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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章同得令而出，今日由他的人執行軍法，他看了麾下的兵丁一眼，四人行出，從赤膊受縛的五百兵丁里便拖出兩人來！

暮青眸光一寒，當著萬軍的面躍下了點將台，大步走向那都尉。那都尉跪在地上，仰頭看著暮青，眼神憤懣。暮青望進他的眼裡，兩人目光相觸，刀劍拼殺無聲，「你可知道，他們是為何而受此軍法處置？因為你們！因為你們不想留在水師，他們顧及你們的情緒，故而放縱你們軍紀懶散，致使軍心渙散，全軍都跟你們一個德行！」

「北大營一營都尉馬倉深夜不眠飲酒高歌，犯亂軍之罪，罰軍棍一百！」

點將台下，四位軍侯赤膊而跪，其後縛有都尉七人、兵丁五百，皆是昨夜營防不嚴者。

元修眉頭一鎖，魏卓之興味一笑，駱成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三撥馳報，來得快去得也快，盧景山、莫海、侯天和老熊扭頭望向小將奔去的方向，臉色灰黃。他們都知道昨夜鬧到了什麼時辰，暮青不可能連夜派人去盛京將元修請來，只可能是他得知了大營起火的消息后一大早趕來的。

王衛海和趙良義卻急了，沙場罰將，為的就是殺雞儆猴，如今雞殺了，猴看了，目的已經達到，何必還要打猴？一個林子里的猴子都打得上不了樹，他這山大王還有兵可調有兵可練嗎？萬一打出眾怒來，可有炸營嘩變之險！

「打！」一聲軍令，軍侯在前，都尉兵丁在後，一齊被按伏在地，褲帶一解，褲子一扒！

六十杖、七十杖、八十杖，數目越打越高，大軍的心便跟著越提越高，方才的興奮熱血沒了，只剩心懼凜然。八十的打完拖去一旁，一百的打完已暈死了過去。

兩人慾勸，腳步剛動，元修便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一眼便讓兩人僵住不動，吶吶無言。

元修、王衛海和趙良義來了。

水師四方大營，每座大營都建有校場，四方大營中央建有沙場。沙場平闊，清風肅穆，萬軍列陣四營，齊望點將台！

一支地位尷尬前途渺茫的大軍，沒有希望，沒有信仰，莫怪軍侯都尉們想回西北操練懶怠，連他們自己都沒有信心。

軍侯都尉咬牙不肯出聲，兵丁們卻聲聲求饒。

暮青命人將受罰之人係數抬回帳中，擔架一架一架的來，一架一架的去，待沙場上空了出來，唯有地上的殷紅的血跡提醒著方才的慘烈。

「東大營二營都尉伍常開夜眠不醒毫和-圖-書無警惕，罰軍棍二十！」

「慢著！」這時，沙場上被縛待罰的一人忽然開口，暮青循聲望去，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西大營二營的都尉，那都尉仰頭怒笑，「都督罰打軍棍兩百，不如直接說把人拉出去斬了！斬人不過頭落地，將人杖斃未免狠毒！」

一聲即刻行刑，執法兵上前便將四人按趴在地。

此聲悠長，萬軍聽之如在耳畔，不由一口氣吸得也悠長。

「該干正事的時候鬧情緒，該受罰贖罪的時候逞英雄，這是軍人？兵痞！」暮青罵完，轉身就走！她回到點將台上，一掃台下跪著的數百人，「此地是軍營，軍隊乃是國之利器所在，軍紀不嚴，無以為軍。我不需要把情義看得比軍紀重的兵，我需要的是視軍紀如鐵的兵，你們可以說我鐵面無情，但我能讓你們成為一支鐵軍，成為一支鬼軍，成為一支無人敢犯、絕無僅有、戰史里儘是傳奇的水師！」

