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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3·大容天下

作者:媚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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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苑爰

番外 苑爰

能得到這樣的人輔助,是所有為君者的夢想吧,不過這樣的人才可謂百年難遇,我是沒有這麼好運氣了,何況,即便有一個具有同樣治國才能的人,沒有了生死之交的考驗,我敢那麼信任他嗎?即便我有機緣認識這樣一個完全值得信賴和倚重的人,在和平盛世,他也沒有那麼多表現自己的機會,我也不可能給予一個人如此重用,維持朝堂平衡遠遠比當伯樂更重要。
聲音大得我也嚇了一跳,回頭一看,見常逾一身是雪,幾步來到近前,指著程允喝道:「今冬降此暴雪,北上道路斷絕,靠幾千民工日夜清掃才打通道路,蜀中幾十萬將士禦寒物資剛剛送出去,軍士們在前方苦忍嚴寒,你這閹奴,竟然還要再下幾天的雪?」
慢慢地有人看出便宜,廟產良田不但不用交糧納稅,還可以每年去內府領取谷菜種子錢,去種這些田地是很划算的。於是這些人拐彎抹角找上宗室的後裔,承種了這些土地,有的宗室就將名下田地交由遠親看管,還有膽子大的,暗地裡將田買了,百多年下來,錯綜複雜,已經一塌糊塗,現在種廟產的到底是誰的什麼親戚可是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那一瞬間,我突然有一種難以遏制的惡作劇衝動,我很想讓常逾做做睢縣縣令,看他一邊要處理牛吃穀子、鄰居偷雞的芝麻案子,一邊還要周旋個個潛在勢力,是不是還能維持這幾個月來的大義凜然的形象?
但是,改變總不如開始就找對,現在我希望在可能的範圍內儘力給自己最好的,我要讓我的故事,變成一個真正的愛情故事。於是我伸出手,微笑道:「水呢?下一個!」
八歲的我清楚地知道了兩點:一、父皇很重視這頂帽子;二、姑姑腦袋比我大。
這個摺子我看了,確實因為事情太小,小到其實根本用不著我來決定,於是留中未發,希望常逾碰了這個軟釘子,以後不要把這種瑣事上奏。昔日中宗規定三品以上官員奏章三日批複的時候,應該沒有什麼三品大員無聊到上奏這類事情吧。
父皇私下裡還說,儘管我夠聰明,只可惜我起點太高,沒了姑姑的磨鍊,註定不可能達到姑姑的成就,但是治理現在的國家,應該足夠了!
這不是廢話嗎!何故沒有回復你你還不明白?叫你不要沒事找事!見我眉毛微微一皺,他立即道:「陛下只因臣所奏事小,便壞了這三日回批的規矩,這便是大事了!此例一開,便是怠嬉之源、亂政之禍。」
四執庫一天十二個時辰,永遠有一隊守衛在把守著,並沒有一處可以打翻侍衛換衣服又不被人看見的角落。況且四執庫一共七把鎖,鑰匙分別在七個總管內侍手中,你就是換了侍衛衣服也一樣進不去。
只有我一個人能進,貼身的宮女侍衛都不能進來,因為沒有窗子,裏面黑乎乎的,在極高的棚頂壓制下一切都顯得陰森可怖。四壁都是一個個的柜子,方方正正,嚴肅得像父皇對人生氣時板起來的臉,我有點害怕又有點興奮,這確實是一個新鮮的闖禍方式。
什麼?你說我糊塗了,在位時間短不算好運氣,時間長才是?那要看是什麼情況!我知道有個聖君在位六十年,不過依照姑姑做的那些事情,別說六十年,就是來個十幾二十年雷霆手段,國家也非叫她砍得七零八落不可,有多大本事也不能幫她補好了,到時候千瘡百孔、千頭萬緒,她能留下那麼好的名聲?武仁中興?堯舜之治?哼哼……畢竟是長輩,我也不評價了。
苑勶的故事,史書上記錄的都是金戈鐵馬的大事,可我更覺得這是一個愛情的故事,苑勶自己,也應該更希望這是愛情的故事吧。她的故事,嗯,既然她和我很像,那請你也重新回過頭,從她八歲那一年看起吧。
南書房的內侍程允連忙走過來,道:「陛下,窗口風大,陛下小心。」
我忍著怒氣道:「一道並不緊要的奏章,常卿何必小題大做?」
他這是變著法勸我不要今天就去挖酒,他就是不說我也不能這麼衝動,把個從三品的正卿扔下,自己玩去了,程允也知道我其實不會去,他不過趁著我高興,附著我的心意說幾句話而已。這孩子是兩朝內侍總管程志的乾兒子,憑這個我也高看他一眼,何況這孩子年紀不大,人卻很機靈,又懂得進退,我很是喜歡。
黃皮摺子就交由弘文殿留檔,以備萬一皇帝有興緻的時候可以簡單看看,其實就我所知,武仁帝、我父皇,還有我都從來不看。
程允道:「這梅花雪太後娘娘都愛,哪有味道不好的?梅花瓣上那一點,哪裡夠給各位王爺喝的,奴才只好求老天爺,再多下幾天雪,讓奴才多收集幾罈子,讓萬歲能請成這次客了!」說罷雙手合十,作勢不已。
於是不去理會他,反而推開門走進雪地里,程允連忙跟出來,給我披上一件大氅,我雖說覺得不需要,卻也沒有拒絕,由著他給我繫上帶子。
我需要一段愛情,不管是刻意營造的,還是突然發生的,有總是比沒有要好!只不過……呵呵,我自私地知道,我有權在任何時候改變選擇。
昔日武仁帝頒布新政重新釐定田畝的時候就順手將廟產劃歸平常田地一般,也不去管現在耕種的是誰,和昔日的宗室有什麼關係,如果還想種,一律繳稅。只是將稅收所得專門用於維持太廟供奉,不用你拿錢買了,錢給我,我自己買。這下不但買瓜果的錢有了,連太廟日常修繕守衛香燭等一切開銷都綽綽有餘。
