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孟廣聽得共有三隊、六十七個人。

大宋政和二年五月初十，端午節剛過，利國監所在的狄丘一片濃煙滾滾。

名義上，利國監由朝廷委派的知利國監事來管理——其官職品銜相當於知縣，但實際上，這位主官和他管理的利國監，只負責課稅，具體事務，往往由狄丘三十六冶的冶主來管轄。

「怎麼不急，好端端的換了知事，前面的那位老爺，我才將他餵飽來，正琢磨著大展拳腳呢！」孟廣嘀咕道。

眾人會意地點頭，有一位年長些的，慢悠悠嘆了口氣：「只要肯收錢的，那就不必擔心了。」

眾人看得他神情有異，有人便問道：「趙員外，你是消息最靈通的，可知這位新的知事老爺是何等人物？」

這狄丘鎮是利國監衙門所在地，人口繁茂，而且確實有不少規模宏大的宅院。單從外表看去，幾乎不遜色于京師中的富貴之家了。

他現在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因此想要看看自己的屬吏能不能幫上忙。

「我記得這裏還有一個孔目，一位衙前，他二人為何不來見老爺我！」周儻又喝問道。

運鐵河穿過狄丘鎮，人口極眾，足有數萬人之多——那些礦冶之主和他們的家僕，數千礦工與他們的家人，四方往來的商賈，再加上當地的農戶，聚集在這座鎮子之中，使得整座鎮子都顯得生機勃勃。

聽那差役解釋了兩位吏員都「病了」，周儻鬆開手，面上浮起笑，心裏卻是一陣膩味。

周銓在地上跳了跳和圖書，長長舒了口氣：「終於到了！」

周儻要麼是在軍中為將，要麼是在京師為吏，還從來沒有出來主政一方過，因此也就沒有見識過地方上的這種風範。被這數十人圍著吹捧，只吹得頭昏昏眼花花，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諸位，諸位鄉老，待我先安頓下來之後，再與諸位見禮。」

那孔目與衙前二人，分明是有意要為難他，才會演出這一場裝病的把戲來。

大運河少沒少見這種官船，就是徐州，便有造這種船的船場。

不過往日里少出來的那些頭面人物，如今卻都站在狄丘之外，似乎是在迎接什麼人。

「另外，此人據說原是武人，得了官家賞識，賜了如今的出身，在京師之中是八面玲瓏的角色，聽聞他出京之時，前去相送的文武官員，足有百人之多……就連當今的宰執，也遣了人相送，蔡太師的令郎，更是親自送出……」

這男子也是方才迎接他的人之一，但是別人都被打發走了，唯有這男子卻被周銓留了下來。

這河與運河相通，每日里都有大量的生鐵，從這裏運往大宋各處。

「周……就是他了，倒是好大的排場！」趙勝雖然老眼昏花，卻還是看到了官船上的儀仗，輕輕笑了一聲。

周儻的前任好容易佔了利國監這個肥差，但還沒有撈夠就被去職，那廝也是個光棍的，不等正式交接就拍拍屁股走人。而衙門裡的一位管錢糧的孔目、一位負責掌管綱運的衙前，兩位都是稱病ｈttps://ｍ•ｈｅｔｕｂook.ｃｏｍ•ｃｏｍ不至，只讓他這樣無法推脫的小貓小狗來應付這位新任主官。

周儻情不自禁撓了撓頭，原本讓他頭疼的事情，兒子竟然輕鬆解決了，也不知道這位孟員外怎麼會答應借莊院。

在弄明白那些文官的真實用意之後，周銓毫不猶豫，上書趙佶，用「乞骸骨」三字逗樂了趙佶：那是七老八十的老傢伙們要退休時，才會說的話語，周銓才十六歲多點，還不到十七，竟然就想要退休致仕！

