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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乾清宮，順治對那一份份加急求援的奏報，久久無語。細看去，雙手竟在微微顫抖，雙眼中更是寫滿了驚慌失措。

「慨自李賊倡叛，神京陸沉。建酋本我屬夷，屢生反側，遂乘多難，竊踞中原。衣冠變為犬羊，江山淪于戎狄。凡有血氣，未有不痛心切齒于奴酋者也。」

然而，就在這時，張應祥卻是話鋒一轉。「本帥久仰會稽郡王威名，深知以微末兵法，絕非大王對手，亦不願與大王為敵。」

鎮江大捷的消息傳來，徽州府的士紳們紛紛動員了起來，就像其他各府縣一般，沒日沒夜的往官員的衙門和家裡跑。談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反正。不過不是給予徽州最大壓力的江浙明軍，而是兵部侍郎張煌言的那一支還不知道有沒有檄文字數多的偏師。

豈料，聽到這話，孝庄登時就將手上的佛珠拍在御案上，厲聲喝道：「這大好江山是太祖、太宗百戰所得，你竟然卑怯到了想要放棄，你有什麼資格替太祖、太宗做決定！」

「本藩仁義素著，賞罰久明。先機者有不次之賞，后至者有不測之誅。一身禍福，介在毫芒；千古勛名，爭之頃刻。師不再舉，時不再來，布告遐邇，咸使聞知。」

「若蒙古、女真，世受國家撫賞之恩，原非一類，共在天地覆載之內，亦有同仇，無懷二心，視之一體。不但休屠歸漢，名高日磾；且如回紇扶唐，烈光葉護矣。」

喝罵入耳，順治登時便是一愣。下一秒，似乎是回想起了什麼不該被觸碰的東西，只見順治騰的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剛剛的怯懦登時就被怒火燒盡，一把推倒了站在旁邊礙事的吳良輔，快步走到牆邊，將那把久懸於此的寶劍摘了下來。隨即便快步返回到御案前，一劍砍在溫熱尚未消散的龍椅之上。

鄭成功大軍兵臨南京城下，清軍龜縮入城。眼見於此，張煌言便率軍南下，招撫上游府縣。

順治的奶娘就在宮中，很快就趕了過來，但是勸說卻一樣沒有任何效果。暴怒中的順治眼裡，皇額娘和奶娘加一起也沒用。所幸的是，濟爾哈朗很快就趕到了，路上已經聽蘇茉兒說明白了來龍去脈，而且瓜州失陷的消息他也知道，進了大殿二話不說，直接就跪倒在順治的面前。

「皇額娘，咱們還是回關外吧。」

但又不肯投降？

自南昌見過了陳文，陳文卻並沒有給他什麼在江西行商的背書。王孚知道，江浙明軍與龍游商幫之間的關係融洽，太多與江浙明軍長期合作的和-圖-書商賈在側，他一個本錢極小的徽州商人，是很難得到重視的。甚至就連召見，也是他當初在拜帖上註明了是徽州人才勉強引起了陳文的興緻，而非是江浙明軍集團高層真的能夠信任他。

「哦？王先生但說無妨。」

從剛剛的那般喪膽，再到此刻的暴怒，孝庄很清楚，她兒子的「多爾袞後遺症」又發病了。可是御駕親征，這等事不是那等久經戰陣的天子，十有八九，不光贏不了，反倒是更容易壞了大事——外行指揮內行，能贏就新鮮了。

「皇額娘。」

半年的時間，江浙明軍並沒有對徽州發起進攻，但是張應祥卻無日不是憂心忡忡，包括那些文官也是如此，動不動就以為朝廷效死來互相砥礪。只不過，真到了那一天，張應祥反正是沒想過要去死，而那些文官，他也不信能有幾個真的寧死不屈的。

順治與孝庄的視線在奏摺上方交匯，很快順治很快就低下了頭，說出的話語卻絕對稱得上是平地驚雷。

可即便是岳樂，也不過是入關時的隨軍部將，作為主帥只打過喀爾喀蒙古，可是南明的鄭成功，尤其是鄭成功身後的陳文，可都不是那些蒙古韃子，與其讓他們白白的南下「送人頭」，還不如由他親自領兵南下，勝算還會更大一些。