柜子打開還有箱子,鎖頭都是黃金的。我讓人一個一個箱子打開看過去,結果讓人很失望。原來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守衛如此森嚴的四執庫,只是一個皇家不常用的物品儲存處而已。專門用來放置歷代皇帝留下的重要物品的屋子,只放有象徵意義的那種,比如龍袍、皇冠、小璽、祭天用的酒杯之類,日常能用得上的茶杯、鎮紙、硯台、玉墜多珍貴都沒資格進四執庫。簡單說,放的都是除了皇帝,別人不能拿,拿了也沒用,用了掉腦袋的東西。
我本想說日後不應該歸我管的事我不管,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這類事我不管是不管,可不能說出來,若是有個高官欺上瞞下無惡不作也沒有人敢告訴我豈不糟糕?別的不說,光是閉塞言路會帶來的後果,這個常逾就能和我展望一個晚上。
然而我不能不見,我繼位到今日才整三個月,不能一開始就給群臣留下不勤勉的印象。我放下手中的武仁本紀,傳他到南書房來見。
事情就得這麼處理,如果我大發雷霆,那麼好處是以後臣工說出的話多半都會比較順耳了,壞處是我會得到嚴君甚至暴君的名聲。如果我虛心接受他的意見,耳邊必然是一片讚美,但是多數人會覺得我軟弱,心中輕視。所以這種打一個巴掌,再安慰安慰的做法是常用手段之一。
他的聲音震得我耳朵痛,我掩飾著皺皺眉頭,道:「https://m.hetubook•com.com縣令若是處理有失,百姓可到郡府告狀,也可由監察官員報于吏部記入官評,這是正常手續,常卿熟讀律法,豈會不知?為何送到朕這裏呢?」
我抬起頭來,心裏嘆息一聲,看書看到緊張的時候有人打擾通常都不會令人愉快。尤其是常逾這個人並不靠譜,他的「要事」很可能只是屁事。
常逾,你那麼愛著眼小事,就去那兒防微杜漸去吧!
於是皇宮中的混世小魔王一夕改變,我主動去上本來母後用棍子打我也不肯去的太學,我主動去學平時絕對不屑一顧的治國之道。成年後,我還帶兵出征爭討過南詔,讓南詔成了大苑第二十七個行省。群臣誇我這是我朝開國皇帝都沒有做到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不是這樣,在高祖皇帝時期,南詔只是偏安一隅的小地方,和大苑關係不大。但是經過父皇一朝,大苑經濟發展速度驚人,南詔作為打通南洋諸國的重要口岸,這時候才有攻打的必要。
翼天冠,皇冠啊!這帽子一戴,我就是大苑地位最尊貴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女皇!問一問,誰會不喜歡?我只是不掩飾也無需掩飾自己的喜歡罷了,小時候在內府看到這頂帽子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要!
它是把金子抽成極細極細的絲,再像織布一樣編織起來做成的,也不知用了什麼材料處理,黃金變成濃墨一樣的黑色。不是烏金那種浮淺的黑,而是純粹的、深不見底的黝黑。帽子上面本來是九個金鳳的地方,簡化成九根精緻的鳳羽,也不是獃獃地圍著帽子一周,而是極有韻律地划著弧線斜上去,那位置和諧得像從帽子上長出來的一樣。
常逾脖子一揚,道:「昔日亡國之君,無為天子,最初本心也未必不想把國家治理好,焉知他們不是因為一時嬉怠而逐步鑄成大錯的?聖天子當引以為戒!」
我伸直脊背,又道:「各部各司其事,又有御史在旁監督,日後……日後只要做到恪盡職守,社稷自然興旺。」
至於我一向崇拜的武仁帝,則根本沒有相王,似乎只有一個妖精一般美艷的如意郎!所以她早死!我暗自想著,這個絕不能學她,但是到底怎麼樣才會真正地快樂?
比如龍袍,每一件龍袍上都綉滿了各種你能想到的動物、植物、山川、日月的花紋,一點空地不留,許多動物眼睛之類還用寶石縫,金線勾邊,襯著就是一點花沒有都已經很扎眼的亮黃色底子,你想想吧,這麼嚇人的花衣服除了皇上只有唱戲的敢穿。
我的父皇,頂住了壓力,成了大苑歷史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在有皇子的情況下,主動傳位女兒的帝王。
我將桌子上的青銅鎮紙狠狠地摔在地上,故意扔在他腳邊,咣當一聲巨響,常逾明顯地哆嗦了一下,他忘記了我從小習武,力氣出乎他想象的大。
明白了,常逾原來是在勸我演一場親民戲。田主算什麼宗室?他家祖宗查到十八代也沒有人姓苑,宗室還能自己種田?不過是說不定哪一代有個女兒嫁給宗室娘舅的外甥的表哥的侄兒之類的摸不著的遠親。
常逾狠狠地看了程允一眼,沒再說話,跟著我進了南書房,帽子上的積雪還沒抖凈,開口便道:「陛下,臣大前日上奏宗廟周圍田產之事,今日還沒有接到批示,昔日中宗曾經規定,三品以上官員奏章,應三日之內批複,今日便是三日了,陛下之意為何?」
程允揣摩我的心意,笑著說:「陛下,都說梅花香氣最養人,這梅樹下面埋了萬歲的御酒,香氣一定越發不同,奴才將花瓣上的雪收下來,化了煮茶喝,萬歲可否容個空,等奴才今晚收了雪,明兒再啟酒,也讓那花瓣上的雪,借點香氣。」
我瞪了他一眼,道:「多嘴!」
我用清晰明朗的聲音道:「朕這就給你批複,還未過三日!」
程允嚇得臉色慘白,我也暗中縮縮脖子無話可說,知道這梅花茶是泡湯了,大道理壓下來,喝梅花茶?喝西北風去吧!