周銓正在東張西望，聽得有人來招呼道，周儻應承之後，便看到老老少少足有數十號人圍了上來，一個個都在奉承周儻。

那差役聽到這，不由苦笑了一下。

這些少年排隊的事情有些稀奇，吸引走了大夥的目光，等少年們排好隊算好人後，他們再看船上，船上的人都已經下來了。

他們正議論間，就看到遠處數條官船順河而來。

在他身邊，一身官袍的周儻擺出威嚴的模樣：「怎麼如此輕佻，得有儀態！」

狄丘為礦冶之鎮，周圍只有很矮的圍牆，防禦力幾乎等於零。在其北，有盤馬山，山南則有條水流平緩的小河，當地人稱之為運鐵河。

「這位老爺可是新任的知利國監事周老爺？」

這些冶主，才是利國監真正的大人物，他們家藏十萬貫甚至百萬貫，豪奢巨富，可比王侯。

「怎麼，你急了？」他旁邊另一位冶主笑道。

這座衙門之破舊局促，實在讓他無法想象，哪怕是他在https://m.hetubook.com.com白家巷租的屋子，似乎都比這座衙門要大些。

一句「非是科舉出身」，頓時讓眾冶主眉眼一動。

「近來京師中盛行的水泥，大夥知道吧，便是這位手筆，他來咱們利國監，除了監鐵務之處，還有一差遣，就是在咱們這再建水泥窯場，以供京師之需。」

因此他看向周銓，發覺自己兒子正與一個身著錦衣的男子在邊上聊得不亦樂乎。

其餘人都很清楚，京師之中有的是清貴悠閑卻又來錢多的職司，那位知事若真有潑天大的能力，怎麼會不留在京師，卻被打發到徐州來！

那些奉承之人終於散去，此時才有衙門裡的差役上前見禮。周儻自己是胥吏出身，一見這些差役們的行事風格，便明白他們對自己這個主官並不歡迎。

此時他已經從最初被奉承的迷糊中清醒過來，他深切地意識到，利國監不歡迎他。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當下，非科舉出身的官員，能弄到知利國監這一肥差，背後靠山可不小。

名義上他是家主，家裡真正管事的，還是兒子周銓。

徐州利國監，一直都是冶鍊重地，當初蘇軾治徐州時，利國監極為興盛，有三十六冶坑，每坑百人，共有四千余工人，每年產的鐵約有一百五十萬斤！

見周儻掄起巴掌準備揍人，那差役忙不迭地道：「老爺，前幾任老爺都是藉助于鎮上富人之家！」

京城中的風雲已經被他甩在身後，從今日起，他就跳出了汴京的那潭污水ｈｅｔｕｂｏｏk•ｃoｍ.ｃｏｍ，來到了海闊天空之地。

至於送行的人……也不知道是真的同情他，還是來看熱鬧的呢。

到這個時候，趙佶又想起周銓的好來，於是見了他一面。結果周銓自稱要好生讀書，走科舉之途，主動請辭榷城事務官職。這也正中趙佶下懷，同時讓那些對榷城虎視眈眈的文官們失去了攻擊周銓的興緻——比起為難周銓，還是爭奪榷城的利益更緊要些。

「當官的豈有不收錢之理！讀的是忠孝節義，念的是禮義廉恥，可放在心裡的，卻只有一字，錢！」孟廣冷笑了一聲。

「這就是衙門？」待到了知利國監事衙門，周儻頓時愣住了。

趙勝捋著鬍鬚，未語先笑了笑：「老朽倒是略有耳聞，聽說他非是科舉出身……」

趙勝的消息雖然靈通，卻有些不確切的地方。眾人聽他說得這般風光，卻一個個都面帶詭異的笑，也唯有那年輕些的孟廣，才真將這位出來的知事當成了不得的人物。

周儻好奇地走了過去，卻聽得自家兒子向那人拱手道：「如此多謝孟員外……大人，這位孟員外在鎮子外有處莊院，倒可以讓我們暫住。」

「老爺就不信，前幾任就住這？」

「這麼丁點大的屋子，就是住三五人都嫌不夠，我這人手眾多的……」周儻說到這，見那差役目光里隱隱有些輕蔑，他神情頓時一變，猛然伸出手來，將那差役揪住：「賊囚囊，便是想這般打發老爺我么，你可知道老爺我邊軍出身，打殺幾個狗才只當等閑！」

這確實是好大的排wｗw•hｅｔｕbｏｏk•ｃｏm.ｃoｍ場，一個區區知監上任，帶了四條船，每條船上都載滿了人。讓人奇怪的是，這些人大多都是些少年，當船靠上碼頭之後，這些少年紛紛下船，然後也不理會碼頭的船工河工，自顧自地尋了個空地，開始整隊報數。

若只是他自己，那倒還罷了，可是此次隨他來的還有這麼多人，怎麼能在這破爛衙門裡擠下來？

周銓哈哈笑了笑，沒將老爹的話放在心裡。

他的話讓眾人都笑了起來，唯有年紀比較長的趙勝，有些不屑地瞄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藉著這個以退為進的手段，周銓替周儻運作，得了個知利國監事的新官職，品銜也稍稍升了升，直接提到了從七品，這算是趙佶對周家父子的一點彌補吧。當然，京師的水泥窯場，自然也已經交了出去，用來打發一群豹狗般的太監和文官子弟。

「也不知這位新上任的知利國監事是個什麼脾氣。」在諸位頭面人物當中最為年輕的孟廣有些急切地道。

周儻將信將疑地收住手，他又看了看鎮子。

在場諸位冶主之中，趙勝隱隱為其首腦，因為別的冶主大多都只是家有巨資，後台不顯，唯有趙勝，他的後台非常強硬，哪怕如今家道中落，也非別的冶主所能比擬。

「富不修衙，前幾任老爺都不撥錢來，故此就只能這般模樣，委屈老爺了。」一個差役陪著假笑道。

他這一怒，殺氣凜然，嚇得那差役直哆嗦：「老爺，老爺，非是小人有意如此，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小人也是沒有辦法，無能為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