「江之南北相率來歸。郡則太平、寧國、池州、徽州；縣則當塗、蕪湖、繁昌、宣城、寧國、南陵、南寧、太平、旌德、貴池、銅陵、東流、建德、青陽、石埭、涇縣、巢縣、含山、舒城、廬江、高淳、溧水、溧陽、建平；州則廣德、無為以及和陽，或招降，或克複，凡得府四、州三，縣則二十四焉」。

聞言，年僅十七歲的少年天子抬起頭來，看向那婦人的目光中也隱隱含著些許朦朧未發。

「張大帥，會稽郡王自永曆四年開始領兵，于浙江連戰連捷，虜師無有能夠與之對抗的。即便是滿洲八旗那樣的精兵。也有四明湖的慘敗；即便是洪承疇那樣智計過人的名臣，也是四省會剿被破，進攻玉山慘敗，最後身死於廣信堅城。至於石廷柱、金礪、劉之源、陳錦、田雄、楊名高、劉光弼、張勇、王之綱、張傑、馬進寶等賊，更是連還手之力也無。」

協助江浙明軍收復徽州，這是陳文的條件，價碼很高，甚至很可能是一家人性命的代價，但獲利也是足夠豐厚，豐厚到了王孚真的帶著書信返回徽州老家，豐厚到了他的父親也僅僅是讓他靜待局勢變化，豐厚到和_圖_書了他今天真的來到了總兵府勸降！

……

「奴才謝吾皇厚恩。」

「或先機革面，或臨敵改圖。以全省全部來歸者，不吝分茅裂土；以一邑一鎮來歸者，定與度地紀勛。或率兵而至，則論其眾寡而照數授職；或潔身而來，則就其職掌而量材超擢。」

「就因為這些？！」

只不過，接下了任命，他也只得一個勁兒的要求更為雄厚的兵力。沒辦法，現在距離鎮江失陷已經有些時日了，況且從北京到南京，估計馬國柱、喀喀木他們的骨頭拿來熬湯都沒味兒了。甚至就連岳樂，沒準也已經是一個死人。

聽到這話，王孚的心頭登時便是一驚。家裡人已經安排去婺源縣了，那裡剛剛被明軍收復，徽州清軍連最起碼的抵抗都沒有就撤出了那片地理上更加利於江西的區域。但是他已經把性命壓上了賭桌，真到發現輸了的時候，心頭還是免不了要惶急。

「如今看上去是延平藩席捲江南，但是如張大帥這般的明眼人，當是能看出，這股子風潮卻是我家會稽郡王捲起來的。比之以數萬大軍擊破萬余虜師的延平藩，我家會稽郡王可一向是以弱勝強，以少勝多。孰強孰弱，張大帥當可自知。」

是不是真的，李之椿他們也不知道，但這個理由足以說服鄭成功。現在是江南士紳與福建明軍的蜜月期，張煌言領的張名振的軍隊，自由度更大，如今大勢已成，南下有士紳襄贊軍需，鄭成功對此也沒有太多的辦法。

「皇叔尚且染病在身，實不宜領兵出征。」

「此事可成？」

「王先生看錯人了，本帥不欲背叛朝廷。」

「本官風聞會稽藩對滄水一向另眼相看，有滄水南下，當可無憂。」

「本藩奉天倡義，代罪弔民，卧薪嘗膽，法古用兵。生聚教訓，已逾十年。正朔難偏，僅存一線。茲者親統大師，首取金陵，出生民於水火，復漢官之威儀。」

不願為敵？

瓜州的江防被破，還能歸咎於福建明軍稱雄于中國海的水師，但是鎮江一戰，江寧的駐防八旗盡沒，一切就大為不同了。

鄭成功尚在鎮江之時，張煌言就已經出發前往南京，但是在南京遭到了清軍的攔截，敗退浦口。結果因為鎮江大捷的消息傳來，浦口守軍見長江上的是明軍，以為鄭成功來打他們，直接棄城而逃，張煌言麾下的八個士兵下船，就明目張胆的收復了一座縣城。