宮女笑盈盈地看著他,道:「好,我記著公子,北苑這麼多公子,只有你一個人幫我拿桶了。」
是不是從那一天起,能動這頂帽子就成了我的奮鬥目標了呢?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八歲到現在,我最愛的物件始終是這頂帽子。
羡慕別人絲毫沒有用處,何況老天給我的已然不少,還是說姑姑吧,她的第三個好運氣是在位時間短,這一點其實很重要。
我的態度決定了這個縣令的仕途,一件他確實有些偏私的案件驚動了宮禁,那麼必然大家都會關注處理結果。雖然交吏部申斥只是對犯錯官員最輕的處罰,口頭申斥過後一切照舊,可惜這個倒霉蛋被申斥偏偏讓皇上知道了,日後吏部考評他一切政績的時候都不免會想到這個縣令偏私是連皇上都知道的事情,他不但一生升遷無望,恐怕三年一期的官員評核也要打上不稱職的劣等。實際上睢縣縣令由於就在皇城根腳下,既要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得漂亮,還要維繫各方面勢力平衡,一直兢兢業業,勤奮廉潔,是個不錯的官吏。
別誤會,我沒有什麼道德情節,也絕不認為男帝就可以比女皇更多享受,我只希望我自己快樂!而且我年紀已經不小,可以靜下心來想一想,到底什麼才會讓我快樂。因為從無數跡象表明,只有一個相王的息寧帝,實際上比擁有無數如意郎的康平帝快樂很多!
面對權力遊戲,我樂在其中,苑家幾百年來的權謀之心已經滲進我的骨子裡,流淌在我血液里,密不可分,而且,做起這類事情,我很舒服,沒有一點不快。
不過我跟著的口諭卻讓事情截然不同了,我給他留了足夠的面子,重判與否,他可以自己決定,官員不能干預。即表示我理解他,又表示我信任他,更表示我支持他。日後他有了成績,吏部本著彰顯皇帝聖明,沒有看錯人的原則也要對他高看一眼。這個意外之喜一定能讓他對我感恩戴德,只需要幾句話,他從此就會是我的心腹,別人給多大好處都難以拉攏。
呵呵,想必到了這裏,大家就知道這個宮女是我了。而這位文公子是什麼身份,想必也應該能猜到。
誰知常逾得理不饒人,跪下道:「臣請皇上誅殺此奴,以為媚上者戒!」
京都郊區睢縣有幾百畝良田被稱為「廟產」,所得用來供奉太廟四季祭祀時用的瓜果稻穀,也是第四任皇帝——精力嚴重過剩的中宗定下的規矩,將廟產劃成小塊,苑家的子孫每年都要輪流到這些田地上耕種,用自己種出來的穀物菜蔬供奉祖先,太廟不接受外姓的供奉,取苑家子孫,自力更生之意。
這裏面每一樣東西使用率都低得可憐,大多數僅供瞻仰用,比如說大苑開國皇帝穿過的龍袍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那衣服都是兩百年前的了,就算還能穿哪個皇帝會節儉得再去穿它?其實這裏的東西也不見得很值錢,比如那個每https://m.hetubook•com•com位皇帝登基祭天時才能拿出來用一次的酒杯,就是一個金疙瘩上面鑲嵌了幾塊傻大傻大的寶石而已。寶石的成色都很一般,熟悉珠寶的人就知道,看著大卻值不了太多錢,我在晉王叔叔那裡就看見過一整套酒杯,每一個都比這個好得多。
父皇手腳都有嚴重的凍瘡,他不能在雪地中受寒,也不許哥哥弟弟們做那般不成體統的事,能在雪地里瘋玩的就只有我一個。
我什麼苦都吃得下,什麼目標都敢想,我一天比一天讓父皇吃驚,一年比一年讓朝臣肅穆,父皇百般疼我寵我的時候,只當我是他的寶貝開心果,絕對想不到他的女兒會為一頂漂亮的帽子變成這樣。
見他一旁認真思索我的話,我心道:「回你自己家去想吧。」於是帶著溫和的笑容道,「雪天路滑,叫侍衛送常大人回去!」
那宮女看著他頭髮濕漉漉的,突然一笑,對著他微微一福,道:「那麼公子歇息吧,我回去了!」
第一,當時情形至少有半個亂世開國那麼亂。北部飽受戰亂,一片荒蕪,南部壓力驟增,且內政已經到了敗壞不堪、不革新只有死路一條的危難關頭。所謂快刀才能斬亂麻,沒有人願意長時間忍受壓力和恐懼,百姓心中也渴望有一個強勢的人在短時間內給他們安定,既然民心就是天心,自然允許她採用一些激烈的手段。
所以當天晚上我就又來了,穿上夜行衣蒙上面單腳一點地嗖的一聲跳上屋頂,隨即飛檐走壁來到四執庫上方揭開瓦片鋸斷房梁跳在地上落地無聲,輕輕巧巧地進了連蚊子都飛不進去的四執庫,挨個看過之後挑我看得上的帶走,再留下某某女俠到此一游的龍飛鳳舞的大字,然後哈哈哈哈大笑而走,讓整個皇宮一片大亂卻找不到我一點影子……
然而這隻是難能,更可貴的是此人日後所做的安民舉措,他並沒有赫赫威名,因為他做的一直是蕭何的事。但是有了他,無論日後和誰打仗,糧道一直暢通,沒有出現一次軍需糧餉接濟不上的情況。人民一直安定,沒有出現過暴亂,連以前煊赫一時的流寇都逐漸銷聲匿跡。儘管戰爭不斷,但法令越來越合理完善,商業越來越發達,國庫越來越豐盈,大苑真真正正地喘過這口氣來。
我要去做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又好玩又有用!
