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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大家都知道，圍棋中的所謂夾擊，比如這步『二間高夾』，本意就是在這個局部產生攻勢，那麼我想請問先生，攻擊只是圍棋中的一個手段而已，我們攻擊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呢？」

見老神棍一副沉默不語的樣子，李小強知道他是理解了這裏面的意思。不過旁邊還有人持有異議，更有意思的是，提出異議的居然是林海峰先生。

藤澤秀行的隱退儀式，眾多來賓饒有興趣的圍觀李小強和老神棍復盤。

「說這步棋思路靈活我完全贊同，但前面『二間高夾』那個子呢？這個子總不可能不管不顧吧？」

「是的，先生，我認為後世的圍棋就會是這樣。以後的圍棋，可以允許你出現錯誤，但絕不允許你出現緩著。像您那種華麗而富有韻味的風格……也許在今後再也看不到了！」

李小強低頭思考一會，然後苦笑回應老神棍：「完全服氣當然是不可能，不過必須承認，在某些特定方面，他的棋確實要比我高……」

今天唯一的區別，是前面多了一步「二間高夾」。

整個世界圍棋發展的潮流，都是像李小強說的那樣「寧出錯誤不下緩著」，只有日本圍棋還在堅持「寧下緩著不出錯誤」。

圍棋中的攻擊，當然不是為了攻擊而攻擊，所謂「攻擊獲利」，任何攻擊手段的最終目的當然是為了獲取實際利益。

「你說得沒錯，這個地方是我著相了。唉，說到思路之靈活，下棋時思路轉換之快，那還得數吳先生啊，這是我不如他的地方……」

但是這步棋偏偏又是吳清源先生強烈推薦的。

事實上大家感興趣的都是第2個人選，這個人會是誰呢？是老神棍曾經的死敵坂田榮男？是和老神棍風格極其相近的聶旋風？是「m.hetubook.com.com六超」中的某一位？是老曹？還是老神棍曾經最推崇的日本秀榮名人？

藤澤秀行卻沒有理睬其他人，他只盯著李小強問道：

對手既然已經不容易受攻，那麼在這個時候，你再堅持前面的思路未必就是好的選擇了。

不過問完李小強后老神棍話風一轉：

的確，這步「托退」最讓人詬病的地方還不僅僅是前後思路不一貫的問題，更重要是認為這樣下以後，無形中把對手的棋「撞厚」，讓對手形成一道厚勢，根據「行棋不要太過靠近對手厚勢」的原則，那麼現在反過來看，這步「二間高夾」的位置就有點不合適了，它看上去距離對手厚勢很近。

但是話說回來，那一串「單關跳」真的就是厚勢嗎？

李小強笑笑。李小強還能說什麼好呢？他這個時候難道能和老神棍頂嘴？並且說實話，李小強自己心目中也認同老神棍這個觀點。吳先生先不去說他，就算是李石佛，李小強也從不認為自己的圍棋天賦能強過李石佛。他的東西畢竟是他原創，是他獨有，這就是李小強自認為不如他的地方。

這話沒有出乎大家意料，包括李小強自己。既然李小強都只排第3，那麼排在他前面的肯定有一位是吳清源先生，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當然不是！」

老神棍又把這個問題重複了一遍，見他依然一副落寞的表情，李小強當然知道他不是因為輸棋，而是一種理念被顛覆。

這確實是圍棋中一個有趣的問題。李小強一步有爭議的棋，從手段上來說極其普通，也就是一個簡單的「托退」而已。可有說在現代圍棋中，再也沒有比「托退定式」更常見的手段了，這樣的手段不僅職業棋手這樣www.hetubook.com.com下，普通棋迷的對局同樣比比皆是。

老神棍當然無法贊同這種下法，因為對於下棋講究棋理的人來說，這兩步棋的組合，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彆扭。

老神棍終於抬頭，他盯著李小強：「真的會這樣嗎？」

嗯，第3壓過第2好像也有過先例啊，比如自己大名鼎鼎的本家前輩李尋歡，他在兵器譜上只能排在第3，但最後卻戰勝排名第2的上官金虹。難道咱們老李家有這個傳統？專門做第3贏第2的事？

而這個局部的攻防，其實就是進行這種比拼。老神棍認為他形成的是厚勢，所以他認為李小強不能那樣下。而李小強呢，在這個局部他和吳先生的理解是一樣的，他認為那一串「單關跳」只是不好攻，但自身遠遠稱不上什麼「厚勢」。

李小強雖然不知道吳清源先生自己怎麼想，但是他現在決定按自己的理解來解釋這步棋：

「不過話說回來，你的圍棋天賦也許比不上他們，但是只論棋力，那應該還是你最強，我甚至認為，在這100年來圍棋界的最強者就是你李小強。李石佛先不去說他，他被你完全壓制的事實誰都有目共睹，我看就算巔峰吳先生來和你下棋，如果能下注的話，我也會押你獲勝。」

別看林海峰是吳先生的弟子，但他的圍棋理念真的和吳先生有所不同。

只是拋出這樣一個問題后，李小強就沒有繼續開口了。他含笑看著對面的老神棍，他相信以老神棍深厚的功底，他不難理解自己的意思。果然等老神棍閉目思索一會後，他幽幽長嘆一聲：

「李桑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認為在我們這套體系中，就真的沒有一點價值嗎？」

比如今天這個變化，當李小強下「二間高夾」，他的https://m.hetubook.com.com初衷當然是為了攻擊，但對手採取了最安全的下法，老神棍連續兩個「單關跳」，這是最簡明和最輕快的下法。可以這樣說，有了這兩步棋后，這已經是不易受攻的棋形。

