡著了。步惜歡輕輕一嘆，無奈出手點了她的穴，將她的身子板過來，從她手中取走小刀，慢悠悠自枕旁取來一袋，將那刀歸進去，又將那一套解剖刀的袋子放了回去。

裡衣內，她只束了胸帶，帳中昏暗，肌如珠玉，流光隱隱。隨著呼吸，她胸前淺淺起伏，那山巒被束著，他腦海中卻想起那牆上驚鴻一瞥的圓潤。

「嗯？」只微怔的工夫，窗里人目光落來，睥睨涼薄，漫不經心一望，月殺後背忽起涼意。

暮青端著舊衣物出來，面色已恢復往日的清冷，眸底清明亦如往日，那些亂如麻已不復見。她將盆子端去了洗臉架處，取了塊乾的巾帕來擦拭頭髮。

他緩緩俯身，離她僅一寸，聞見她髮絲上的皂角香氣，那清爽的香沁人心脾，他深嗅一口，起身離開。

這人，真一副好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