當那帽子完全戴實在我頭上,同時也完全扣住我的眼睛的時候,父皇帶著怒氣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杳杳!你在幹什麼?」
「陛下!太府寺卿常大人在弘文殿門外,說有緊要的事情一定要面聖!」
第二,她有一個擅長於廟算的相國幫助她拾遺補缺。戰亂中人心沒有依託,這相國從宗教著手收攏民心,暗中籌劃兩年,先等姑姑積累了足夠的軍方支持,然後故意讓京都出現半年以上的政治真空,等姑姑自己理政壯大聲望和被迫安插自己的親信人手,借而得到文臣的支持,最後才突然發作一舉奪權。雖然說擁戴是要靠自己爭取的,但若無此人,姑姑絕不可能順利繼位。
看了好長時間,我也有些乏了,於是踱到窗前舒活一下筋骨。今日下了一場好雪,外面一片瓊瑤,我一時興起將窗子推開小半,一股夾著雪花的冷風立即鑽了進來,狠狠地拍在臉上,雪花碰到肌膚立即融化,只留下幾點涼意,我精神一振,好爽利!
就在他失魂落魄地謝恩離去時,我又溫聲道:「暫定……三個月吧!教教他們做事就回來,朝中就缺少常卿這樣敢於直言的人,朕尚有倚重。」
事實上是,四執庫牆有三丈高,牆皮抹得光滑得像剝了皮的雞蛋一樣,沒有一點能讓腳尖借力的磚縫,就算大內侍衛總管也跳不上去。後來我又做了一個試驗,放了幾十隻貓,下面用火嚇唬著讓它們爬,事實證明貓也爬不上去。方叔叔硬說他那姓任的師傅能上去,我倒很想見識一下,可惜他師傅都失蹤那麼多年了,單憑他說我不能輕易相信!
文弨英道:「那麼你給我的水不用這麼多,現在天氣不熱,我擦擦就行了,你拿一半這麼多水就可以,總能輕一點兒。你記著我了嗎?給我的水不用這麼多。」
我點頭道:「嗯,甘織宮門前有一顆上百年的老梅樹,父皇遇到什麼犯難的事,就喜歡到甘織宮靜靜地待著,那梅花朕小時候看過多次,可是好久沒有去看過了,噯?對了!」我一拍腦袋,說起甘織宮門前的老梅,我突然想起小時候曾經在那顆梅樹下面埋了一壇酒,原想著過五年就去挖出來,但是老早就忘記了,這上下都十幾年過去了,不說梅花我還真就想不起來了。我想喝陳年美酒,別說十幾年,上百年的都不是難事,可哪一壇是我自己埋的?我興緻高漲,要不是常逾馬上要來,簡直就想立即出去挖酒。
它真是太美了,美得不像一頂皇冠。也不像任何一頂我見過的帽子,而是像一件很大氣的首飾,儘管我沒有見過這種式樣的首飾。
以前母后在的時候,也總喜歡讓侍女收集梅花上的落雪烹茶,那時候的我卻不欣賞這番情調,加之父皇對我的溺愛,由著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去管什麼規矩體統。
宣了皇上口諭,好容易等到七個從四十到八十歲的太監總管湊齊,一直等最老的那個哆哆嗦嗦把最後一把鎖打開,大半個時辰都過去了,我才終於進了好像多麼重要的四執庫。
然而皇宮中的門檻都有接近一尺高,她用力用得右手手背筋也突出來了,才勉強把水桶拎上了門檻,她摁著水桶木把子,好好地喘了一會兒氣。眼看她又深吸一口氣,看來是準備把桶拿下來了,文弨英趕了幾步上前接過水桶,道:「我來吧。」
文弨英打量她一下,年紀確實不算小,總有二十幾歲了,頭上別說金銀首飾,連朵花都沒帶,只用一條青布條扎著頭髮,看樣子確實不是什麼有勢力的宮人,文弨英猶豫問道:「那明天還是你送嗎?」
這一點,姑姑和我不同,她更傾向於直接解決問題,更傾向於把一切控制在自己的掌握里,更傾向於直指問題核心,把事情從根本上解決掉,因為權謀讓她不愉快。然而,你解決一個事情必然會生成新的事情,就是真的聖人也做不到面面俱到,何況我們都是平常人而已。
常逾猛然轉身,啊了一聲,然後才手忙腳亂地謝恩。我解下身上捂得我很熱很煩躁的大氅,溫溫地道:「外面天寒,把這個給常大人繫上,擋擋風寒!」
只不過種這些地的都有些門路,一百年來都耀武揚威慣了,一旦失去特殊地位,不免有些人還不適應,常逾上奏的就是一個人說鄰居家的牛吃了皇田的穀子,強制扣留農戶耕牛的案件。
再說皇冠,皇冠上鑲滿了各種大塊珠寶,凌空伸出去各種飛龍金鳳,喜慶是喜慶了,不過這麼多珠寶一起戴出來的樣子,除了插滿糖葫蘆的草標,我也只在皇上腦袋上見過。
豈有此理,這事https://m.hetubook•com.com都要太府寺卿出面,要縣令何用?要律法何用?即便縣令沒有秉公處理,也還有郡守、州府各級官吏,並不是睢縣離京都近就該歸京官管了。
我慌張地轉過頭,用其實看不見的眼睛去看他,跌跌撞撞,那樣子一定十分滑稽。可是父皇沒有笑,反而更生氣,很兇地說:「摘下來,這不是你能動的東西!」
