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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昔日的元帥大概辛苦得久了，辭官之後便遊歷全國，用了三年的時間，將整個大苑走了個遍，最後選在西南扈州一個小小的山村安家落戶。

萬馬奔騰的草原呀，相思的人兒永遠在守望！

小酌幾杯，似乎是夫人說了什麼，那個男子便在夫人耳邊，輕聲哼唱起來，聲音竟然無比動聽，那夥計忍不住跟她一起側耳傾聽——

胭脂馬最後看了一眼這山川，便歡快地踮起腳步，轉過這道山谷，一人一馬的身形在廣闊天地中越來越小，終於消失不見。

江州百姓見多了達官貴人，一瞧這幾個人的氣派，就知道這必不是一般人家，所以那些沿街叫賣，店前拉客的生意人便不敢上前打擾，只是看著他們微笑哈腰，希望他們自己來了興緻，到小店停上一停。

「這……嘿嘿，這個誰能說得准啊，反正就是不少，我攢上八輩子，也掙不來一顆珠子，我上哪去找珍珠填……」

夥計跟著乾笑兩聲，一點也不信。這個男子的氣勢打扮，說是鳳子龍孫王爺私訪都有人信，他的夫人做過商賈？還是需要自己進貨的那種？鬼才相信！

酒館前的小夥計早聽到他們的談話，心花怒放地迎上來，笑道：「這位夫人真是好眼力，小店別的不說，自家釀的桂花酒，那可是連京都金鑾殿上的皇上都知道！想必夫人也聽說過。快請裏面坐。」

陽光在肩膀，姑娘莫憂傷……

這裏的天空比任何一個地方看著都高、都廣闊，像是被兩邊高山以無比強壯的身軀硬生生頂高出去一大截。西風將廣闊碧空上唯一一朵白雲扯得極薄，薄得幾近透明，卻偏偏不破，像一片巨大的、湖州出產質量最上層的絲綿，絲絲縷縷黏在廣闊純藍的天空上。

這是一條很美的高原山路，似乎將雲中大地的各種靈秀和雄奇都擷取了一點兒。

「老皮，昨兒你還說珍珠用了一百二十斗，怎麼今兒一天過去，就多了四十斗？你填進去的啊！」

山崖左邊的小路上，碎步走來一匹毛色基本雪白的駿馬，只有馬右腿處嫣紅ｈｔｔps://wｗw•hｅｔubｏok.ｃom•ｃoｍ點點，如同打翻了一盒胭脂。

夥計奇道：「那夫人怎麼知道小店有好酒？」

身邊明顯是他夫人的那名女子身穿水青色精綉羅衫，長身玉立，神態從容。容貌雖然算不上絕佳，但三十幾歲，正是女人一生中最具風情的時候，兩個人自然流露出的默契，讓她站在男子身邊，給人無比和諧的感覺。

刑部和大理寺都嚇壞了，這位先帝的葬禮幾乎用掉了大苑能拿出來的全部財富，為此皇帝晚上看書，都只捨得點一盞宮燈，不捨得點比燈油貴一點的蠟燭。這麼多錢都被偷了，他能不震怒？所有人都以為一場針對全國的大通緝就要展開，誰知出於大家的意料，顯宗皇帝，居然對此態度溫和，用今年是聖人誕生一千年的借口，不主張大肆稽查。

「哎呀，你胡說什麼呢？這可不敢瞎說，盜墓，那是殺頭的，何況去盜皇陵？」

這批財富被重兵押送，運往關中，埋進了匆匆修好的皇陵中，但是很快就無聲無息地被人盜走了。

「陪你飲，一定要有酒嗎？」

除了最先進入墓室的人，也沒有人知道這點小小的插曲。

雄鷹飛翔的地方，遍地牛羊……

說罷仰起頭，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我可沒聽過，我以前倒是京都人，只不過。」她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身邊男子，「自從嫁到雲中涉州，他一直忙得很。這可是十年來，我第一次回到南邊。」

僕從尚且如此，走在最前面的主人更加奪目。那男子俊美超群，更加奇異的是，他兩隻眼睛竟然不是同樣的顏色。還好現在大苑商業地區生活的百姓都看多了眼睛顏色不同於中原民族的異族商人，否則，這個人非得被圍觀不可。

任平生哈哈大笑，「青瞳，你說的是什麼，大哥聽不懂。剛才離愁那兩句，還是憋了一路才憋出來的！」

她慢慢舉起右手，將拇指和食指圈成酒杯模樣，透過拇指和食指組成的虛空，天地只有綠白兩色。

對，還有一個意外，那就是當先和_圖_書皇的棺槨迎入關中匆匆選好修建的墓陵時，竟發現趙如意安靜地躺在在預備安放棺槨的地方，身子僵硬，早已死去。他兩隻手緊緊護住胸前，使勁摳開一點兒，才發現手中只有兩縷糾纏在一起的亂髮，其他的什麼也沒有。他的願望沒有能實現，國君的墓室里只能由相王合葬，所以，這具僵硬的屍體被偷偷清理出去另行安葬，陪著他的，也只有手中一團亂髮。

