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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里疾亦略通醫術，雖不會針灸，但明白其中緊要，「你先安心，我稍後再說。」

宋初一緩緩道，「近來每個消息對我都至關重要，我大哥是個能抗事之人，但凡能解決的便不會在我病中相告。我既誠心想醫好眼疾，奈何也不能誤事，倘若前輩能不受干擾施針，我亦必不動心神！」

「出了什麼事，大哥但說無妨。」宋初一道。

「那這些呢？」宋初一將刻的字攤開。

「我一邊議事一邊接受施針，前輩是否會受影響？」宋初一隻能想個折中的辦法，既然樗里疾說是急事，必然就是十萬火急，而且必然是關於她的！樗里疾不是個虛張聲勢之人，若是有別的麻煩，他無論如何亦不會在她養病其間叨擾。

這套學說雖說是為了堵住眾口，但內容必須得有真材實料才能起到作用。

在醫術上，扁鵲是一個極度追求完美的人。

「前輩可真不愧為神醫。」宋初一想到扁鵲的耳提面命，不禁有些心虛。

只動思緒不動心緒？扁鵲沒有想象過，要知道，思緒與心緒息息相關，尋常人但凡思慮事情，就極難守得住心神。

宋初一呵呵笑道，「有如此兩座大山鎮我心神，除非天崩地裂，否則哪能動我半分？」

「前輩……」宋初一以詢問的口吻道。這一施針，前前後後加起來至少要大半個時辰，能等那麼久嗎？

不管對方的后招是什麼，宋初一現在必須弄出一套新的《滅國論》。她知道這新的內容根本不能ｗww•hｅtubｏoｋ.ｃom.cｏm讓所有人信服，但是大爭之世，誰人沒有野心？只是不能讓人抓到實據，從而加以攻擊。

這件事情的確已經火燒眉毛，要不然樗里疾也不會一散朝會便快馬加鞭的衝到這裏。

這段時間，他無論是配藥還是煎藥全都一手包辦，從不假手他人，並且連她每日的吃食、作息等等全部都有極為詳細的交代，他如此認真負責，就是努力要把這八成的把握提高到九成乃至十成。所以扁鵲打心底里排斥那些不配合的病人。

兩三刻過去，屋內落針可聞。

外面響起輕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是堅恭謹的聲音，「先生，君上召上大夫議事，使者正在門外等候。」

扁鵲倒不是個特別古怪的老叟，喜好也與尋常人沒有兩樣，只是尤為討厭不聽話的病人。若非是國君親自請他來看診，宋初一的性子又合他脾氣，遇上這等拂逆醫囑的病人早就甩袖走人了。

不可否認，在衛國時，樗里疾主動結識宋初一併施恩於她，首先是抱著為秦國攬才的心思，再者是出於自己本就愛才、惜才，尤其當時見到宋初一不過才十六七歲，如此年幼博學，加之性子爽利，心裏更是稀罕。然而隨著逐漸深交，他不僅為她驚采絕艷感嘆，更為她洒脫不羈的風姿折服。

「唉！」宋初一長嘆一聲，「怎麼會這樣呢！」

方才急匆匆過來，滿心是事兒，竟是沒聽說宋初一正在就診，否則也不會讓堅傳話和*圖*書。

扁鵲愣住，居然忘記了一腔怒火。

樗里疾看著榻上那個骨瘦如柴的人，心裏便湧出一股說不出的情緒，憐惜她受難、讚賞她的才華和魄力、高興自己沒有看走眼……

略略一想，樗里疾覺得宋初一現在得守心神，說出來也沒有什麼太大作用，也不是等不了這一時半刻，於是便找了個不影響光線的地方站著等。

「這個……」寍丫不識幾個字，但端正不端正還分辨的出，她看過宋初一以前寫的其竹簡，再看就難以入眼了。

「去請公子疾過來。」宋初一揚聲道。

宋初一笑眯眯的道，「前輩名聲乃是巍峨大山，我這副小身板哪裡推的倒？只是……」她頓了一下，苦笑道，「我最近身陷生死局，若是不能破出，恐怕不僅這雙眼，連這條命都要到頭了。」

他沒有說，宋初一也就沒有再問。

一夜過去，窗外光線漸亮，宋初一渾然不覺。

只需區區三千言，但得字字珠璣。

「好。我一定聽話。」宋初一滿口答應。

聽見「晚節」二字，宋初一瞬間本能的發揮了五歲時對詞語的理解能力，不禁扁扁嘴，心道，我對您的晚節可不怎麼感興趣……

寍丫偷看了一眼宋初一的臉色，見她面上並無怒氣，知道只是煩自己擾她思緒，便不敢再勸……可神醫再三囑咐，必須得好好休息。

「喏。」堅應了一聲。

「既是絕境，老夫也不阻攔，不過你要保證每日至少睡三個時辰。」扁鵲的語氣不是商量而wｗw.hｅｔｕｂｏｏｋ.ｃｏm•ｃoｍ是告知。他除了病人的病情，別的什麼也不關心，更不會多問。

