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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作者: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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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盛京卿 第二百五十三章 你我這一生

卷二 盛京卿

第二百五十三章 你我這一生

西北軍在這態勢里一齊望向元修,元修跪在至親的屍身前一動不動,春日照著男子的背,卻始終照不到他的臉。
他的殺妻害女之仇,她的殺父之仇,從此不共戴天,註定了今日。
元廣張了張嘴,血從嘴裏咳出來,想說話卻已不能出聲,他只抬了抬手,指了指元修,指了指元謙,指了指城門。
「爹?」元謙離地僅餘一丈,竟忘了反應。
那驗了蘭月屍身的老仵作,他怎麼可能讓他活?正好安鶴奉懿旨到了刺史府,他便在下過鶴頂紅的毒酒里又下了毒閻羅,如此人是被毒死的,既可不露痕迹,又算他親手給蘭月報了蒙羞之仇了。
若有來生,他願如何,男子沒有說出口,只是一笑,訴盡了一生的悲涼。
正是這一頓的時辰,地上的斷刀被大風拔出,看似射向亂黨,卻半路一折,回刺元謙!
聖駕及百官尚在,四周靜悄悄的,自先帝暴斃,元相攝政,這二十多年來,大興的江山已明著姓步,暗裡姓元,今日之前誰也想不到元家會落得這般狼狽的境地。而聖上奪了皇宮,今日江山會落入誰手,滿朝文武的生死富貴又繫於誰手?
元鈺跌下城樓的那一瞬,元修縱身飛出,殺氣自身後逼近他的後頸!
一名亂黨趁亂逃出,剛轉過廊角,一道寒光便射入腿窩,他單膝跪倒,尚未抬頭,便被人將頭一按,眉心正磕進被斷刀斬斷的牙鉤,血珠許久后才從那人的眉心湧出滴在地上,一人從那人身後站起,白袍銀甲,風姿清卓。
長風呼嘯,錚音不絕,刀入血肉之聲沉悶短促,元廣踉蹌一退,眼望著元謙,手指著青空,喉口汩汩地冒出血來,吞了森白的斷刀。
厚重的城門隆隆一響,從裏面攪動開時,陽光從門縫裡透出,彷彿一道金毯鋪向長街,迎江山之主天下之君進城入殿。
面前忽然有黑風卷過,元謙如殘葉般滾了兩圈,仰面朝天時脖子被一隻手狠狠掐住。元修依舊低著頭,和圖書除了元謙,無人看得清他的眼,那是一雙血絲密布的眼,似深潭化作血池,殺意滔天!
然而,正是她仰頭的一瞬,元修的身子忽然一僵,猛地起身,沒有一句交待,縱身翻過城樓,直奔內城而去!
元廣伸著手,看著城門緩緩開啟,看著白光渡來指尖,虛虛一抓,一手空無。
城樓下,元鈺已被放到了地上,那半截斷手被拼在身側,伴著華郡主的頭顱。少女閉著眼,神態安詳,嘴角尚有一絲殘存的笑意,元廣跌跪在妻女身旁,悲痛已極。
暮青也望著元謙,許久未動,不知過了多久,她仰頭看了看青天,父仇已報,這一路的擔子,是當卸下之時了。
百官驚心,但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元廣!
百官提著心,心裏皆疑——聖上就在城門外,為何不傳口諭,而由新後代傳?
元謙笑了笑,目光隨笑意而遠,彷彿想起那年的江南六月的雨。他一生里第一次到江南,見到蘭月屍身的那天下著雨,刺史府里,他扮成安鶴所帶的宮人混在其中,卻只能遠遠看著那屍身。江南六月已是夏天,那天卻刺骨得冷,像孩兒剛去那夜,他想起那夜懷裡的涼,只看著蘭月的屍身,便覺得冷入骨髓。
孟三大喝一聲,揚鞭策馬,直衝城下,人未到,已伸出雙手去接元鈺。
百官懼驚,懵然無措。
她不知元謙與柳妃的事,但隱約猜得出來,事到如今,那些過往她已不想知道,只執著一個緣由,儘管這緣由她也猜得到。
那血泊里有樣東西,與血混為一色,別人或許看不出來,暮青卻一眼便能認出,她剛才出手時就在血泊旁,早就看出那是半塊舌頭,方才不過是演戲。
也是也一頓的時辰,亂黨那邊忽然生亂,元謙剛避開殺招,一仰頭,見城樓上空飛起數顆人頭,日頭當空,血珠如線。就在他仰頭時,元修殺至,兩人纏鬥在一起,人頭沿著青瓦滾來,未落地,城樓那邊便傳來m.hetubook.com.com連聲慘叫。
元謙捂住肩膀踉退後,見那斷刀從一架重弩旁射過,傷了他,竟威力不減,一刀斷了牙弦,嵌入了地上的青磚里。他往那方向一瞥,見他的人持刀押著華家人正往這邊奔來。
御林軍聞令將百官團團圍住,華家兩子見父親被挾持,家眷仍被綁押在城樓上,不敢輕動,只得受縛。
長久的靜默,直到有人指著城樓高處驚呼出聲,百官一齊抬頭,才看見元謙跌下了城樓。
「六弟……」元謙看向元修,那掐著他脖子的手和血紅的雙眼就在面前,對他來說卻已然模糊,他看見的竟是年少時一同在府里的時光,「你我這一生,終究是被一個元姓給辜負了,若有來生……」
那霹靂之勢連城台都可崩催,元謙堪堪一避,那刀尖卻從他肩頭劃過,削錦衫如割薄紙,衣衫下有血噗地湧出!
