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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里疾仔細打量她的模樣，將滿心的難受壓了下去，並不提她的身體狀況，只道，「我今日特地來看你，見旁人做甚！」

「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多虧大哥照料府中，我既回來了。又豈能再勞煩大哥？」宋初一婉拒，她不想欠太多人情。

不消片刻，寍丫領著一名頭帶冪籬的女子，青色皂紗下，依稀能看見她綽約的身姿。

「她是我朋友的妹子，也算是我妹子了，你可要見見？」宋初一笑道。

因為亂世隨波逐流中，抓住了一根浮木，便不願放開。

甄瑜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面前這一幕。方才她沒聽錯的話，這是秦公的妃嬪，是那個被當做禮物送去蜀國的女人，馬上就要得大封賞了，眼下竟然以如此卑微的姿態匍匐在宋初一面前！

兩人一併去涼亭里坐下，樗里疾展開一卷竹簡，詫異道，「女公子倒是有心，字竟是刻上去的。」

「寍丫，去外面酒館置辦幾個菜回來。」宋初一從袖中摸出一個錢袋放在几上。

「怎麼回事？」宋初一發現半晌沒動靜，不由側耳傾聽。

甄瑜詫異，沒想到還有女人會來看望宋初一。

酒館的菜反正也就那麼幾個，且大都是肉食。

「大善！」樗里疾是標準的秦人，不愛別的，惟獨喜歡痛飲大碗烈酒。

宋初一揉了揉發脹的腦袋，無奈的嘆息一聲，「子朝，我利用你謀蜀，也是給你立功的機會，讓你能在秦公的後宮中佔據一個不可動搖的地位。」

樗里疾是個很懂ｍ•heｔuｂｏｏk.cｏm•com得察言觀色，也很識趣的人，「女公子刻的一手好字。」

「這是公子疾。」宋初一介紹道。

「哈，我呀，還偏不能讓你省了！妹子下個月及笄，得討你一份大禮！」宋初一說著，吩咐寍丫道，「去請甄妹子過來小敘。」

子朝醉了，抱著宋初一不撒手，一雙霧蒙蒙的媚眼盯著她，含糊道，「朝想求出，想留在先生身邊，就算先生不喜歡，朝為奴為婢，只要與先生還有雅一起……」

侍婢見過不少俊美男子，卻從未見過像樗里疾這樣氣度非凡的，被他這麼直視著，竟是愣住了。

「堅和寍丫如今隨我宋氏了，我讓他出去學武。」宋初一道。

「甄妹子，進來坐。」宋初一自顧喚妹子，也不要求甄瑜換個親近些的稱呼。

然而，宋初一從未後悔過，若是再有一萬次選擇的機會，她還是會毫不猶豫的斷子雅生機。一樁歸一樁，是因為子朝太善良，值得她花心思對待。

「那就好。」子朝鬆了口氣。

兩人正說著話，樗里疾便見一個蘭色曲裾的纖纖少女蓮步輕移，順著小道一路分花拂柳而來，在茵茵綠叢中，真如一支蘭花般，纖弱、高雅。

宋初一眉梢微挑，事情，似乎有點意思啊……

「咳。」宋初一出聲打破莫名其妙的氣氛，笑道，「甄妹子，他是我大哥，並非外人，不必拘謹。」

樗里疾道，「他們遇著你也算福氣。可你這身邊伺候的人也忒少了！明日我ｈeｔｕｂｏoｋ.ｃｏｍ.ｃｏm從自己府里給你挑幾個乾淨送來。」

當時宋初一「叛出」秦國的消息傳出。頓時被千夫所指，贏駟雖然儘力保住府邸，卻只能把那些財物收回，下人也變賣了。這事兒是宋初一臨走之前求樗里疾幫了忙，所以在樗里疾的插手下，看管府邸的奴就留了寍丫和堅。

甄瑜不是沒發現樗里疾的目光，但她不敢與之對視，只能垂頭掩飾微紅的臉頰，走至亭下，衝著宋初一微微欠身，「先生。」

侍婢猛然回過神來，「既然嬌嬌拿給先生看，就請先生做主吧。」

「雖未得你札記中深意，但這一手字著實刻的漂亮。」樗里疾放下竹簡。

甄瑜不勝酒力，才酒過一旬就已經人事不省，被侍婢抬回後院休息。宋初一見著她兩回，兩回都是豎著來橫著走，便戲稱她為「螃蟹姑娘」。

整日看著那些女人鉤心鬥角，子朝真是一刻也不想在那裡呆了，但又恐宋初一還有什麼別的計劃，所以才堅持到她回來。

「閑著呢！前幾日君上把一大攤子事情撂下，壓得我喘不開氣，知道你回來也沒空過來看一眼，如今君上歸來，我豈能不麻利甩手？」樗里疾目光中帶著憐惜。卻是笑道，「正好，一塊逍遙幾天。」

甄瑜沒想到宋初一還有這等高貴的摯友，微微一驚，想看個究竟，便下意識的抬起頭。一張俊顏，眉若懸犀，眸如星子，帶著淡淡的友好的笑意，就這麼闖入她的眼中，讓她心頭微顫。