在大苑,女皇和男帝皇冠袍服的樣式都不同,在禮部冠制里有詳細規定。這個美麗的皇冠一看就是女子用的,於是,我懷著虔誠的心情捧著這個皇冠戴到自己頭上,不是表面上看著小孩子貪玩戴的,而是真的感受到虔誠地、慢慢地、莊嚴地戴到頭上。它深沉的黑色讓它看上去很重,我兩隻手捧著,慢慢地把它戴到自己的頭上,那一刻,它的美麗和象徵一起征服了我。
你說一斤多也重?那是,比起布做的帽子當然還是重,可如果連這點重量也不想承擔,你還是別坐這個位置了。
「公子!公子?你怎麼了,我進來了?」那宮女在門外喊。
方叔叔講的故事里,神偷都喜歡到皇宮裡偷東西,雖然我從小等到大也沒等來一個。我是說如果真有一個神偷,傳說中能出入皇宮如入無人之境的那種級數的神偷來偷的話,我建議他直接去四執庫旁邊的珍苑庫,那裡面的東西不但容易銷贓,還值錢得多。這些皇冠、龍袍、龍輦你偷了也沒地方賣,多對不起你的身手啊!留著自己看著玩吧,危險不說,這些實在也並不好看。
常逾道:「若是一般案件尚可,但是此事涉及宗室,百姓不會管有沒有監察官員,只會認為官府袒護富戶!若是一般小案,可謂微不足道,臣怎會攪擾陛下?可是陛下剛剛繼位,應該讓百姓知道陛下對萬民的回護之心啊!若是能有一道旨意下來讓縣令重審,嚴懲那田主,天下百姓就知道皇上是如此愛民,于大苑社稷大有益處!」
我心中暗笑,就是在前年,我還在郡王元修的陪同下,和關中的士兵一起在雪地里操練過。比起塞外的冒煙雪,這算得了什麼?從武仁帝起,苑家的皇帝可是有三代沒那麼嬌貴了。
皇宮北苑中在黃昏的餘暉中顯得暖洋洋的,漆著紅漆的大桶裝滿水足有四十斤重,文弨英聽到門外青石地上傳來拖拖拉拉的聲音,不由站起來向外張望,見一個宮女拿著如此巨大的桶來到門口,她一隻腳跨進門檻,另一隻還站在門外,使勁吸了一口氣,想把桶從門外拎進來。
這個常逾也是表現自己的其中一人,不過他走的是非主流路線——直言觸逆。三個月來,他換了很多種方法,就是要惹我生氣,要給我留下當朝直言第一人的印象,那麼只要我想保著明君的頭銜,朝中就會一直有他一席之地。
瞧瞧,我還沒說要殺了他,他先趕緊說主明臣直,提醒我殺了他就不是明君了。這個人哪裡有真的要死的樣子?
「不要!」文弨英嚇了一大跳,趕快喊,他迅速擦乾淨臉上的水,左右瞄了瞄,就把換洗的白衣服穿上了,頭髮還是濕漉漉的,他拿著空桶遞了出來,那宮女奇道:「這麼快就洗完了?」文弨英紅著臉「嗯」了一聲。
「緣何臣的奏章三日未復?便是留中,也應交臣留中二字,表示陛下看過了,何故沒有片言隻語?」
我「哦?」了一聲,道:「會做詩……那好,拿一本給朕看看吧。」程允大聲答應,滿臉都是笑意。
更別說由他制定的新政了,據說史官在記錄之時都忘了忌諱,激動地說以後無論是什麼朝代當政,也一定將我大苑的新政世世研讀,代代記錄,永遠不會遺忘。
這是前任相國親手設計的,這人真是個奇人,治國之餘居然還管做帽子?因為上上一任女皇——我姑姑,嫌上朝用的翼天冠太重,他就畫了這個圖樣重新打造,這一個雖然通體也還都是金子的,代表九州的金鳳也沒有減去一隻,可重量卻不過一斤多一點,四執庫里任何一個皇冠都比這個重很多倍!
那一天我帶著宮女內侍在後宮轉悠著玩,實在無聊透頂,能捉弄的人都被我捉弄了幾遍了,連父皇我也敢在他茶杯里放小蟲子,別人誰能奈何我?我就只能四處去走走,看看還有什麼新鮮點的禍可以闖。
我好辛苦才忍下這個想法,這事要是給我姑姑武仁帝處理,一準常逾就從太府寺滾到睢縣去了,既然你在太府寺閑得沒事給我找事,那還不如去做點有用的,很痛快。可惜我不能用這樣的雷霆手段,從三品的正卿變成七品官,用這麼點理由可不成,與律令不符,那會引起百官不安。不過嘛,我有更陰險的辦法,讓你後悔得罪我。
常逾略略一想,也知道我的意圖,再看我的眼神已經帶著敬意了。他終於明白,眼前的年輕君主玩起政治來不像他想象中的那麼嫩,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垂下頭,心中忐忑,等待著他的命運。
那個農戶既然有耕牛,家道也應該過得去,縣令也不算太過分,像常逾這樣見人就得罪的,朝堂上擺一個做做樣子還行,哪能人人都像他這樣?我還是覺得縣令判案沒有大不妥,固然大家都能看得出他有些偏袒富戶,牛吃了幾口穀子,他可以只判罰幾個銅板,卻判了三成牛價,但這也是在律法許可的範圍內,縣令本就可以視情節輕重斷案。
還有那塞上江南,是現在大苑除去湖廣最大的產糧重地!完全是他用十幾年時間,一點點建設起來的。這個人創造了無數奇迹,不,應該說,這個人本身就是個奇迹!