元謙在旋身之勢剛去,眼見著元修殺招霸烈,瞥見暮青怔住,落地之時拈過一片碎瓦便向她射去!
元謙明白中計之時已晚,城樓的窗子里忽然射出一道冰絲,那人的手法功力比暮青高得多,但見那絲殘影般晃過,若千刀似萬針,處處是殺機。元謙此時殺招剛出,正當收勢之時,躲那窗內的殺機尚來不及,元修的掌風已至,他勉強向後仰避,胸口卻仍被那掌風擊中!元修練的是至陽之功,掌風剛勁,縱然元謙仰避時躲過三分掌力,那七分卻仍然讓他噗地噴出口血來,腳底一滑,跌下了城樓!
男子跪于兄長面前,久未動。
一念……
我這一生,從志向與至親不同那日起就知是苦,寧願掙扎著也要去邊關,只因不願被這元姓辜負。辜負我的從來就不是元姓,而是至親背叛,是你啊……大哥!
那天去追蘭月時,他本可讓晉王的人假扮他,卻擔心離京太久,一旦扮他之人露了破綻,多年所謀便要毀於一念。
「百官進城!進城城關閉城門!」暮青轉身傳令,和*圖*書城樓上下依令而行之時,一物忽然破空而來!
那殺意卻被一隻手按住,暮青站在元修身後,問元謙:「為何殺了我爹?」
你若肯早說,哪怕爹娘不願,姑母不願,世人皆不願,這世上幫你之人也必有我一個!
三丈城樓,元謙含血跌下,長風鼓起華袖,翩若青鳥,百官屏息驚望之時,忽然有人衝出人群,手裡握著把刀,步態跌跌撞撞,神情悲怒癲狂,奔到城樓近處,舉刀便迎著元謙刺向上空!
一念之差,蘭月付了性命,而他多年所謀也終毀於今日。
暮青這才覺出步惜歡進宮的時辰有些久,而元修剛剛經歷喪親之痛,勢必不容元敏再死,他這一進宮……
元修見勢在半空中一旋,黑風般回掃城樓,刀尖被震得連聲嗡響,剛猛之力順著刀身直傳向元謙的手腕,元謙鬆手,抬袖一拂,隔空運力,刀身經不住風雷之力的撕扯,錚地折斷!兩截斷刀崩下城樓,元修展臂一撈,將半截斷刀擲出,斷刀嵌入磚縫的瞬間他一蹬城牆踩著斷刀借力而起,墨袖一抬,掌心裏不知何時多了那半截刀尖,那刀尖割得掌心鮮血淋漓,墨袖翻舞間若黑雲里出紅電,划天裂地,直劈而下!
暮青聞聲轉身,一條繩索忽然將她套住,她尚未來得及看清繩索那端是誰,便被一道猛力凌空扯起,飛過百官頭頂,落在一匹戰馬上,被人牢牢捆住,策馬馳出,向著外城的城門!
那崩斷的刀尖嵌在血肉里,割斷了喉管,元廣口中湧出血沫,看人已是眼白多,瞳散如將死之人。
爹殺了蘭月,順手讓聖上背了殘殺宮妃的黑鍋,聖上不肯背這黑鍋,下旨驗屍徹查,來驗屍的卻不是穩婆,而是仵作。蘭月在天下人眼裡已是妃嬪,聖上竟絲毫不顧她的名節,讓她死後也要蒙羞。
為何不說?為何不信?竟至今日,弒父殺母,逼死鈺兒,至親死盡,了結一生?
碎瓦之聲破空而來,暮青忽然抬頭,目光冷若寒霜,哪www.hetubook.com.com裡還有方才的驚色?
