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這之後的幾天，蜀王依舊如往日那般玩樂，但是大臣不斷請示政事令他實在掃興。這個時候他又惦記起朱恆的好來，心想，只要牢牢抓住朱恆，縱然朝政都在手裡又能怎麼樣呢？這麼多年了，不是沒撲騰出什麼浪花來？

樗里疾便將來意說明，「外臣收到咸陽來信，君上聽聞棧道已經接近竣工，便將禮物送達漢中附近，因此想請教王上，是秦軍護送至葭萌關，還是蜀軍到秦蜀邊境接應？」

「王上，秦國使節樗里疾求見。」侍者在門外小心翼翼的稟報。

「方才懷瑾奏的何曲，從前並未聽過。」蜀王是個精於享樂之人，尤愛收集世間的曲，那些中原商人知道他這個愛好，都紛紛搜羅各種曲子賣進來，蜀國富庶，給的價格很可觀，趨利的商人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商機，因此這十年來蜀王也大都把中原樂曲過耳了。

宋初一施禮致謝，而後在距離蜀王不遠的坐榻上跪坐下來。

一句話准且狠的敲在了蜀王的心頭。

「來人，去把宋懷瑾砍了喂狼！」蜀王猛的從榻上跳起來，沖侍者暴喝。

蜀丞相已經是六十高齡，滿頭銀髮，銀須過胸，瘦如枯樹，眼皮鬆弛，耷拉著睜眼像是沒睜眼一樣。老人家聽蜀王這麼問，沉吟了半晌，才緩緩道，「老臣與恆大人政見不合，但不可否認，他對蜀國忠心耿耿，事必躬親，是一個好官。」

這個死而復活之人，就是開明氏第一代君主，鱉靈。

作為一個君主，自己的屬下做人成功到這種地步，他怎麼能不心驚？

「善。」蜀王一方面不待見樗里疾，另一方面是眼下沒有心情，所以連理應準備的送行宴都懶得提起。

這和-圖-書日傍晚，蜀王在花園裡散心時，忽聞樂聲。他駐足仔細聽那曲調，只覺得悲從中來，彷彿是對朱恆的無限挽留，又彷彿是幽怨的責怪著自己對朱恆的「迫害」。之後的五六日，這曲子反覆響起，隱隱約約的縈繞耳畔，越是聽不真切，越是讓他心煩氣躁。

宋初一聞言，起身走到殿中央，沖蜀王行了個稽首大禮，悲切道，「懷瑾自入蜀以來，頗得恆大人照拂。恆大人的才學亦令懷瑾心折，如今他盛年歸於岷山，懷瑾不由傷懷。」

這些事情。終於讓沉浸於美色奢靡的蜀王有了危機感。

「見過王上。」宋初一放下琴，甩袖行大禮。

兩刻之後，侍者才來回話，「王上，是懷瑾先生，在王宮後頭的山上撫琴。奴已經將人請到宮外，王上可是要見見？」

「樗里疾？」蜀王有氣無力，「寡人心情欠佳，讓他不想死就莫來擾。」

蜀國君權神授的思想甚重，君主就是神靈轉世，臣民不能有絲毫的忤逆。可是蜀王的情緒變化莫測，說不定一個不慎就觸到逆鱗了，如履薄冰的日子誰願意過？

那侍者退下去，半晌折回來，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王上，秦使說是關於神牛和子朝美人之事。」

「宋先生多事了！」蜀王先前好不容易提起的一點興緻，頓時煙消雲散，「先生還是像莊子一樣在蜀國好好遊山玩水，不該管的事情不要管為好！」

王上的心病難道真是在於宋子？

蜀王狠狠呼出一口氣，是的，倘若不是朱恆，就算宋初一再彈什麼曲子也不過是作樂的玩意罷了！

少頃，侍者通報過後，宋初一攜琴從外面進和-圖-書來，髮絲上帶著淡淡的濕意。她還是那一身洗得發白的寬袖大袍，墨發在頭頂綸了一個髮髻，因為尚未到加冠的年紀，只用布帶綁了。

「外臣告退。」樗里疾說完便直接退了出去。反正蜀王不喜歡他，他作為一國使節，也不需要卑躬屈膝，蜀王便是再荒唐畢竟不蠢，兩國邦交不斬來使的道理還是明白的。

「在下有感而發。胡亂彈的罷了，算不得什麼曲樂。」宋初一淡淡笑道。

樗里疾正欲退出去，遲疑了一下，又拱手道，「外臣聽聞王上在追殺宋子，有一句不知當講不講。」

讓他沒想到的是，滿朝大臣竟然有七八成都立刻贊成！連那個一向與朱恆水火不容的老丞相都沒有出言反對！

朱恆並沒有多少實權，兵國大事都是丞相決定，他只是負責伺候蜀王，管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以前朱恆在的時候，就朱恆一個人伺候著蜀王，他們可以欺上瞞下，中飽私囊，營私舞弊，過得多滋潤？所以眾臣在衡量利弊時，覺得他在比不在好。然而蜀王卻不這樣想，他只覺得不知道在自己什麼時候沒注意，竟讓朱恆有了如此大的應影響力！

送走丞相，蜀王一個人在閑置已久的書房裡一直坐到深夜。

蜀王沉吟一下，道，「自是我軍出關接應。」

這一點，宋初一心知肚明，因此很是平靜的跟著內侍出了宮。

時已經夜半，正在打瞌睡的內侍被唬了一跳，也不敢問為什麼，連聲應是，撒腿跑出去令人去捉宋初一。

「哼，你們這些中原人就是這樣不痛快，願意講就講，還有什麼當不當的！」蜀王冷哼道。

蜀王微微皺眉，聲音冷了不少，「岷山風景秀麗。恆和圖書身體有恙，去那裡修養何悲之有！」

內侍能跟在一個喜好變化無常的君主身側這許多年，顯然是很有些手段，他對蜀王心思揣摩的比旁人更清楚一些。

可是尋了幾日，宋初一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覓不到蹤跡，可蜀王依舊時不時聽見那曲聲時不時響起。