扁鵲將針袋取過來，一邊擦拭銀針一邊道，「老夫把幾十年的聲譽、醫德都賭在你身上了。」

聞言，扁鵲皺起眉頭道，「莫說老夫是醫者。便是尋常人一看你這臉色也知道。你若是不想好，趁早同老夫說，免得白費一番周折，將來還毀了老夫名聲！」

關於流言之事，現在該傳出去的都已經傳遍秦國，就算全力收拾，也非一兩日能見效。

「過來。」宋初一攤開一卷空白竹簡，將筆沾上墨。摸著竹片之間的縫隙寫下一行字，「你看我這字寫端正嗎？」

洗漱過後，用了些清淡的穀食，不多時，扁鵲過來施針。

罷了，反正就算出了什麼問題，也不至於要命，他說的可是件要命的事兒，「山東諸國流言暴起，四處瘋傳懷瑾的《滅國論》，整篇六千言，字字都是殘暴逆天之言論，短短十余日，竟是引得天下嘩然，百家均有口誅筆伐之勢，墨家巨子今早已親至咸陽拜會君上，質問君上為何用此等……此等……唉，如今時間尚短，其餘各家還未至咸陽。」

「先生？」寍丫已經是第六次進來，「已經天亮了。」

寍丫仔細看了看，「這個倒是很端正。與先生之前刻的沒有太大差別。」

門外，堅稟報道，「先生，公子疾來訪，說是有急事。」

宋初一摩挲著竹簡上剛剛刻下的字跡，微微皺眉。

扁鵲這樣說，不過是想給她施壓hetubook.com.com，讓她不要冒險，誰知道這樣也能讓她順杆子往上爬。

「我能受什麼影響！」扁鵲拍案怒道，「往日我施針之時哪次不是讓你寧心靜氣？既然是急事，你能波瀾不驚的受針嗎？」

「懷瑾昨晚沒休息好？」扁鵲扁鵲自那日與宋初一把酒論道之後，對她就親近幾分，自然就改口喊她的字。

在門口踟躕了一會兒，寍丫決定去尋扁鵲問問這般熬夜是否有礙病情康復。

「我能。」扁鵲話音方落，便聽見宋初一平靜的說出這兩個字。

宋初一點點頭，不管怎麼樣，這殺身之禍的刀子利刃還未逼到頸邊，自己不能先倒塌了。養護這副身子也刻不容緩。

扁鵲正要施針卻被打擾，面色頗為不愉。

樗里疾進屋便愣了一下。

還是第一次有病人說出這樣的請求，扁鵲對自己很有把握，可是……

宋初一聽她吱唔，便知道寫的不怎麼樣。

宋初一不能做過大動作，只含糊道，「既讓大哥來，便是無礙於施針，大哥權衡便是。」

扁鵲語氣平淡，「此時乃是施針固穴最佳時間，片刻耽誤不得，是治病還是談事，你自己選擇。」

寍丫能簡單分辨宋初一的情緒，見她語氣不容置疑，不敢再勸，只能應了一聲，退到帳外。

「先生先用些飯吧？」寍丫道。

「噯。」寍丫響亮應了一聲，又返回屋內，「先生有何事吩咐？」

扁鵲自是不知宋初一這番腹誹，仔細把針準備好。剛剛開始施針時，樗里疾便到了。

想破這一局，關鍵ｍ•hｅｔｕｂoｏk•ｃｏｍ.ｃｏm不在於敵人是誰，而在於宋初一本身。現在除了贏駟和她，沒有人知道《滅國論》的言論主張和具體內容，宋初一隻曾經在衛國透露寥寥幾句，在場的人也很少，她從未正式宣揚自己的學術內容。這就是破局的關鍵。

「懷瑾……」樗里疾沉吟片刻，心知此事目前恐怕還真的只有宋初一能解，必須的讓她早做準備。

他不能容忍自己在行醫期間發生任何差錯，然而看著宋初一那雙如清潭無波的眼，他沉默了片刻，竟是妥協了，「唉！」

在樗里疾心裏，宋初一既是知己又是妹子，更是攜手共同成就大秦霸業的同僚！而非一個需要時時刻刻保護的弱女子。所以事關宋初一本人的安危，他不是瞞著她自行解決，而是會想到與她商量。

「罷了！老夫晚節怕是要毀在你這後生手裡！」扁鵲嘆道。不知是出於對外隱瞞，還是根本忽略宋初一是個女人，扁鵲常常「後生」、「後生」的稱呼她。

宋初一之所以刻字，是因為可以摸著痕迹不容易亂。但若是這麼刻下去，不僅慢而且辛苦。

「嗯？」宋初一應聲。

宋初一抿唇，她有預感，只要自己現在選擇去找樗里疾，扁鵲便不會再管她的病了。

饒是扁鵲向來專註，乍聞此言依舊心中大震——如此之大的一個生死局！九死一生！

「別煩我，該幹啥幹啥去！」宋初一扔下刻刀，揉著酸痛的手腕道。

扁鵲不理他們說些什麼，自顧專註施針。

她剛剛抬腳，卻聞屋內宋初一喚道。「寍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