而顛覆圍棋界固有觀念，引領世界新潮流的人，那當然就是李小強。

「排在第2位的是韓國李石佛……」

老神棍還想說什麼呢？李小強不由坐直身體。

你既然「夾」了你就不要下「托退」，你如果想下「托退」那你前面就不該「高夾」，這是圍棋界長期以來的普遍認識。

對手既然已經不好攻了，那我為什麼不幹脆轉換思路，這時候改為獲取實際利益呢？下棋時思路連貫很重要，但比思路連貫更重要的，是懂得變通，懂得審時度勢！

李小強微微一笑，對林先生的問題沒有正面作答，他再次把目光投向老神棍。

「李小強第1，李石佛第2」，這不是你老人家親口說出來的嗎？為什麼是李石佛，怎麼可能是李石佛？

聽到他這話以後，大家覺得老神棍現在是不是真的老糊塗了。

因此在這個時候，吳先生的這步棋就運應而生！

李小強的表情同樣變得嚴肅，他正面回答道：

老神棍是一代棋理大師，他華麗而富有韻味的棋風讓很多人著迷，包括李小強自己都算是老神棍的粉絲，但是在這個具體問題上，李小強還是站在吳清源先生這一邊。所以他在今天秀行先生的隱退棋中，他才會特意用上這個手段。

老神棍一揮手：

產生這種認識當然不是沒有原因，大家都知道，下棋是很講究前後思路連貫的，李小強今天的下法顯然就違背這個棋理了。

大概所有天才的思維永遠都是天馬行空，李小強雖然不清楚老神棍為什麼轉移話題，不過對老和圖書神棍的話還是很感興趣：自己排在第3？那麼排在前2位的會是誰？

就在李小強想入非非的時候，老神棍的聲音再次響起，因為李小強和老神棍的交流需要翻譯，不過看老神棍的表情，李小強知道戲肉來了。

「我僅僅指的是天才程度，李桑我這樣說他心裏服氣嗎？」

這就像一種信仰被坍塌。

「我下了一輩子棋了，而且我的職業生涯都是在這個世紀，現在正好是世紀末，可以說本世紀所有傑出天才，所有風雲人物我都見識過。李桑當然也是絕世天才，不過李桑你知道嗎？在我心目中，你的天才程度在本世紀只能排在第3……」

「至少在我的有生之年，我認為會是這樣。」

「這就是後世的圍棋嗎？」

「吳先生的棋技巧百變，玄妙無雙，李桑你雖然號稱『棋盤巫師』，但是在這方面的才能，你應該還是要比吳先生稍遜一籌，李石佛的棋精準嚴密，絲絲入扣，這也是開宗立派的一種下法呀，這方面你同樣稍有不如。我這樣說，李桑心裏會服氣吧？」

李小強繼續回應老神棍，他換了一種更輕鬆開玩笑的口吻：

「我記得先生說過，棋道100，您最多只通6，7，那麼在圍棋的發展階段，日本圍棋能建立一個如此完善的體系，這本身就是一種驕傲。哪怕……這個體系很快就要坍塌。」

老神棍的話出乎所有人意料：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日本圍棋的頹勢已經非常明顯，與其說什麼其他原因，其最大的結症，李小強的話可謂一針見血：

如果是其他年代的人那你怎麼說都可以，因為畢竟已經無法比較。可你現在偏偏要說李石佛？現在被李小強完全壓制的李石佛？

不僅李小強，今天所有來賓都對老神棍的話來了興趣，想聽聽老神棍是怎麼點wｗｗ.heｔｕｂook•coｍ•ｃｏｍ評本世紀的圍棋。

更重要的是，棋盤上的形勢往往瞬息萬變，完全可能因為就那麼一兩步棋，攻防形勢立刻逆轉，因此在這個時候，你就必鬚根據對手的應對隨時調整自己的策略。

李小強有點汗顏，有點慚愧，同時也有點哭笑不得。心說老神棍今天是怎麼回事？說話怎麼顛三倒四的，先說自己的圍棋天賦只能排在第3，後來又說自己的棋力能排在第1……

老神棍長嘆一聲，他當然知道李小強的話還有其他意思。李小強說的不是他個人，李小強這話，其實還對日本圍棋這個整體提出委婉的批評，只不過由於李小強現在還年輕，他的話不好說得那樣直接而已。

更有意思的是：對於正常的「托退」定式，吳先生反倒是不怎麼下，他雖然沒有明確說過「托退」不好，但他卻明確表示過他不喜歡這種下法。

李小強之所以不開口就是這個意思，因為在今天這盤棋中，後面雙方就是圍繞這個局部鬥智斗勇。李小強一系列靈活而緊湊的招法讓那串「厚勢」無從發揮，這就是本局獲勝的關鍵了。

作為對局者，老神棍內心是最清楚的。他雙眼凝視著棋盤，像是要從這盤棋中找出花來。

「排在第1的是吳清源吳先生……」

正常的時候他不喜歡，這反倒是大家都認為不合時宜的場合他卻推薦大家這樣下，那麼其中的道理何在呢？

今天是老神棍的隱退儀式，和他老人家下棋，李小強當然不可能用蠻力欺負人家，否則這樣做就太沒意思了。但李小強又說他今天態度認真，是在和老神棍認真比拼。比拼的是什麼？比拼的是圍棋理念，比拼的是對圍棋的理解。

李小強微微一笑，他心裏清楚，這時候老神棍已經明白這步棋的意思了，或者說，他已經知道這步棋蘊含的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