亭中三人紛和-圖-書紛一愣。

子朝輕輕擦拭眼淚，問道，「先生的眼睛……醫者怎麼說？」

三人整整喝了五壇酒，陳酒香醇，後勁很足，樗里疾竟也覺得有些暈乎，為免失態，便匆匆告辭了。

「去請她進來吧。」宋初一道。

寍丫連忙從石几底下抽出席子放在宋初一身邊，甄瑜依言到庭中跪坐下來，餘光瞥見樗里疾面前還攤著她刻的竹簡，心中又是羞澀又是期待——期待自己的才學也能被認同。

「哈哈，少在我這兒哭窮！你今日還有事沒有？」宋初一心情大好，問道，「若是無事，手談一局如何？」

「你這人就是怪！平素想著法子要撈我一筆，我這自己送來了吧，卻又不要！」樗里疾笑著搖搖頭，他算為數不多比較懂宋初一的人，她既然拒絕，就是真的不願意要。況且，幾個奴婢雖不值當什麼，但總歸是活物，也不好硬塞給她。

「妾……」子朝看見宋初一的形容，一時話語哽喉，眼淚撲簌簌的掉落，竟是不管還有外人在場，在宋初一面前屈膝跪下，匍匐在她腳下，哭的梨花帶雨。

「我臨走時在院子里埋下梅花酒。上好的糧食。用初雪釀成，加上風乾的半開寒梅花，嘖！」宋初一吧嗒著嘴，「我都沒捨得喝，等大哥共享，夠義氣吧！」

「先生為何不要朝？」子朝淚眼朦朧。她寧願宋初一利用，也不願從此恩義兩斷。

宋初一行事時，處處護著子朝的安全，將她毫髮無損的送回咸陽……一切只是為了補償自己殺了和_圖_書她曾相依為命的親妹子。

「朝。」宋初一伸手扶她。

樗里疾走南闖北也見過不少世面，竟沒見過這樣羞怯的女子。他愣了一下，拱手施了一禮。

她才出去須臾，又跑了回來，歡喜道，「先生，美人來了！」

宋初一察覺到亭中不尋常的氣氛，心道，不會一下子就看對眼了吧？樗里疾好看是好看，但也不能因為好看就一見傾心啊！

樗里疾不以為意，開完笑道，「得虧還不是你嫡親妹子，不然我那點俸祿還不夠你搜刮。」

子朝今日過來，就是想與宋初一商量，她不想要任何封賞，只想求贏駟放她出宮，讓她留在宋初一身邊。然而縱使此刻她心中壓抑著許多情緒，卻還未到被沖昏頭腦的地步，哭了一會兒后，到底是收斂了些，不曾當著別人面求此事。

宋初一道，「無須擔心，再隔兩日扁鵲神醫便至咸陽。」

「那我就偷個懶，勞大哥給我念念吧。」宋初一道。

「先生。」子朝取下冪籬，露出美麗如昔的容顏。

「我一個人可憋悶壞了！有大哥作陪，快哉！」宋初一確確實實是無聊極了。如今朋友說話，面上也難得露出幾分朝氣。

「噯！」寍丫拿了錢袋就出了亭子。

「贏大哥。」甄瑜從善如流。

以前贏駟的后 宮裡只有子朝一個女人，贏駟也不召幸她，雖然過得很孤獨，但也算錦衣玉食，那些宮婢都覺得她的位分還能再往上動一動，因此都小心侍候，並沒有受任何苦。去歲秦公大婚，後宮忽然一下子充實起和_圖_書來。如今宮裡有國后，還有一個陪嫁的魏紈被封了夫人，另外未免魏女獨大，贏駟又從秦國貴族中挑了兩個貴女，將三夫人的位置補滿。

「哪來的美人？」宋初一也納悶。

釀酒用半開寒梅最好。全綻開的香氣失散過多，含苞的又香氣不足。

子朝的美與甄瑜截然不同，子朝擁有楚楚動人的美麗面容，妖嬈的身姿，是那種一看就能讓男人產生慾念的女子，而甄瑜則顯得太淡雅了。

寍丫去了內院請甄瑜，這半天連個上茶的人也沒有，樗里疾看了一圈，問道，「你還有個奴僕，哪裡去了？」

宋初一如今眼不能視物，身邊也沒有識字之人能給她念，甄瑜才特地刻在了竹簡上面，方便宋初一用手指「閱讀」。

待寍丫帶回菜肴，又去挖出一壇梅花酒，幾人便拋開所有心緒暢飲一番。

甄瑜一張俏臉倏地紅了個透，說話也不利索起來，「我……我甄氏，瑜。見過公子。」

宋初一一瞬間腦子裡想了很多，感嘆贏駟如此會利用人心之餘，也嘆子朝的知恩圖報，以及那份自己並不能回應的情意。

樗里疾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懷瑾一計，子朝算是為秦國立功。當初君上與她說清楚這是懷瑾的計謀時，她不曾有任何推脫，君上惜她也女中豪傑，問她可有所求，她求了等你回來再封賞。」

上面內容不多，樗里疾掃了一眼，與宋初一複述了一遍。

幽淡的蘭花香氣散開。

寍丫看著那三人神態各異，也曉得自己鬧了笑話，「是君上的美人，子朝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