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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青看著火盆兒。

「死不了！」月殺面無表情，當先出了林子，見官道上只留下漫漫黃塵和人馬的屍首，遼軍已去得遠了。

暮青面向官道，見百箭將至時忽遇詭風，生生偏開，射入草中！官道對面縱身掠出一人來，青袍銀甲，赫然是水師中人，西斜的日光照在那人臉上，眉眼清清楚楚，是個少年。

那挑著帘子的勇士往後退了退，後面一人領著個四五歲大的孩童走了過來，暮青微怔——呼延查烈？！

她這一路隨呼延昊同行，入了林子后又走在前頭，這才知道呼延昊出城前一併帶上了呼延查烈。去年五胡使節團走後，她出城練兵，此後再未見過這位狄部的小王孫，算起時日來已有一年，沒想到再相見竟是這般光景。

義莊……

呼延昊笑了笑，道：「你這手再綁下去，怕是要廢。」

一切皆在電光石火間，烏雅阿吉現身，月殺之危一解，呼延昊抬臂使力，暮青忽然被扯回，背上的繩索被呼延昊一拎，腹部朝下狠狠地搭在了馬上！

「隨便！」烏雅阿吉嗤笑一聲，一腳踹翻一個遼兵，奪馬緊追，揚聲回道，「又不是小爺的媳婦兒，好不好看，關我屁事！」

暮青聽墮馬聲逼近，逮住時機睃眼一掠，恰見一顆人頭滾落在地，眨眼間便滾去了後頭，她心中便更加確定追來之人是月殺，也就他殺人能如此利落。

自遼軍下了飛橋，後面便沒了殺聲，聽著似已無人追來，風聲與馬蹄聲里卻混雜著沉悶的聲響，似墮馬聲。

暮青在ｈttｐs://wwｗ•heｔｕbｏｏｋ•ｃoｍ.ｃom呼延昊的馬上，身縛數道繩索，那繩是草原上套狼用的牛皮繩，越掙脫縛得越緊。繩子的一端在呼延昊手中，他將暮青套上馬時將繩子往腰間一繞，便將他與她綁在了一起。

暮青猝不及防被推下馬，繩子那端尚在呼延昊手中，她卻在王軍頭頂上飛退著砸向後方！後方的王軍隊形如被利刃豁開一道口子，月殺策馬在中，仰頭見暮青被拋了過來也愣了愣。

呼延昊長笑一聲，聽著像是心情不壞，卻將暮青狠狠地往下一沉，狠辣無情。

「想不想鬆綁？」

老莊破舊，院牆缺磚少瓦，西側塌了的一角壓著草垛，庄外掛著盞白燈籠，在冷瑟的山風裡搖著，半尺台階燈影飄搖，鬼氣森森。

暮青依舊沉默。

暮青撲進馬車裡，繩索頓時又勒得緊了些，她的雙手已無知覺，呼延昊粗魯地將她拎起來按在他身邊坐下，隨即看了眼馬車外。

西去越州，經青州，出葛州便是關外大遼。

「他不會殺我！別管我！」暮青在半空中高喊，嗓音都破了，卻被掩入萬馬亂箭聲中，那百箭齊發之景逼得她眼前一黑喉口腥甜，含血怒喝道，「呼延昊！我若不死，必殺你！」

這一頓，暮青的去勢亦隨之微頓，月殺頃刻間便離她近了半寸，然而齊發之箭來勢不減，分毫之距于風電之速面前不過眨眼間的事兒，眼看著月殺便要血濺官道，官道上忽然掃來一股詭風！

呼延昊伸手烤了會兒火，轉頭瞥了眼和圖書暮青，少女的容顏被路上的黃塵熏得灰撲撲的，眉心間濺上的血跡也已干黑，水師大營高台之上轉身那一見的清絕眉眼此刻半分也看不出，唯獨那雙眸子清冷依舊，哪怕她的雙手已被勒得青紫，那雙眸子里也依舊情緒寡淡。

天黑時，馬車翻過山頭，停在半山腰上，山坳里有座小村莊，燭光微弱，偶聞犬吠。馬車沒進村子，而是停在了村口二裡外的一座莊子門口。

馬蹄聲紛亂，黃塵似匹，周遭皆是大遼王軍，暮青看不清遠處的情形，但辨得清聲音。

這一愣，兩側殺機即至，月殺仰身避過彎刀時屈指一彈，左右兩顆頭顱頓時高高飛起落於馬後，腔子里的血噴出時，月殺往空中一看，暮青已在眼前！他收起寒蠶冰絲，伸手便接，呼延昊卻忽然將繩子一扯，暮青與月殺打了個照面便被甩向官道一側！官道一側老樹成林，暮青眼看便要砸上樹身，月殺縱身而起，棄馬救人，背後空門大開，遼軍紛紛抬手，臂前綁著的短箭對準月殺，百箭齊發！

兩人同乘一騎，前胸後背緊緊相貼，馬背上顛簸勞苦，暮青的手臂已被勒得血行不暢脹痛麻木，卻未皺一下眉頭。她的眉間落著點殷紅，艷若執筆畫下的硃砂，卻是將士的熱血。飛橋之巔上的那一救，她睃眼看時，血落眉間，一路被春風吹涼，卻灼了心，使她覺不出皮肉之痛，殺念如狂。

暮青頭暈目眩，腹中翻江倒海，哇地吐了一口。馬蹄踏起的黃塵嗆得鼻腔生疼，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晃，暮m.hetubook.com.com青什麼也看不清，只聽見遼軍後方大亂，拼殺聲、慘嚎聲不斷。