這猴兒,我不覺得這個馬屁拍得很好,但也不算壞,正準備給他一點面子,笑笑,嘴角剛剛動動,只聽得一聲斷喝:「大胆閹奴!」
象徵二十六個州府……不,當時是二十六個,後來是二十七個,我又拿下一個,不過我見到它的時候還是二十六個。
這幾口穀子確實是值錢了一點,但是農戶沒有管好自己家的牛,受點罰也是應當,對於田主來說,出點錢不算問題,面子保住了才是大事,案子結了,當事人都沒有什麼意見。也不知道常逾怎麼會得知這麼一件小事,居然直達九重,遞到我這裏了,要求重判。
黃皮摺子又叫請安摺子,朝中高品階的大臣如果好些日子也沒有什麼事情上奏,就上一道這樣的摺子,包上黃皮,祝福皇上身體康健,國家安寧之類的,不需要回復。皇帝如果沒有特別愛聽拍馬屁的嗜好,一般是不會去看的。而奏事用的是白皮摺子,是需要皇帝過目回復的,白皮摺子由七位參与政事的宰輔輪流讀閱,把關鍵字另寫一個寸把寬的紙條粘在摺子上再給皇帝看,比如常逾這道奏摺寫了幾千字,我看時就只看了「牛食廟產谷,被強扣,縣令斷七成牛價歸農,常逾以為不公」幾個字,省事很多。
「常逾!」我冷冷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見他人雖然不動,手指緊緊扣在地面的青磚上,指節都發白了。知道他心中也是m•hetubook•com•com很緊張的,一種能主宰他人生死的優越感湧上心頭,這才不枉我苦爭二十多年,這才不枉我明槍暗箭中滾過這一身傷痕!
停!我承認我聽侍衛總管講故事聽得太多了,據說他還是小小侍衛的時候,他的教官是個江湖人物,沒少給他們講這些。我背地裡叫他方叔叔,哄他沒完沒了地給我講故事。
我心中暗罵:「這也需要聖斷?翻翻律令,不是白痴就能斷!」表情卻沒有什麼變化,慢悠悠地道,「此案似無不妥。」
儘管我做了所有兄弟也沒有做到的事情,父皇要傳位給我還是遭到了好多重臣的反對,因為大苑的皇位是皇子繼承的,只有一個皇子也沒有的時候才能輪到皇女,而我有兩個兄長、兩個弟弟。
我微微皺皺眉頭,道:「是朕命內侍集雪,也不能怪他,何必與小人為難?外面天寒,卿家進來說話。」
她走出門拐過一面牆壁,隨手將空桶遞給早在一邊等著的太監程允,程允諂媚地笑道:「萬歲,奴才看這個文公子有門,萬歲在他這裏耽擱的時間最長。」
我當時看了直皺眉頭,別說搶了一頭牛,就是殺了這個農戶也只是一樁刑案,這農戶將狀告到縣令處,因為搶牛的田主和宗室幾輩子之前沾點遠親,縣令判案的時候手下留了些情面,將農戶的耕牛判給了田主,卻也同時判了田主給農戶七成牛價的銀兩,餘下三成作為吃了稻穀的賠償。
那宮女想了想,道:「有時間的話,就還是我送。」
放眼望去,全是金色,就在我瞳孔都快要被黃金染成一片黃的時候,這頂如此另類的黑色翼天冠一下子就跳進我的眼睛里,讓我再也看不起四執庫里任何一樣東西。
姑姑,我的姑姑,父皇的妹妹,大苑第三位女皇,在位時間並不長,卻平內亂,定四方,富國強民,創造了無數奇迹的苑勶,父皇說,我和她一樣!
我想,若論治國手段,我還是比她更勝一籌。之所以她在位的時候沒有看出任何問題,還張張揚揚地創造了一個盛世之象,實際上托賴她的好運氣。
每根鳳羽中間都鑲嵌著一種純圓形的寶石,從珍珠到紅寶石到藍寶石到黃玉到翡翠……這些寶石不知是怎麼找回來的,全是一模一樣的大小,分毫不差,音符一般沿著弧線斜飛上去,閃爍在夜空一般深黑色的帽子上,就像星光。
我略略加重了語氣,道:「常卿的意思朕知道,然而律法是約束是天下百姓的,也是保護天下百姓的,宗親也在保護之內,不能因為涉及宗親,朕就要大義滅親,那也談不上公正。律令貴在公而不貴在嚴,欺貧媚富固然可恥,但是為了一己聲名殺富濟貧卻也不是朝廷官員應有的品格。朕覺得,不管為了什麼目的,都不應該損害律法,這才是真正的愛民,常卿以為然否?」
常逾臉色雪白,我嘴上誇他,可是卻讓一個三品卿去做毫無意義的事情,等於宣布他完蛋了,永遠也沒有機會進入權力核心,所有雄心壯志都回家去吧。常逾哆嗦著嘴唇半天,畢竟說不出話來,挺得筆直的腰桿一下就垮下來了。
文弨英躊躇一下,才道:「每天的洗澡水都是兩個內監抬來的,今天怎麼是你一個人送?」
他們喝了一陣子茶,母后就會推開窗子叫我,我會答應一聲猛衝到窗子跟前,就著她的手把一杯熱茶咕嘟一聲吞下肚,接著瘋跑。大哥會皺著眉頭看我一頭的汗,二哥拿著茶杯正襟危坐裝深沉,只有小弟弟會把茶杯舉到臉前抱著喝,卻從茶杯後面露出骨碌碌羡慕的黑眼睛偷看。
以往闖什麼禍,他也沒有用這麼凶的語氣和我說話,玉璽都被我拿來砸過核桃后,我第一次知道還有我不能動的東西。
「常逾心細穩妥,能于小處發現大事,實在難得,著理事房簽畫黃皮折,為朕拾遺補缺。」我用很溫和的聲音宣布著。
一個州府推薦一個人選,我暫時也有二十七個選擇!誰會成為我愛情故事的主角?我很期待!