萬軍齊望點將台，眼裡似有一團火，燒得心熱。

日頭高陞，男子沐著日輝，眸光烈如白電，剎那逼人。

韓其初也如此認為，但他深知暮青的性子，知道她並非莽撞鬥狠之人。她若是鬥狠之人，今日行刑過後就不是人人抬回帳中由軍醫診治，而是該有一半人抬到亂葬崗里埋了。

「執法軍！」暮青道。

兩人驚懼急喊：「都督饒命！」

元修望向暮青的背影，神色怔愣，眸中似有異光。

但還有兩百的！

「知道龍武衛驍騎營為何敢來罵營嗎？罵營就對了！兵慫慫一伍，將慫慫一軍！瞧瞧下面綁著的這些！慢軍、怠軍、輕軍、惑軍、亂軍！軍侯都尉帶頭不遵軍紀，嚴軍之相蕩然無存，難怪別人敢罵到營門前來！」暮青負手揚聲，聲如春雷，目光一掃，看向韓其初。

魏卓之搖搖頭，有段日子沒見，她那張嘴罵起人來還是那麼厲害。

「報——」

還要罰？

「幸虧我突然回來了，不然還不知軍中是這副熊樣子！」暮青一聲高喝，驚了前方列隊傳話的，音浪忽停，萬軍抬頭，齊望台上。

他當初從軍西北一是應承了某人來護著媳婦兒，二是他們都認為新軍會改編成水師前來盛京，混一個軍中的身份好掩護他辦事，三是出於他私人的一個目的。可來了盛京后，他幾乎夜夜易容出營辦事，私事壓根就沒時間辦，如今連不在他職責範圍內的差事也要他辦了。他是傳令官，m.hetubook.com.com只負責軍中戰時或常時的軍令傳遞，戰時軍令多，常時很清閑，今兒可倒好，這本該是軍師念的文書也交給他了。月殺那小子也懂內力，為何不讓他念？怕他內力太高被人懷疑身份？

好白好圓！

「那末將願為軍侯領罰！」

只見沙場之上，五百多人伏地，赤膊受縛，光著屁股！五百多隻屁股，白花花一片，大白饅頭似的，場面壯觀！

跟著元修進來的馬車停在點將台後側，車上下來的書生少年看見台下跪著的數百將領兵丁，眼裡隱有奇光。暮青沒安排他的座位，他便往車轅上一坐，看向沙場。

「是！」

「是！」

「不要以為這樣就罷了。」暮青道，「不要以為昨夜我奇襲大營，沒有走過之處，營防之懶怠沒有被瞧見就可以不必受罰。」

魏卓之面上含笑，眸中卻有憂意，這姑奶奶驗屍時看男人的身子看習慣了，這滿沙場的屁股她自不會羞於看，可法不責眾，當適可而止。

魏卓之接過軍令來，心底悲嘆，真是少主的身子跑腿的命。

暮青並無意外，昨夜的火一燒起來，應該就燒進盛京城裡了，「來得正好，見！」

十杖膚紅，二十杖膚腫，三十杖過，受刑之人屁股上已見了血，白花花一片成了血淋淋一片，四五十杖后已是皮開肉綻血肉橫飛！受刑結束的汗如雨下，唇角滲血，還在受刑的已有堅持不住的。

「報——」一人剛走，一人又來，「報都督！龍武衛大將軍、驍騎營將軍求見！」

暮青望著台下的受責之眾，一目不錯。

無妨，人生在世終有一爭，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元修望著暮青的背影，面沉如水，波瀾不興。他們太不懂她，他以前也不懂，直到前日望山樓里勸她不動，他才懂了她的心堅如石。心堅之人不會鬥狠，看她今日的行事便可知曉。沙場罰將本是殺雞儆猴，她卻殺罰之前先安軍心，一支軍心渙散的大軍被她寥寥幾句便有了信仰希望，軍心凝聚士氣高漲，行刑場面如此慘烈卻沒有打怕軍心，沒有打散大軍心中的熱血，只這一言一行牽動軍心的能耐就足可擔一軍主帥！

阿青，你已長成，可為何我寧願你心如當初？你如今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我……

萬軍望著點將台上的少年，他曾是新軍的傳奇，曾是他們的驕傲，曾是他們的精神領袖，而如今他成為了他們的都督，告訴他們軍中軍wｗw•heｔｕbook•ｃom•ｃｏm紀比情義重，聽來如此無情，卻不知為何仍叫人血熱。