盛京外的官道亦不過寬敞平坦些，路上依舊石子兒遍地，呼延昊的戰馬高壯神駿腳力驚人，暮青的臉若在地上擦一下，莫說皮肉能被磨去一層，恐怕整張臉都能被磨平了。

呼延昊策馬疾馳，馬速如前，不見急意，只聽著墮馬聲越發近了，眼看便要殺到帝駕左右，呼延昊忽然解了腰間的繩索，反手扯住暮青，將她往後一拋！

烏雅阿吉瞥了眼月殺的肩膀和腰腹洇開的大片血跡，他趕到時亂箭已發，雖立刻出手，但到底還是晚了些。

呼延昊的笑容忽然便深了，深青的眸被火光晃著，彷彿眸中也生了烈火，有些狂傲，有些灼人，「想鬆綁，你求我。」

呼延昊帶著暮青和呼延查烈進了堂屋，守庄人被押去了簾后，遼兵搬進兩個炭盆來生了火，解下水囊打開包袱，尋了烙餅出來放在火上烤。

話音落下，門吱呀一聲開了，老者將手裡的白燈籠提得高高的，還未照清門外之人的臉便照見了森寒的彎刀。燈籠啪地一聲跌到了地上，火苗竄了起來，被遼軍的靴子踩滅，那遼兵拿彎刀抵著老者退進了莊子里，後面的人將馬車趕了進去，隨後插上了門閂，把守四面。

呼延昊策馬不停，只往後掃了一眼，拎著暮青腰間的繩索忽然將她頭朝下狠狠一沉，揚聲道：「再緊追不捨，這女人的臉可就保不住了。」

王軍掀了帘子，呼延昊回頭看了暮青一眼，暮青冷冷地望著馬車ｈtｔｐs://wｗｗ.hｅｔuboｏk•com•ｃom裡，一眼都不看他。呼延昊冷笑一聲，一把將她扔進了馬車裡，自己跟著鑽了進去。

夕陽沉在山邊，一隊家丁趕著馬車走在曲折的山路上，餘暉將逝，漫山蕭瑟，車軲轆吱嘎吱嘎地響著，不知駛向何處。

暮青被呼延昊從馬車裡拎出來時掃了眼院子，廂房緊閉，屋內無光，唯有堂屋的門開著，裡頭掛著道白帘子，簾后透著棺材影兒。堂屋的地上生著火盆兒，蒼朮皂角混著炭火的氣味飄出來，卻掩不住莊子里的屍臭氣。

暮青望著火盆，一言不發。

烏雅阿吉！

一個小廝打扮的遼兵上前拍了拍門，門拍得不響，過了會兒裡頭有腳步聲傳來，伴著位老者低啞的聲音，語氣頗為不耐，「來了來了，這大半夜的，哪個病癆鬼要死了，拍門都的力氣沒！」

車簾放了下來，外面的遼軍勇士迅速脫了外袍取下盔帽，露出一身大興富戶人家裡小廝的打扮，隨後將衣袍就地掩埋，趕著馬車出了林子，上了一條小路。

呼延昊習慣了，也不惱，「手若廢了，你可就再也不能驗屍了。」

不似月殺殺人時那般利落無聲，烏雅阿吉的武藝不知師出何門，狠毒異常，中招者無不身受奇毒，死相慘極。

馬車不大，灰篷青簾，甚是普通。這輛馬車不知是何時停在此處的，但顯然呼延昊早已安排好了退路。

胡人擅騎，墮馬前竟無拼殺聲傳出，只聞悶聲頻傳，似遇強敵，瞬息間便被取了性命。

呼延查烈長高了些，仍如從前那般封閉寡言，見到暮青時並未多看，也ｍ.hｅtubｏｏk.ｃoｍ.coｍ不看呼延昊，坐去對面后便低頭盯著自己的小靴子，彷彿靴面上綉著的雄鷹和鑲著的寶石比人好看得多。

遼軍向西去了，但呼延昊和暮青並沒往西走，在甩開追兵后，遼軍行到官道岔路口時，呼延昊忽然拎起暮青退進道旁的林子，與他一同進來的只有十個王軍勇士，其餘王軍擁著御馬往西去了。

「女人還你！」

少女並無內力，怒聲卻破風而去，風裡帶著鐵血之氣，呼延昊在馬上抬頭，官道上揚起的黃塵遮了他眸中的神色，牽著繩索的手卻頓了頓。

前方路當中橫著塊碎石，眼看暮青便要撞個頭破血流命喪當場，烏雅阿吉怒啐一聲，鬆開韁繩棄馬便退，短箭齊發，烏雅阿吉當空鷂翻進了林中，亂箭扎入枯草叢中，烏雅阿吉毫髮無傷，剛起身林子里便落進來一道青影，正是月殺。

呼延昊仍穿著遼帝的華袍，衣襟袖口滾著珍貴的雪狼王皮毛，他坐在火盆后，火苗暖紅，將那雪狼王的毫毛映得根根畢現貴不可言，男子的臉龐亦被襯得貴氣逼人，當年在呼查草原上獨坐河岸的狼狽姿態早已成了昨日。

「越老大，沒事兒吧？」

官道上還有零零散散的幾匹胡馬，月殺尋了一匹翻身上馬，轉頭看向走上官道的烏雅阿吉，揚鞭向西，「走！跟上去！」

呼延昊必回關外，但他進大興只帶了三千王軍，不可能殺得回去，更別提青州有步惜歡的人，葛州有三十萬西北軍了。西去是幌子，呼延昊定有其他回關外的路，暮青被帶著走了一陣子，便在老林深處的空地上見到了一輛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