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為誰折桃花
季渙見宋初一望著一朵含苞欲放的桃花出神，半晌耷拉著腦袋，喏喏道，「先生莫往心裏去，我……我也是一時氣話。」
「懷瑾！」
想明白。張儀也就放下心中自尊的負累，盡心儘力謀事。不過經過此事之後，他心裏對於宋初一的評價更高了幾層，加上兩人觀念相通 ，更是將其引為知己。
白刃像他尾巴似的，跟在屁股後面仰著腦袋跟了進來。
「闊氣？照我的意思，還是天天去別人地里折花玩更有趣。」宋初一嘀咕著，起身將他往榻上拖。將人放在榻上不久，便見那額頭上腫了一個大包，不禁齜牙道，「不會撞傻吧。」
距離趙倚樓上一次搭理她，已經有十來天了，宋初一漫步在桃花林里，想到這件事情心頭就有些悶，「渙，你說都尉這一個月都對我愛答不理的，什麼原因呢？」
「嗯。」張儀重重點頭，「我老娘不同於一般女子，眼界寬著呢！就是不懂文人騷客的情懷！唔……子不言母之過，該抽……」
「大哥，若是有人折兩支桃花給你，你高興么？」宋初一覺得旁觀者清，所以請教請教張儀。
張儀笑道。「懷瑾將路都鋪好了。我也不過是撿了個明面上的便宜，何來運籌帷幄？」
兵事邦交，在她手裡均能因時度勢迅速做出應對。但這件事情，她不願意摻一絲假。思來想去，不用詐還真是沒什麼輒，無奈之下，也 只能依樣畫瓢，笨拙的學著大師兄哄人的法子。
「大善。」宋初一撫掌。這對於攻蜀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一步。眼下蜀王漸漸冷靜下來，對於截禮物的事情肯定有ｍ.hｅｔubook.com•cｏm了新的思考，也必然會懷疑到秦國。
她唇角一揚，起身迎了出去，果然見一身青灰大袍的張儀領著通體金色的大狼迎面而來。
宋初一剛剛提筆，便聽見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張儀以縱橫家出來行走列國，這些年亦將言論在各國傳開。然而卻很受主流學派的排擠，在很多人眼中，所謂縱橫家不過就是憑著一張嘴媚好主上的小人之道，趨炎附勢而已。
宋初一這兩輩子加一塊，至今為止曾經籠絡過人心、安過人心、摧毀過人心、欺騙過人心……卻惟獨沒有妄圖得到或佔有人心。她以前和閔遲在一塊，多半都是談論列國局勢，閑暇時也會對弈拼酒，還從未做過哄人的事情。
宋初一遊走在外時，說話一貫都是從九曲迴腸里打個彎才出來，全是迎合聞者的心思來說，想得罪人也不容易，只有在親近的人身邊她才不這麼費心思，想說什麼立刻就說了。況且她也不是無的放矢，季渙的確是自從巴國那件事情之後便對她很有意見，不似從前在她面前直言直語了。她雖然不說，卻不代表沒有放在心上。
白刃見宋初一目光不善，連忙往趙倚樓身邊湊了湊。
宋初一瞥了他一眼，表示對他故作深沉很不滿，「在巴國你被拉進林子里的事情……就不要對我耿耿於懷了，堂堂漢子……」
宋初一在趙倚樓面前從不掩飾什麼，想暴躁就暴躁，想罵人就罵人。說話動輒就毒言毒語。她就不明白，為什麼趙倚樓平日連那些都能受得了，偏就最近不知道因為哪句m.hetubook.com.com話就莫名其妙的翻臉了？
宋初一瞧他醉的有趣，故意擠兌道，「改日買塊地，都種上花兒，咱們不收桃李，只天天折花玩。」
「先生，都尉來了。」
「懷瑾真乃知己也！」張儀仰頭滿飲一樽。心裏那點疙瘩也盡數散去。
「先生！」季渙面紅耳赤的打斷她，「我知道都尉為何不搭理你了。」
酒至正酣，張儀道，「想起在魏初次相遇，還是多虧懷瑾救我，想起來。懷瑾真是張儀的貴人！不如就此結拜為異性兄弟如何？」
季渙望著這個「死性不改」的傢伙，心裏頓時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
大師兄沒事就經常折些野花野草的送給山下村頭的漂亮姑娘，要不然就坐在村頭的山上彈新作的曲子。據她觀察，效果好像還蠻不錯的 。
瞬間情緒的轉變，讓宋初一看的瞠目結舌。她張嘴望著空空的門口半晌，才籠著袖子咂嘴道，「怪哉！這美人心思還真是沒什麼道理可 言啊？」
「這人心……真是千變萬化！」宋初一嘆了一句，拋開這些紛亂，繼續想攻巴蜀的計劃。還是這個更有頭緒。
門口通報聲還未落。趙倚樓便黑著一張臉闖了進來。
「想是不日為兄又要出使蜀國了。」張儀道。
宋初一根本沒意識到給男人送花的嚴重性，不過她能看出那張面無表情的俊臉下壓著怒容，不禁暗自尋思。怎麼大師兄的招兒她用出來就失敗了？是有違地利還是有違人和？
有了這一層關係，說起話來就更親厚幾分。宋初一深深明白，早這個世上，有時候親情還不如盟誓來的牢固ｍ.ｈetubook.com•ｃｏｍ。
「觀兄喜上眉梢，想來是高陞了？」宋初一拱手笑問道。
「我案頭放著的桃花是你乾的？你究竟什麼意思？！」趙倚樓繃著聲音。