並不是,這隻是他表現自己的方法,引起我注意的手段而已。否則就不會選擇儘是我不會拿他開刀的小事,而沒有像魏徵一樣對皇帝的重要國策指手畫腳。
那時候,她的名字叫青瞳……
躬耕之苦哪裡是姓苑的親貴子弟能受得了的?中宗一過世,這規矩就暗暗變了,隨便去廟產里踏青一般溜達一回,該供奉的時候去集市上購買便是,於是儘管荒著幾百畝好田,太廟裡的四時供奉還都是最大的稻穀、最好的瓜果。
皇冠上象徵二十六個州府,慣例是用寶石鑲嵌,這裏卻是織在帽子底色上的。同樣是黑色金絲,編織花紋的地方用不同的織法,迎著不同角度的光,代表各個行省的紋飾在不同的角度閃亮。
那宮女好笑地看著他,道:「公子,還是我來吧。」
現在還是早晨,我也沒耐心等到晚上,於是我採用了最直接的辦法,去弘文殿父親的桌子里拿了個玉牌,父皇不寫旨意而是傳口諭的時候都是用它做信物,我賴在他懷裡看他批奏章的時候看得多了。父皇還在上朝,母后還在宣陵祭祖,我的哥哥們還在太學上學讀書,沒有人可以管得住我。
文弨英臉頰漲得通紅,道:「不用……我……能……行!嘿……!」緊接著就是嘩啦哎呀一聲,他沒能把水舉到洗澡的木桶上方就扣了下來,自然淋了他個滿頭滿臉。
「睢縣縣令判罰失當,著吏部申斥,同時傳朕口諭,重判與否,卻可讓他自行決定。天子近前的芝麻官不好當,京都人人官職大於他,要是事事都有人管,他官威盡失,以後還怎麼治理一方?」
父皇總是說:「我的杳杳是女孩子,生來就是要享福的,一世快樂也罷,不用守那麼多規矩。你們幾個皇子肩負重任,卻是做什麼事情都不能隨意了。」所以總是幾個兄弟老老實實窩在家裡和母后喝茶,我卻一早鑽進雪堆玩去了。
接過水桶才發現比自己估計的還沉不少,他一個文人,也從來沒有干過粗活,然而這個女子都能拿動,他也不好意思示弱,咬著牙漲紅著臉拎著桶往內室走,桶底刮著青磚地面,也發出和剛才宮女拿桶時一模一樣的拖拖拉拉聲,片刻就出了一身透汗,看來這次洗澡一定會洗得更通透些。
誰知常逾立即道:「陛下教誨臣記得了,定當銘記於心,但臣還有事奏!」
結論是她的行為我不能複製,世上只有一個苑青瞳,我代替不了她,但是同樣,她也代替不了我。她的故事,我也只能當作故事來看了。
程允聽了立即兩手合十,嘴裏嘟嘟囔囔,我見狀喝道:「幹什麼呢?」
宮女道:「這個嘛……我也不清楚,上頭的嬤嬤公公怎麼吩咐,我就怎麼做唄。大概我年紀大了,也就沒有那麼多人憐惜,做點力氣活也是應該的。」
簽摺子本來是宰輔才能做的事情,那是極大的重用,然而加上黃皮二字,立即變成根本沒有必要的工作。
常逾張著嘴,沒料到我會這樣回答,卻也不能說我沒有道和*圖*書理,一時吃癟。我心中暗暗高興,被這個傢伙訓斥了半天,終於也回擊一下。
我隨便就溜達到了內府,一個個庫房看過去,我一直相信我和這皇冠有緣分,要不然平時壓根不喜歡珠寶的我,怎麼會突然想起來要去內府看珍寶玩呢?那時候我只有八歲,一個蛐蛐對於我的吸引力遠比一顆夜明珠要大。要不是整個內府中,只這個叫作四執庫屋子牢牢鎖著不打開,要不是侍衛拚命攔住說連我也不能進,我怎麼會一定要進去呢?