那天起,他走出刺史府,餘生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報仇。
暮青!
元謙方才擲刀未傷到元修,已猜出他身上穿有神甲,因此再生殺招便直取元修的頭顱!
那天起,一人走進了刺史府,從此從軍入朝,也只有一個目的,那也是報仇。
方才元修忽然掠向城樓,暮青便知道城樓上必定出了事,元修馳騁沙場已久,對血的敏銳勝過她,加之他功力甚高,隔著那麼遠都能聞出血腥味來不足為奇。事發突然,已不能再等宮裡的旨意,暮青當機立斷,在亂黨被元修吸引了注意力的工夫率人摸近,而後見機殺上了城樓。
元謙仰身便避,丹田前卻傳來鐵石般的掌風,他頓時足尖點地,在空中一個急旋身,綿柔之力絞著剛烈的掌風,一地瓦碎旋空飛射,去勢如彈,厲若刀鋒。
那盯著城門的蒼老雙眼漸漸翻出眼白,抓向城門的手緩緩落下,打在青磚上,咚的一聲,不知敲在了誰的心頭,城樓下一片死寂,百官望著那立在城門口的少女。
骨碎之聲如晴天落雷,元謙噗出的血濺在元廣的臉上,元廣踉蹌著跌倒,眼看著元謙就要砸中他,元修凌空踢出,借力而落,元謙砸向一旁,百官呼啦一聲散開,見元謙重重跌下,元修奔向元廣。
此事突發,暮青回身望著城樓,覺得元修應該是想進宮,元家之人今日並非死盡了,而是還剩一人——元敏!
步惜歡已進宮多時,聖旨一直未到,宮裡不知是何情形?
暮青轉身,作勢要避,剛轉身便倏地停步,低頭看向腳旁的一灘血跡,目露驚色。
元修縱下城樓,凌空一掌,直貫元謙的后心!
這一生的江山大夢,眼看著將要到手,卻在血里化作泡影。這一場江山大夢做了半生,嫡妹入宮,痛失皇兒,嫡子無心天下,庶子圖謀兵權,那嫡庶身份尷尬的兒子弒父殺母,逼死嫡妹,計殺兄弟,欲謀江山……到頭來皆是一場空爭鬥。m.hetubook.com.com
正生疑,帝輦里一道紅影掠過,百官仰頭,見那紅影掠向華老將軍,落地之時長劍出袖,已擱在華老將軍的頸側。那人一揭面具,露出張與聖上有著三分相似的臉孔來,冷喝道:「拿下華家父子,百官進城入宮!」
元謙和元修纏鬥的間隙望來一眼,正見暮青扣住袖甲,殺氣如電,不見兵刃,唯見日頭下有細如蠶絲的寒光一縱!
元謙跌下時遠離了城牆,正設法借力,忽覺殺氣刺破長風而來,直指他的后心!他顧不得心脈鈍痛,強行運力當空一旋,翻身便是一掌!掌力逆長風而行,一掌斷了刀身,刀尖反崩,噗地刺入了舉刀之人的喉嚨!
「爹……」這時,虛弱的聲音傳來,元謙在三丈外,將手伸出。
元修未動,直至指腹下的脈息漸頓漸停,他的手才漸漸發起抖來。男子深深低下頭,兩行熱淚灼著五臟六腑,那手狠狠掐著已死之人的脖頸,卻終究沒有捏斷。
「爹!」元修雙膝跪地,噗通一聲,日頭照著七尺男兒的項背,曾經英武豪烈可頂天立地,而今伏地痛極難立。
「亂黨已誅,城門已下,即刻起文官棄轎,武官棄馬,卸兵甲入城,進宮陛見!妄言者,誅!妄逃者,誅!」少女的聲音似清冽的寒風,一番話似含刀光劍影,懸于百官頭頂,不由人反抗。
元謙目光驚沉,他幼時忍受針法洗精伐髓之痛暗修密功,但元修自幼習武,后戍邊征戰十年,戰意之盛煞氣之烈非他能極,因此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小看過元修,但沒想到他受了內傷還能有此功力!
他這一生寂寞渴求,到頭來不是未遇見,只是一念之差,錯過了。
城門裡走出一人,雪袍銀甲,年華正好,那風姿似這富麗江山裡的一抹天青色,丹砂難著,濃墨不染,披一身白輝,卻與青天同色。
元修的目光向那方向一掃,墨袖猛地一卷,大風掃得奔來的亂黨步伐一頓。
「低頭!」暮青冷喝一聲,清音之中未含內力,卻有衝破雲霄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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