青瞳心中一熱，高聲道：「方此飲酒時，江山入我胸！肝肺生崔嵬，吐氣似長虹！乾坤大如許，無處著此公，會當呼青鸞，更駕萬里風！」

男兒闖蕩的天空，姑娘在歌唱……

「哎，我說，你膽子大不大，膽子要是大，晚上去皇陵走一遭，隨便伸手一摸，八輩子都夠花了。」

山崖對面的小路上，一匹黑色駿馬縱聲長嘶，從後面趕上來。胭脂馬聽到叫聲，自己停下了腳步，隔著小河，向對岸輕輕嘶叫。

「好。」男子顯然對妻子十分寵溺，「我們就去這家。」

皇帝的態度很明顯了，底下人自然也樂得不了了之。皇陵失竊便作為懸案擱置起來了。

經過一場抽筋扒皮、徹底換血的新政，經過雲中長時間的建設，經過大苑皇帝、顯宗苑瀣十年封樁，今日大苑積蓄之厚實在是非同小可。

聯通西瞻和大苑的雲中小路因為地勢太高，卻才剛剛感受到春天的氣息。

青瞳坐在馬上，踏步前行。走出這個山谷，便是西瞻國境。

青瞳也展開笑顏，高聲道：「我說——我陪你飲一杯！」

永嘉六年，上染疾，崩于關中易州，其兄繼位，恢復官名苑瀣，追謚先帝廟號——神武仁隆昌體德孝明彰顯聖福運熙慈和，以不驚擾遺體由、葬于關中。依大苑習俗，男帝單稱，女皇雙稱，故這位在位六年的皇帝，被後世苑史稱做武仁帝。

他舉起一個酒壺，又拿出一個酒杯，倒出一杯酒來，對著對岸一比，笑聲滾滾傳來，「且飲此物，慰我離愁吧！」

「請！」一壺酒化作一條長長的白練，筆直落入口中，涓滴不www.hetubook.com.com剩。

黑馬上那個高大的漢子微笑望過來，道：「我知道轉過山谷，就有人接你。我就不往前走了。」

山腳下，一排排高低錯落的灌木已經抽條，開始現出怒放的春意。半山中的樹木卻仍舊以鐵灰色為主，每一株樹的枝頭末梢上都蓋著厚厚冰雪，但是冰雪覆蓋下的部分枝條，卻已經顯出一抹即將復甦的色彩，在鐵灰的樹榦上透出旺盛的生機。苔蘚更早一步鋪滿山崖，讓石壁在殘留的冰雪中露出大片翠色！

的確，總有膽子大的！

顯宗即位，朝中的官吏各有變動，該封賞的、該貶斥的都沒有什麼懸念。唯一的意外，只有被認為堅定地站對了隊伍、顯宗皇帝最大的功臣、西北軍元帥霍慶陽。他在馬上就能享受自己勝利果實的時候，辭官告老了。

綠是廣漠的蒼苔，白是高遠的冰雪，斑駁交雜，就這樣鋪滿兩側山崖，又順著高聳的山頂、巍峨的山體，向高處和遠處蔓延開去。高的一直深入藍天，遠的直到超過目力所及，上下左右都好似沒有盡頭。

兩個月以後，街頭巷尾還對這場盛大的國喪津津樂道，尤其是墓室內的陪葬，更是小民茶餘飯後最感興趣的談資。

春天來了，就是在雲中最冷的雲州，冰雪也馬上就要化凈了。

隨後不久，關中就莫名其妙得到了大量的財物支援，雲中三州以驚人的速度恢復了生機。這筆錢是從何而來，卻沒有人能說得清楚了。

新皇以極其隆重的儀式安葬了武仁帝，傾盡內府也在所不惜，葬禮之盛大，陪葬品之奢華，都遠遠超過了以往及以後大苑的任何一位君主，或有臣工提出勸諫，新皇只淡然說出一句：「這是她自己掙下的，不由別人眼紅。」

就在舉國都對顯宗皇帝大加稱讚的時候，禮部尚書吳幕燁卻在一次酒醉后，隱約向家人透露了一個秘密，醒酒之後，他自己嚇得辭官歸田。但是這個秘密，卻在一個個大臣府邸下人口中慢慢流傳開來。再過幾日，群臣上朝的時候，看著顯宗皇帝，個個噤若寒蟬。