未及，一個四十齣頭，辮髮盤頭，穿著常服的婦人在一眾太監宮女的服侍下，腳下生風的和*圖*書踏進了大殿。

對於這些人，殺，他是不敢的。沒辦法，這天下誰屬還說不清楚，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比如他面前的這位，就是一個典型。

「勞皇上憂心，奴才的身子已經大好，但是奴才的兒孫們卻病了，只怕沒辦法隨軍出征。」

……

隨行的太監宮女們沒有進門，只有一個同樣四十齣頭的姑姑緊隨其後，在場的奴才們都知道，這位姑姑從小就侍奉在側，乃是最得寵信的，自然與眾不同。

那時有童謠說：「是虎乎否？八員鐵騎，驚走滿城守虜。」由此可見福建明軍席捲江南的勢頭已經形成。

援兵，按道理來說是要派的，也必須派的。可是徽州不比長江上游的其他各府縣，幾個方向都與江浙明軍的佔領區接壤，乃是這些年江南受到軍事壓力最大的地區。

眼見於此，孝庄只得吩咐伺候在側的蘇茉兒，去把順治的奶娘請來，那個婦人說話順治總能聽進去一二。為防不測，更是讓人將鄭親王濟爾哈朗這位滿清皇族資歷最老的宗親大王找來，總不能真的御駕親征吧。

「昔五胡亂夏，僅一再傳而滅。今東虜應讖，適二八秋之期。誠哉天道好還，況也人心思漢。」

只不過，便宜不是那麼容易占的，餡餅也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從胡茂禎升遷之前，作為援兵援浙，東南清軍面對陳文就是屢戰屢敗，就連洪承疇來了也沒用。胡茂禎升遷后，徽州要直面衢州和嚴州明軍的威脅，等到洪承疇被殺，更是變成了數面受敵——嚴州、衢州、廣信以及饒州，戰略上已經進入到了明軍的半包圍之中，若非是徽州環山，只怕早就被陳文一口吞下去了。

「在下聽說，南京那邊一直在要求張大帥馳援，可有此事？」

溫言勸慰，毫無效果，順治不敢對他皇額娘說，但卻指著那些太監表示，誰敢勸他他就像砍這把龍椅一樣把勸說者砍成肉醬。

八旗是滿清的根本，只是毋庸置疑的，即便是各地的駐防八旗和出征的八旗軍，其人事上職權也都在北京，所以皇帝一定要在北京坐鎮。

濟爾哈朗臉色慘白，身子大好是瞎話，兒孫們都病了更是胡說八道。但順治卻並沒有反駁濟爾哈朗的瘋言瘋語，反倒是沉思了片刻，才回答道：「那就有勞皇叔了，朕的堂兄弟和侄子們在京城安心養病，朕會派太醫去妥善醫治的。」

濟爾哈朗取代他的兒子成為新一批南下清軍的主帥，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宗親大王里，只有他是跟著努爾哈赤、皇m.ｈeｔuｂoｏk•cｏｍ.ｃｏｍ太極以及多爾袞一點點兒崛起的，就算是岳樂其經驗也太低，更別提是他的兒子濟度了。

張煌言自南京出發后，沿著長江南下。五月初七，張煌言率軍抵達蕪湖，時兵不過三千，船不過數百，但是比起歷史上那般兵不足千，船不足百的窘困，已經是天差地別的了。更何況，他此番也同樣帶著那件大殺器出來——延平郡王朱成功的檄文！

「至如遼人，受我朝三百年之豢養，遭逆虜三十載之摧殘。祖父既受其刑毒，母妻甚被其宣淫。爾二三孤兒，尚為旗下之奴；百千弱女，竟作胡中之婦。報仇雪恥，豈待異時；歸正反邪，端在今日。則張良報韓，先揮博浪之椎；朱序歸晉，遂成淮淝之捷。」

片刻之後，王孚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繼而向張應祥說道：「在下有個提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來人正是孝庄，不過這時候卻沒人會這麼稱呼她，皇太后是稱謂，而她的名字則是博爾濟吉特·布木布泰，後世清宮戲里的那位瑪麗蘇、傻白甜的大玉兒。不過這位孝庄皇太后與他兒子之間的關係並非有多麼融洽，所以後世才會極力宣傳她與康熙之間的祖孫情。