人都到了，暮青便臨高掃了眼四面大營黑壓壓一片的大軍，揚聲道：「很疑惑我為何會突然回來，為何回來前不命人告知大營迎接，為何會火燒軍侯營帳？」

王衛海和趙良義立於元修身後，瞪著跪縛沙場上的老熊等人，恨鐵不成鋼。

暮青鐵面不理，執法兵將兩人剪臂按跪在地。

魏卓之繼續念：「西大營二營，夜間帳外或無人值守，或就地瞌睡，犯慢軍之罪，罰軍棍五十！巡邏哨見之不理，犯怠軍之罪，罰軍棍五十！二營都尉治軍懶怠，罰軍棍一百！」

元修雙拳緊握，額起青筋，抿唇如刀，卻端坐觀罰，一言不發。

萬軍寂寂，後面的聽不見主帥所言，卻不敢問，前面的過於震動忘記傳話，不知多久，才有人想起來回頭傳遞，一時間，竊竊之聲如浪，一波高過一波。

那都尉的臉燒紅如火，其餘原本也想求情替罰的都尉頓時閉了嘴。

「是！」小將得令而去。

暮青負手而立，抬手一示，石大海搬來把椅子便放在了點將台一側。

萬軍肅靜，四位軍侯咬牙閉眼，聽罰認罰，不看台上。

「報——」竟又有急報，「報都督！都督府里來人送您的衣袍等物，來人名叫崔遠，已在轅門外！」

「你願？你願有屁用！」暮青忍不住粗口，「你願回西北軍，你便懶怠水師的操練營防！你願替你的軍侯領罰，我便要讓你領？不是你太把自己當回事，就是這些年的兵白當了！事事都要人依著你，不然就撂挑子鬧情緒，那還當兵幹嘛？不如脫了這身軍袍回家去，自有老娘願意事事依你！」

打吧打吧！他回去要跟主子稟事，說姑娘看了五萬人的屁股比說姑娘看了五百人的屁股有趣，想必主子聽見前者，臉色會更好看些。

老熊等人感覺到那目光，皆垂首閉眼，羞於抬頭。

此時不僅全軍的心提了起來，連魏卓之的心都跟著提了起來。

「讓他隨鎮軍侯一起進來。」

西北軍的將領們聽聞元修來了，挨罰的臉色灰敗，沒挨罰的目露喜色，大將軍治軍甚嚴，但愛兵如子，他們一心想回西北軍中，其心可表，興許今日能帶他們回去。

一百軍棍，等同於杖斃！

「在！」章同率麾下兩千五百兵勇齊賀，聲勢如雷，直衝雲霄！

「南大營一營查疑不嚴知情不報，犯怠軍之罪，罰軍棍五十！二和圖書營擅斷軍情私自調崗，犯惑軍之罪，罰軍棍一百！一營、二營都尉罰軍棍五十！」

其聲震耳！

元修上將台，入高座，人坐定，一言不發。

此言一出，人人瞠目結舌。

點將台上氣氛暗涌，點將台下，駱成看樂子看得正歡。

她不再是他麾下的新兵，不再是那個他拍拍肩膀誇讚賞識的小將。從他知道她不按常理奇襲回營，燒了自己大營的軍侯大帳開始，他就知道她已長成。

這是想幹啥？

曾經的江南新軍，如今的江北水師，在大興的軍隊編製里一直都是尷尬的。在西北時，他們雖然隸屬西北軍，卻因來自江南，在出自西北的二十五萬大軍中如異鄉之客般難以融入。到了盛京后，新軍改編成水師，可江北山多水少，湖河多大江少，大興建國六百年來從無水師編製，他們又成為了一支只能在湖裡河裡練兵的大軍，自個兒想想都知道要受天下人的笑話。

