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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鄉情怯，近人情更怯，她竟也有怕的時候，更可笑的是怕進這院子，卻不知何時已走到了院門口。

月影看著暮青，他不是月殺，快人快語，他不愛妄議主子的事，主子好不好，她自己去看吧！

園子里未掌燈，廳里的燭光照了半園，暮青立在廊上背襯燭光，不辨容顏，只聞聲沉。

暮青到外城走的是密道，上元那夜去大寒寺時，步惜歡曾帶她走過那條觀音廟到榮記古董鋪的密道，觀音廟離城門近，瑾王府在城北偏僻處，而內城都督府到榮記古董鋪需從城南走到城北，路途甚遠。

步惜歡正睡著，衣衫盡濕，似剛沐浴過，卻不見往日的雍容散漫，濕發遮了半張如畫容顏，額間細汗如雨。

世間不缺那些嬌柔可人，得郎君一護便服侍榻前以身相許，從此安居后宅相夫教子的女子，缺的是這種時候還能保持清醒，看得清什麼對主子最重要，併為主子找來的人。

暮青倏地回身，只看見月殺走遠的背影，她立在廊上許久未動，眸光若寒劍出鞘，清亮逼人。半晌，她忽然出了花廳，直往府門而去，夜風扯起束髮，步伐如風。

「他在哪兒？」

「月殺說他缺藥方，可有此事？」暮青問。

馬車往侯府行去時，暮青已出了都督府往外城去。

月影頓時閉嘴。

月影一愣，道：「有。」

莫非，她方才沒去主子榻前長探是因為聽說主子沒有藥方，想要先去找藥方？

「等著！」暮青轉身就走，月影直到她的身影看不見了才回過神來。

「啊？」石大海和劉黑子都不知這是要演哪一出，但見暮青到花廳里坐下便等了，就知道這事兒是必為之了。

進了都督府前院，巫瑾遠遠便看見暮青坐在花廳里等他，哪有半分病態m.hetubook.com.com？

「是何方子？」

「瓶中之葯晨時服一粒，此方抓藥煎服，日服三次。」

「他在巫瑾的王府里，此方很難得嗎？」

「他……還好嗎？」暮青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問道。

不知過了多久，暮青面前伸來一手，巫瑾有潔癖，竟將她扶起，道：「我視都督為知己同道，不過是張方子，何需如此？」

暮青退去一旁，不抬頭，不說話，巫瑾見此嘆了聲，自藥箱里拿了紙筆出來，一會兒便寫成張方子，又取了只玉瓶一起給了暮青。

主子這些日子背地裡為她籌謀不少，卻從不許誰告訴她，而她今夜也不理會誤解，一心為主子尋藥方，這兩人……還真是有些像。

「嗯。」

暮青立在門口，忽覺屋裡的熏香太苦，從喉嚨到心口，吸著讓人喘不上氣。她盯著榻上男子，腿腳如灌了鐵石，不知看了多久，忽然一閉眼，生生拔開沉如鐵石的腿腳，轉身便退出了房門。

夜風被竹林的枝梢割成細刀，暮青一身素衣立在竹林里，望著前方三進小院兒里透出的燈火，眸中清寒生了恍惚。

因在府里等了巫瑾些時辰，暮青出府時已是五更天，到榮記、走密道、出觀音廟、到了城北時，天已蒙蒙亮，城北有些鋪子已開，她尋了間藥鋪進去按方抓了葯，便往瑾王府趕去。

「外城北，烏竹林，瑾王府。」月殺說罷便頭也沒回地出了前院，主子說不許透露他的傷勢，沒說不許透露他養傷之處，這也不算違背主子之命。

暮青則帶著那隻玉瓶到了後園，進了屋，這才到了榻前。

「你若不說，今夜便回去他那兒吧。」她轉身背對月殺，自青州山裡一見，得他一路相護，今夜她只想ｈetｕbooｋ.com.ｃoｍ讓他回去。他急成這樣子，步惜歡的情形一定不太好，月殺身為刺部首領，回到他身邊定能幫上忙。