盤發的婦人走了進來，大步走到了御案前，未經請示就直接抄起了奏報，皺著眉頭細細看過，隨即便將奏摺重重的扔在了御案之上。

援兵，張應祥已經派出去了一支，半個營頭，五百人而已。沒有辦法，他的位置緊要，馬國柱對他的求援了也是儘力，不要求一定。但是張應祥一旦聽到了這話，立刻就明白了王孚的言下之意。

眼見著婦人在那姑姑伺候下踏進了大殿，吳良輔頓時便長舒了口氣，就連那些在乾清宮裡伺候的小太監們綳直了的精神也得到了少許舒緩。唯有順治依舊盯著那幾份奏報在冒著冷汗，身體的抖動幅度也越來越大。

濟爾哈朗給順治提了一個醒，他要御駕親征，無非就是為了證明他能夠繼承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產業，從而確保皇位不會落入他人之手。可如果御駕親征，北京的八旗被串聯起來，另立新君，那麼反倒是本末倒置。

「不瞞張大帥，在下與浦江侯也是認識的。況且有大王的信物，親自求見總能為張大帥爭取一個完滿。」

「奴才濟爾哈朗，願代皇上出征海寇，求皇上看在八旗子弟需要皇上在京師坐鎮的份上，准了奴才所請。」

現任徽州總兵張應祥，原為河南南汝總兵，前年胡茂禎升遷東南經標左鎮提督，他便被滿清朝廷從河南調了過來和_圖_書。

「朕是太祖的孫子，太宗的兒子，大清的皇帝。朕要御駕親征，誅滅海寇，繼而剿滅陳文那股浙匪。這天下是朕的，誰也別想奪走！」

而在張煌言進軍的過程中，由於部分清軍歸順和義勇參加，兵員也不斷增加，僅僅十余日，「水陸兵至萬余」擴充了數倍之巨。

「既然如此，那就有勞王先生了。」

王孚的頭腦飛速運轉，這個說辭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騎牆，但是他的目的是為陳文奪取徽州，而且明軍已經進駐婺源縣，已是時不我待，總要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才是。

從御駕親徵到誰領兵出征，順治的口風一松，孝庄等人登時就舒了口氣，但濟爾哈朗這段時間參与軍機，很清楚岳樂抵達江南尤其是杭州之後送回來的消息如何，否則順治也不會讓他的兒子濟度整頓出一批八旗軍，準備南下去給岳樂增援。

「爾偽署文武將吏，皆系大明赤子，誰非中國紳衿。時窮勢屈，委質虜廷，察其本懷，寧無隱忍？天經地義，華夷之辨甚明；木本水源，忠孝之良自在。」

伺候久了，大殿里的小太監們對於這位蠻夷天子的性子很是了解，一個個的無不屏住了呼吸，讓自己看的不是很起眼。相較之下，順治最寵信的大太監吳良輔雖說還不至如此，但卻也不敢出言相勸，連忙向大殿門口的一個小太監使了眼色，那個小太監則如蒙大赦一般的竄了出去。

徽州商賈雲集，乃是極為富庶的所在，自然要比河南那等早就被流寇禍害得千里無人煙的所在要強的太多。

檄文一出，再加上江南士紳恭候多時，地方文武在確保了自身利益的情況下也紛紛在那些「潛伏人士」的感召下幡然悔悟，向張煌言的這支貧弱孤軍請降。

福建明軍進軍南京的同時，徽州府在接到總督衙門的求援令后，也是一片混亂。

永曆九年四月十九，已經被陳文從「兩江總督」欺負成了「單江總督」的江南江西總督馬國柱在接到瓜州失守，江防為福建明軍攻破的消息后，立刻發密報于清廷。接下來，鎮江失守，駐防八旗盡沒，加急軍情以著最快的速度傳到北京城，「居久之，而聞京口之亂，京師大震。東南之客，皆惶怖思歸，至有泣下者。」

「敬哉特諭。」

歷史上就是如此，而現在其中有李之椿和賀王盛的參与，張煌言更是毫無顧慮的發起進軍。而理由，也從前往上游招撫以攔截湖廣、江西清軍援兵，變成了儘快收復池州、徽州、太平、寧國等上游府縣，搶在陳文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