「唯主明才有臣直!觸犯陛下,臣死無妨,卻不敢一死損陛下千秋盛名!」常逾砰的一聲跪下了,大聲說道。
程允在一旁見我興緻極好,湊上來道:「陛下若是喜歡這景緻,等明兒天晴了出去賞賞梅花,今年雪氣足,梅花開得極好!」
誰知世事無常,幾個從小受帝王教育的兄弟都沒有成事,反而自幼養來打算與權勢絕緣的我竟會突然不計一切代價,一門心思往上爬。可見外界逼迫總不如自己立志動力更大。
那宮女躲閃了一下,也就由他了,嘴裏卻道:「謝謝公子,其實你們都是主子,不能讓你們幹活的,當真不好意思。」
親民戲不是不能演,卻沒有必要選擇這件小事,若是田主殺了那個農戶,縣令還判農戶活該,那還差不多需要我派個人去主持公道。
我與這些臣僚還在彼此磨合中,他們在逐步揣摩我的性子,我也在暗中觀察他們的能耐。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一次新君繼位都是權力推倒重組的過程,夠些分量的朝臣無不儘力表現著自己,試圖得到我的重視。我也必須表現出一個準備做有作為的君主的樣子,讓他們重視。至於真相怎麼樣,就等著未來的日子彼此慢慢了解吧。
常逾得到這意外之喜,哆嗦著嘴唇更是話也說不出來了,三個月,我只是小作懲罰,想必他以後會重新衡量自己的位置,重新選擇接近我的方法。
父皇的原話是——杳杳這性子,和她姑姑一樣。
現在的大苑,父皇經營了許多年的、國泰民安的大苑,不是姑姑在位、岌岌可危的大苑。他說我的能力,管好現在的大苑夠了。言下之意,姑姑在位時的大苑,我不行。
想到這,我心底微微一暖,道:「母后也喜歡這個,程允,你多集一些,若是味道好了,朕請幾個兄弟過來一起品嘗。」
我好好地伸了個懶腰,示意司珍女史緣荷將剛從我頭上取下來的翼天冠遞給我看。儘管我已經成功帶上這頂帽子超過三個月了,可我還是愛不釋手,每一次散朝摘下來都要再把玩一會兒才會放下。
程允一聽,腿一軟就跪下了,帶著哭音道:「常大人,奴才只是隨便說說的,奴才再也不敢了!萬歲,饒命啊。」
他媽的,還有什麼屁事?我忍著吐他一臉口水的衝動,咬著牙道:「何事?」
文弨英溫聲道:「不要緊,沒有人看見。你拿水來不也是給我洗澡的嗎?我也要謝謝你才是!」
這話未免過重了,我的目光霍然一跳,在常逾臉上掃了一下,然後定定停在他眼睛上,他毫不畏縮地回視一眼,示意他會堅持他的意見,然後才守著禮節垂下眼睛不與我對視,眼觀鼻,鼻觀心,站得直直的,脖子硬挺挺的一絲弧度也沒有,準備承受天子之怒。
這倒有些意外,讀書人一般自視清高,雖然知道應徵住進北苑,有一步登天成為相王的可能,也很少有人拉得下臉面。
我看著凍得手臉白里透青的常逾,吩咐:「給常大人送杯熱酒!」常逾鄭重謝過,全套禮節一絲不苟,手中那爵酒卻並不喝,而是仍道:「陛下,臣的奏章陛下可有聖斷了?」
常逾躬身道:「陛下,農戶之間耕田往來,牛吃了一點穀子也是常有的事情,只因為涉及富戶,縣令就罰三成牛價,未免過於嚴苛,富者視些微之財如無物,貧者卻看得重於泰山,被罰去這三成牛價,農戶很可能就買不起新的耕牛,這是讓一家人生活沒有著落的事情,怎麼能說是沒有不妥?」
「是,奴才多嘴!」程允小心地看著我面色,估計是發現我並沒有真的生氣,自己偷偷捂著嘴樂了,過一會兒又道:「萬歲,這個文公子不錯了,是湖州遠近聞名的才子呢,聽說他寫了好幾本詩集了,京都市面上也能買得著,萬歲想不想看看,奴才叫尚書局進一本?」
不能說沒有效果,他毫不客氣的幾次上奏,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常逾是很聰明的,大苑朝中能臣太多,想要憑著能力特別出眾或者吃苦耐勞引起我重視並不容易,於是他選擇了一條危險的捷徑,我只要順勢一怒,捨得丟了虛心納諫的名頭,他丟的可是腦袋瓜子。從這點來看,此人並非沒有膽子,有腦子有膽子,這樣的人可以留著,遲早有用他的地方,不過這勁頭卻要殺一殺。
我喜歡的東西,我就會儘力去爭取,不管看上去多麼不可能,從來也不氣餒,永遠也不服輸。吃得下苦,忍得住難,這就是我的父皇在那麼多兒女中選擇我繼承他的位置的諸多原因之一。其餘的還有,我聰明,堅韌,胸懷寬廣,憐憫眾生……這都是傳位詔書里的話,說得我和聖人的品行相差無幾,讀這些讚美之詞就用去了半個早朝的時間,其實啊,這些都是禮部按照他的意思寫的,父皇的原話只有一句而已。
對於一個皇冠來說,它簡單之極,也精緻之極。不需要大塊黃金成堆珠寶,其實含蓄的精緻比直白的誇張更彰顯富貴,更代表地位。
用這種方式選擇相王,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人追求一些東西的同時,總會錯過另外一些。對皇位的執著渴望全力奮鬥使我錯過了我人生最美麗的豆蔻年華,我很難有機會逐漸認識一個合適的人了。
這的確是一個莫大的遺憾,可是我也無可奈何。而且,我到現在其實還拿不準主意,是只要一個相王就好,還是徹底放縱,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好呢?
我不服氣啊,難道我沒有領兵打仗過嗎?什麼叫起點高,難道我沒有從最低做起,一點點磨鍊自己的能力嗎?憑什麼說我就一定比不上我的姑姑?前朝最富足的時候有一個皇帝也是為了彰顯自己的能力,經常對周邊四面用兵,最後他的政績倒是輝煌了,可是國家也被他折騰得貧弱了,我再不服氣也不會學他,皇帝的光榮是讓國家繁榮,不是史書上自己的政績。我牢記這一點也是父皇傳位給我的原因之一,所以,我沒有那麼多故事給大家看,無論我多麼不服也只能按捺自己的雄心,老老實實、兢兢業業做我的守成之君,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偷偷拿出我姑姑的生平記,一點點幻想那曾經叱吒風雲的大苑女皇就是我。
我帶著一絲玩味的表情看著他痛心疾首,為了這麼一點小事下朝之後還來面君,把自己凍得半死,也把我煩得要死,最後還詛咒我一頓,你真的以為他是魏徵一類直臣嗎?
申時時分,我停止閱讀,好好伸了個懶腰,帶著點笑意,換上一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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