飯可以亂吃，誓言不能亂髮。
「大善！」宋初一倒不不是全然為了大局想。于私來說，她也的確與張儀很是相投。
張儀哈哈一笑，「託福託福。」
刎頸之交多存於義士之間，像張儀和宋初一這等做事習慣留後路、比較現實的策士，絕不會衝動建立這種關係。因為，時下不管是一言 九鼎的義士還是擅於變通的策士，對誓言都如命般的重視。
傍晚時，宋初一剛用完飯不久，站在地圖前邊想事情邊消食。
宋初一看它那狐假虎威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不禁瞪著它，心道：仗勢的傢伙！等趙小蟲去打仗的時候，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對於結拜，兩人都心照不宣，並未將誓言宣之於口。將來兩人若是都得重用，秦國君主恐怕要心生芥蒂。
回到營地的時候。趙倚樓還在練兵，她便令人將桃花送到了他的案頭上。
接應完第一批到達的兩萬人馬，宋初一難得有片刻閑暇，帶著季渙去附近山上賞春。
效果簡直立竿見影！她琢磨著，這要不是在軍營裡頭，非得學大師兄端著琴在他附近天天彈曲不可。
宋初一做這一切都是因為想到前世的大師兄曾經說過——想贏得美人心，就要花心思哄著。
「就是就是。」宋初一深以為然，覺得送兩支花的確雅趣，實在沒什麼大不了，但旋即反應過來，「敢情大哥折的是自家種的果樹！」
蜀王還只是暗暗疑心秦國，但是既和*圖*書然有這種疑心，勢必使得他不能下定決心討伐巴國，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這種懷疑挑到明面上來，然後 化解。事情未明朗之前，秦國自然不能自己巴巴的跑去解釋，巴王無疑是挑開此事的最佳人選。
「譬如縱橫，知易行難。此事非兄不可為！」宋初一端起酒樽，認真道，「當敬一樽！」
酒微醺，宋初一忽然想到，自己這不是對人心、人情世故摸的還算清楚？咋就單單覺得趙倚樓神神叨叨，讓她迷糊呢？
兩人辦事都很利索。一言拍定，立刻便倒滿酒樽，歃血為盟，結為異性兄弟。
說完，遲疑了一下，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哦？」宋初一洗耳恭聽。
趙倚樓面色稍緩，露出了一絲窘迫，「你……你有心了。」
這等誓言幾乎趕上刎頸之交了。所謂刎頸之交，是指兩人關係深厚到同生共死，倘若一人身死，另外一人當自刎相隨。刎頸之交的誓言是拋開一切的決絕，不像結拜所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區別就在於這個「但求」。求，解釋就多了。
人家精心謀划，吃盡苦頭，到頭來把功勞名利都拱手讓他，又知他心中不平，行事舉止之間頗有寬慰，自己若還耿耿於懷豈不落了下乘？
這要擱著以前，宋初一死活不會相信沒事送幾朵花、彈幾個曲子就能贏得人心，但她現在有點信了……要不改天回咸陽的時候，也折幾朵花送給贏駟？
這段時日張儀也想了很多。對於宋初一行事之間有意無意的寬慰，他也心知肚明，心中不由羞愧難當。他也曾經直言對贏駟感嘆：若論心胸，張儀不如懷瑾遠矣！
季渙默了半晌，道，「屬下不知。」
張儀酒量比宋初一差許多，說話已經有些含糊，聽聞這話，不禁笑道，「雅事！兄在家鄉時，常常折杏花、桃花，嘶……就是常常因此挨老娘的揍，想想也不過就是兩支花，又沒有攀著旁折家地里的。」
張儀撫掌大笑，「闊氣，甚好甚好！」
季渙氣呼呼的道，「先生是哪兒疼往哪兒戳，說話無遮無攔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故意接人傷疤！」
「近日我已引巴王把罪責推到秦國，接下來就看兄如何運籌帷幄了！」宋初一絲毫不懷疑張儀的能力，當攪屎棍，張儀比她還要駕輕就熟。
一個多月過去，時已三月底，漫山遍野的桃花爛漫。
轉悠了半晌，宋初一看著一株桃花開的正好，便伸手摺了幾支。
兩人相見甚歡，攜手進了帳內，痛飲了幾尊洗塵酒，才坦然說起話來。
各種想法在心裏迅速的過了一遍。宋初一決定撿著最淺顯的實話說，「我今日去春遊。見桃花開的好便特地給你折了幾支。」
那怪不得要挨揍了！這年頭有些吃食不容易，誰家不想多收幾個瓜桃梨棗的？中原地區人口密集，也不像這些山林茂密的地方，桃李並非遍地都是。
張儀本來主張攻韓入周，挾天子以令諸侯。這算是他入秦之後第一個大的建議，卻被宋初一等人駁斥，反而現在只能給人打打下手，儘是撿人明面上的便宜。這對於一個心氣高、有抱負的人來說，實在是個不小的打擊，若說心裏沒有絲毫芥蒂是不可能的。
「唔。」宋初一點點頭，兀自嘀咕道，「我還以為他知道，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