園子里靜了會兒，隨後傳來離去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漸去漸遠，在快要聽不見時停了。

月影望著暮青的身影消失的方向，忽然想起最近盛京城裡入夜宵禁，她進烏竹林時是獨自一人，顯然沒乘馬車出來。瑾王府在城北，甚是偏僻，盛京城大，她從內城來此走上一回已是腳力不錯了，要是回去再回來，豈不是要把腿跑斷？

「王爺不必切脈便能為下官開出方子來，想必另一張方子也開得出來。」

「鎮痛的方子。」

只不過，主子已被世事磨圓了稜角，而她刀鋒尚在。

暮青問，月影答，一來一去事兒便問清了，少年臉色頓沉，眉宇間似生了霜色。

月殺看暮青一臉急色，反倒不急了，也該這女人嘗嘗煎熬的滋味兒！

「主子有令，不得跟你說。」他冷淡地說了句，轉身就走，但都快走出前院兒了，還沒聽到後面有追出來的聲音，不由怒而轉身。

「你跑一趟鎮軍侯府，就說我夜裡風寒加重，請瑾王來瞧瞧，不要驚動元修。」暮青對石大海道。

今夜月殺發急信兒說她會來，他還以為她到了屋裡看見主子，會到榻前徹夜守著不離一步，沒想到她會轉頭便出來，開口便問藥方，轉身便去尋葯。

月影見暮青真把葯提回來了，不由心裏一松，目露感激，接過葯來便按方去煎。

「閉嘴！」暮青低聲喝止，回身時身子明顯有些僵，卻道，「你主子的功力你比我清楚，他剛睡，你想吵醒他就繼續說。」

天色還黑著，打著鎮軍侯府燈籠的馬車明目張胆地行在青石長街上，巫瑾在馬車裡挑了帘子，https://m.hetubook.com.com望著宵禁后失了絢爛燈火的皇城，低低呢喃如夜裡風聲，「你終是……比我幸運，能尋得一人如此待你……」

「瑾王爺怪主子擅動神功不顧大局，因此沒開此方，這三日主子是生受著蠱蟲療傷之苦的。」

月影話沒說完，暮青已進了園子，她行事作風還是那般雷厲，進園時腳步卻放得極輕，推門時怕那門響吵了屋裡人，只推開半扇便側身進了屋。屋裡一股清苦的松木香，香爐就擺在榻前，白香裊裊，帳簾未放，門口便可瞧見榻上卧著一人。

還好？

「鎮痛之方。」暮青望向巫瑾，見他溫潤的笑意不改，不由說的更明白了些，「蠱蟲療傷后的鎮痛之方。」

烏竹林里十丈一哨，到處是隱衛，暮青踏進竹林時月影就知道了。

「你這樣便走？」月影一直覺得身為隱衛，他比月殺更恪守本分，絕不管主子的私事，但見暮青進了屋只站了站，連榻前都沒去便要走，還是忍不住生了怒意，「你知不知道，主子這副模樣都是為了你！他所練的是祖洲仙島上的無上神功，未臻化境不可輕動，否則輕則身受內傷，重則反噬入魔，功力盡毀！那司徒春……」

盛京城裡宵禁，哪怕馬蹄和車軲轆都包了棉布，馬在路上也難保不會有嘶鳴之聲，因此暮青只能步行，從都督府到榮記古董鋪，經密道出觀音廟，再到外城城北，她整整走了一個半時辰。出府時剛剛二更天，到了瑾王府都已過三更了，待再回到都督府時都已是四更末了。

院外朔風低號，梨枝颯颯，越發顯得花廳里靜寂如死。

他與她在汴州刺史府里打過交道，那時她將他騙進了湖裡，並用那石灰粉暗器逃出了刺史府。那時他便覺得這般聰慧的女子世間難見，htｔps://ｗwｗ•ｈeｔuboｏk•com.cｏｍ只可惜性情冷硬了些，後來見主子對她動了情，他便知道主子難免要吃些苦頭，後來果不其然。這回見主子吃的苦頭太險，他還在想為一不解風情的女子到底值不值，如今看來……也許值得。