蜀王有段時間沒有仔細看宋初一，如今這一看去，竟發覺這個其貌不揚的少年已經快要長成氣度清發的青年。蜀王這半輩子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卻只在宋初一身上才切實體會到「氣度」這個東西，有時候一個人美不美，也不全然關乎容貌。

「免禮。坐吧。」蜀王笑容可親。

這話自然不能說出口，他只好撿了幾句好的說說。朱恆雖然對他處政指手畫腳，頗多不滿。但畢竟朱恆手裡沒有實權，以前忌憚其多在蜀王跟前走動，抹黑一個人易如反掌。怕終有一日對自己權利造成威脅。

曲子的確是宋初一作的沒錯，卻是不是胡亂彈，而是她自從決意滅蜀之後就開始譜曲。否則一般的曲子怎麼可能入得蜀王的耳？

「宋懷瑾？沒想到他還通音律，快去請他過來。」遇著有趣的事情，蜀王便有借口把一案的奏簡都拋到腦後。

朱恆與杜宇同歸……朱恆與杜宇同歸……

說罷，起身拂袖而去，把宋初一獨自丟在殿中。對於蜀王來說，宋初一就是一個平素用來逗逗樂的人，他就算再煩惱滿案的奏簡，也不會允許宋初一插手蜀國內政。

不管實情如何，蜀國的史書上是這麼記載的。然而不知道什麼原因。治水有功的鱉靈雖被尊為神，受人們崇拜供奉，但其如今在民間的名聲遠遠不如杜宇。

「子朝美人？」蜀王和圖書精神頓時好了大半，從榻上坐起身來，攏了攏衣襟，「讓他進來吧。」

經過這件事情之後，老丞相看明白了，蜀王心裏很忌憚朱恆，有了這一點，丞相很放心。

宋初一直起身，直視蜀王，「岷山是杜宇陵寢所在之處，春時杜鵑花開滿山野，的確極美。百姓都覺得恆大人如此賢德，與杜宇同歸也使得，所以即便心中不舍，卻也無人覺得不妥。懷瑾只是覺得如此大才不能為國盡忠。就此埋沒于山水，實在可惜！」

這麼想著，蜀王便召集群臣，提起讓朱恆回來的事情。

大門外，宋初一回頭看了一眼蜀宮，唇角微微上揚。

蜀王想到文武百官幾乎一致贊同朱恆回朝，又想到自己的子民居然把朱恆和如此賢德的杜宇相提並論，一時驚怒不已。這些人的意思是不是說朱恆如此賢明，他也該禪讓才對？

他想的最多的卻是前日宋初一的話。

杜宇是開明氏之前的最後一位君主，民間關於他的傳說很多。無不說他是一位賢明君主。杜宇擅長耕種之事，那時候，蜀國水災，杜宇卻無力治理，於是乞求上蒼賜予蜀國一個治水能人。倘若能如願，他寧肯以君位相讓。結果一具屍體順水漂來，到了蜀國復活，做了蜀國的丞相，帶領蜀國百姓治水。治水成功之後，杜宇果禪讓君位。

「宋子在中原名聲並不遜於莊子，王上殺他，總要找個合適的理由。」樗里疾不等蜀王答話，繼續道，「外臣作為仰慕宋子才學的士人之一，不得不為他說一句公道話，王上的心病難道真是在於宋子？」

蜀王不樂意看他，有些不耐煩的道，「先生有何事，說罷。」

蜀王輾轉反側，次日未曾朝會，而和_圖_書是單獨召見了老丞相。

一番君臣寒暄之後，蜀王直接道，「寡人記得丞相以往多有指責朱恆為政不佳，怎麼這次也同意他回朝？」

連續一個多月，蜀王食不下咽，人都瘦了一大圈。

「外臣見過蜀王。」樗里疾躬身行禮。

「沒想到懷瑾如此博學多才！」蜀王由衷感曲殺朱恆嘆，他頓了一下，問道。「聽先生曲中悲傷綿延不絕，懷瑾因何傷心？」

原本宋初一對朱恆並沒有下殺心，但經過這段時間與他的刻意接觸，和對蜀國朝政的深入了解，她才明白，這個人不得不除，而且最好讓蜀王親手除去！

老丞相其實心裏想的是：老臣年紀大了。一堆國事壓的喘不過氣，實在抽不出精力再伺候您啊！

話里倒是大義凜然，一時挑不出什麼大毛病，可不知怎麼的，蜀王就是心中隱隱覺得不舒服。

未必是朱恆勢力如此之大，其實問題就出自蜀王自己身上，只是他當局者迷。

蜀王一向看不慣樗里疾俊美的模樣，如今情緒不好，就更不願意給自己添堵了。

「想必滿朝再也找不到能媲美恆大人理政之能的人了，不管是出自私心還是公心。懷瑾想請王上再慎重思慮一番，不如請恆大人再輔佐太子一段時間，等到太子能夠單獨為政，恆大人再去修養也不遲啊！」

「恆啊……」蜀王喃喃，放在腿側的手慢慢攥緊，眼中一片寒涼。

侍者聽見蜀王的聲音，心中一喜，覺得這個子朝美人可能終結他戰戰兢兢的日子，於是立刻去將樗里疾領了過來。

「如此，外臣也就此向王上告辭了。」樗里疾是作為人質壓在蜀國的，既然蜀軍過去接應禮物，他理應隨去，待禮物交接之後便可以回秦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