暮青望而不言，其意明顯——不饒！

他邊念，章同手下的執法兵邊將念到的人往外拖，兵丁、伍長、什長、陌長、屯長、都尉，一應人等皆無例外。待魏卓之念罷，五百人已被分批拖出，點將台下只剩四位軍侯。

一聲長報自前營方向而來，一名小將自萬軍之中馳出，奔來點將台前跪地稟報：「報都督！鎮軍侯、平西將軍、安西將軍正在轅門外，請見都督！」

這些兵將，一個個臉沒有白的，屁股倒挺白。

扮成崔遠的駱成坐在馬車轅子上，忍不住要吹口哨。

元修來得很快，來時前營大軍讓路如分水，男子戰袍如烈陽，披清風踏黃沙而來，望見點將台下跪著的舊部，朗朗眉宇鎖盡深沉。

魏卓之拿著軍令哀聲嘆氣，暮青冷眼掃來，男子忙運氣調息，揚聲念！

執法兵手執軍杖，一人數數，一人行刑，杖起杖落——啪！

萬軍寂寂，清風穆穆，點將台前黃沙走地，殺機肅穆。

台上立一少年，簪雪豹銀冠，披白袍銀甲，踏虎豹戰靴，發如戰旗，英姿逼人。

「西大營營門，進營者不查腰牌，犯怠軍之罪，罰軍棍一百！」

四位軍侯伏在地上，屁股打爛了打背，麻繩縛在背上，磨得血肉橫流。王衛海和趙良義幾番瞥開目光，不忍再看，但再不忍都沒有出聲求情，元修全程看到最後，與暮青一樣一目不錯，卻一句求情也沒有。

「軍侯盧景山、莫海、侯天、熊泰，縱容軍心，營防懶怠，遇襲反應遲緩，致使全軍和_圖_書奔走，妄議軍情，營防大亂！身為軍侯，玩忽懈怠，罪加一等，罰軍棍兩百！即刻行刑！」

唉，世間女子！

待軍杖落下，沙場無聲，只聞腥風濃郁，黃沙一揚，漫了天。

韓其初會意，拿出一張軍令來，轉手遞給了同在台下候命的魏卓之，這文書本該是他讀的，但他一介書生不懂內力，無法令宣讀之事萬軍知悉。

啊？

暮青卻沒有下責打萬軍的軍令，而是揚聲說道：「你們操練懶怠了兩個多月，不是想懶嗎？我讓你們懶個夠！自今日起你們可以懶而不受罰，早操不出，夜裡不防，隨便你們！我放你們的假，假期一個月！」

啥意思？不讓勸？

少年都督聲音清冽，萬軍卻並非都聽得到，但點將台下跪著的、沙場四周列隊的都聽得清楚，一時間，前排列隊的回頭，口口相傳，大營四面低音如浪。

「錯有罰，功有賞，不問出身，只看兵王誰屬！兵丁里亦可出將軍，這是我給你們的公平！」暮青又出一言，萬軍已露激動神色，只為那兵王二字！

他們都是貧苦人家的兒郎，無以為生才來從軍，一支鐵軍，一支鬼軍，一支無人敢犯、絕無僅有、戰史里儘是傳奇的水師，真的可以嗎？若有一日衣錦還鄉，他們真的能挺起胸膛對老娘和妻兒說，他們是享譽天下的江北水師的兒郎？

「今日之罰，受罰之人所犯軍紀已明，所罰之數皆出軍規！不可求情，不受！不可替罰，不準！執法軍！」暮青高喝一聲。

「不見！有臉？」暮青冷笑，驍騎營的大營離水師大營不遠，昨夜營中火起，驍騎營里必定看見了，此事應該就是他們傳出去的。

昨夜之事在宵禁前就傳遍了大營，都督帶著親衛三人潛入營中，火燒四方軍侯大帳，北大營望樓上的崗哨都被人幹掉一半！那五百兵丁里除了營防懶怠的，還有他們的伍長、什長、陌長，以及都尉、軍侯，今日就是要當著全軍的面軍規處置這些人的。水師自從成軍，從江南到西北，從西北到盛京，從未有人被當眾軍規處置，今日是第一次，四位軍侯卻皆在其列。

都督說要打軍棍，行刑時執法軍用的卻是軍杖，看著慘烈，實則只傷皮肉不傷筋骨，否則哪有人受得住兩百軍棍？打到一半就要見閻王了！都督只是要正軍風軍紀，並無鬥狠之心，她要責眾必是心有盤算！

軍棍之厲，輕者皮開肉綻，重者終身殘廢一命鳴呼！

龍武衛的人竟然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