「謝王爺！」暮青將玉瓶和藥方收下，鄭重道謝。

「都督要出府？」石大海守門，看見暮青出來甚是驚奇，她可是三天沒出府了！

「你來見主子？」月影盯著暮青問。

巫瑾並不意外，他剛入夜時才來過，那時她就沒染風寒，何來風寒加重一說？

「知己難尋，你我之間不需言謝。」巫瑾收了藥箱便起身告辭，暮青親自將他送出了府去。

這時辰，劉黑子和石大海已經準備到校武場摔摔打打練基本功了，看見暮青回府，倆人不敢問她去了哪兒，劉黑子只問她累不累，要去備茶和沐浴用的熱水。

「……」

方才她直奔園子外頭，沒有在屋外就問藥方的事恐怕是不想吵醒主子，他誤解之下語出責難，她到了園外也沒解釋，問明了藥方之事便走了。

「在哪兒！」

「那俺去備馬！都督別騎戰馬出去了，這幾日又是罷官又是抄家的，京中不太平，夜裡宵禁，俺去給都督備馬車，車軲轆拿棉布包起來，保准跑起來沒聲兒……」石大海邊絮叨邊往裡頭走，一刻的工夫便將馬車趕了出來，可府門開著，暮青已不見了。

巫瑾是屬國質子，大興之臣對他不能行全禮，暮青此禮已算得上是大禮了。這般大禮，自巫瑾被送入盛京為質后，不曾有人向他行過，他坐在椅子里，看著少年抱拳屈膝，傳聞中罵得百官不敢出聲，見了太皇太后都不跪的少年，此刻為了一張鎮痛的方子，屈膝低頭。

那人俯卧在榻，一幅雪袖瀉落榻前，籠著裊裊白香，袖下一手白和*圖*書如落霜。

只見花廳門口，暮青靜立不動，手裡的藥方寒風裡嘩啦啦的響。

「夤夜請王爺前來，實在過意不去，只因有要事，想求一張藥方。」暮青待巫瑾進了花廳，遣退了人後，這才道出實情。她雖不懂醫術，但識得藥草，巫瑾給她開的那張藥方是理氣調養的方子。她覺得，巫瑾給她開這方子自是有深意的，或許他已懷疑她的身份，但這張方子是開給她的，與鎮痛無關，因此她才要回府求方。

她走得乾脆，轉眼便出了園子，月影在外頭瞧見，心頭忍不住燒起一團火。

「跟我來吧。」月影轉身，頭前引路。

瑾王府只有三進，進了正堂繞過二堂便是後園，後園里一棵老檀樹，月影在園子外頭低聲道：「主子調息了三日，一個時辰前剛睡下。你……」

「是何藥方？」

還好沒死！

石大海忙出府去請巫瑾，這時辰元修正歇息，他剛醒沒幾日，正是養傷的關鍵時候，府里的親兵不敢驚動他，但聽聞暮青風寒重了，也不敢不理，忙去將巫瑾喚了起來，跟著石大海回了都督府。

一夜奔波，待進了烏竹林到了王府門口時，天色已然大亮了。

暮青起身，單膝便跪，沉聲道：「他擅動功力，為的是替我報殺父之仇，此事是因我而生，我願向王爺請罪，還望王爺賜方，我欠王爺一個人情。」

「哦？」巫瑾難得有些興味，問，「我不是已開了張藥方給都督？」

外城北，烏竹林。

世間鎮痛之方有百十種，暮青點明是蠱蟲療傷后的鎮痛方子，巫瑾自然不會聽不懂了。他坐在花廳里，眸光仍溫潤謙和，只是漸漸生了涼意。

還沒敲門，門便開了，開門那人黑衫蒙面，暮青卻識得他的眼睛，這人以前在汴州刺史府時曾跟在步惜歡身邊，應該是月部的首領——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