里正時ｈｔtｐs://m•heｔｕboｏｋ•com.ｃoｍ常能看見霍元帥和鄰居一對老夫妻飲酒傾談，霍元帥應該對那對老夫妻隱瞞了身份，因為相鄰偶爾路過，聽見那對夫妻和霍元帥說話毫不客氣。但是霍元帥想必未曾生氣過，因為就算被那女人大聲訓斥，他也總能和那眉頭有一道傷疤的老者認真聽著，兩個人還總是喜笑顏開。

那男子顧盼之間，自有一種居上位久矣的氣派，竟然讓看了他一眼的人，紛紛低下頭不敢再看。他一條腿略有微跛，一旁的妻子小心攙扶，低聲和他談笑，看著十分親密。

兩山中間，一條長河剛剛從凍僵里蘇醒過來。河岸兩邊還留著白亮剔透的冰碴，河道中間的積流卻已經沉著地流淌起來，清澈透亮的河水不斷撞擊在石頭上，伴隨著低低的吟唱，一朵又一朵水晶般的水花不斷開放。

可是直到他死，始終有不利於他的傳言。這位皇帝越是溫和，官員們就越怕他，他溫和到死，大家就畏懼他到死！便是他死後，史官給他的評價，也隱約提出了對他品行的質疑。

一年復一年，大苑一點點改變了模樣，十年之後，已經沒有人記得昔日楊寧之亂、西瞻入侵的傷痛。

她用虛空處，在那大好的天地山川前一一掠過，然後湊到嘴邊，做了一個飲酒的動作，將這並不存在的酒慢慢喝下。

「你沒有酒啊！怎麼陪我喝？」任平生笑曰，「隔著一道山崖，我擲得過去，怕你也接不住！心意領了，去吧！」

梁河上，運輸的船隻往來不歇。驛道上，奔流的車馬絡繹不絕。大街上，一家家店鋪比肩而立。任何一個新產業的興起，都能帶動一整條的行業興盛，現在的大苑，生機勃勃，百業興旺！

到底是天子腳下，江州的夥計都見多識廣。「似乎是一首草原牧歌。」那夥計出神地想。

「我表兄就在十六衛軍，他知道得可清楚了！那送葬啊出動了一個軍隊，嘖嘖嘖！棺槨比一個房子還大！裏面叫不上名字的寶貝咱就不說了，單單說那用來填縫的吧，放完先帝的陪葬品，不是棺材還沒裝滿嗎？就把珍珠碧玉翡翠什麼的wwｗ.ｈｅtｕｂｏｏｋ.coｍ•ｃom倒進去，專為填縫！光珍珠就用去了一百六十斗！都是指頭大一色光的勻凈珠子，竟成了填縫的了！嘖嘖，那叫亮，亮得看一眼就能瞎！」

那夫人笑道：「以前我也開過酒館，雖然不善經營，賠得夠嗆！最後只好嫁人了事，不過這酒館也沒白開，到處進貨多了，酒的好壞，我可一聞就聞得出！」

那女子抽起鼻子，笑道：「酒樓算了，去這家吧，這家有好酒！」她手指的是路邊一個不甚起眼的小小酒鋪。

「胭脂！去吧！」對面的人搶先發出一聲呼哨。

江州常樂郡真沒有辜負它的名字，因為這是北方進出京都的門戶，小小一個郡，人口已經激增至六十萬。運貨的商船更是將沛江河道也快佔滿了。

顯宗皇帝在位期間，一直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他勵精圖治，勤儉自律，將大苑推上一個全新的興盛時代。必須承認，顯宗皇帝不但在大苑歷史上是個好皇帝，便是在整個中原歷史上，在歷朝歷代的帝王中，也算少有的明君。

「大哥！請！」

客人喝酒，夥計的責任是讓他們高興，見那夫人興緻高，便著實說笑幾句，將酒菜端上，才點頭哈腰地離去。

「累不累？」那男子小聲詢問身邊的夫人，「要不要尋個酒樓歇歇？」

河水清清，牧草青青，柔風在思念中流淌……

「說說而已，你怕個什麼，我看哪，總會有膽子大的。」

常樂郡最繁華的街道上，一行五人正在緩緩而行，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雙年過三旬的夫婦，後面跟著的兩男一女，看裝束應該是護衛或者僕從一類，但兩個男子皆是目光深邃、氣度過人的高手，而那使女打扮的女子，舉止從容，更是一般的大家閨秀都比不上。

天下英雄出我輩，一如江湖歲月催，皇圖霸業笑談中，不勝人生一場醉！

最大的商鋪仍然是白家商號。白家實在有太多的人才，儘管前期遭到顯宗皇帝的打壓，可是他們總能及時調整方向，最終還是在商戰中又一次脫穎而出，再次成為大苑最大的商家。唯一改變的，只是白家內部和朝廷一樣，大大地換了一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