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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力士遲遲沒法坐上大宮監的位置，不是因韋后從中作梗，而是因李顯拒絕其他人選，令大宮監一職繼續空懸。此為李顯懦弱的性格，不願因此和惡妻爭執，但能為高力士堅持，於他是非常難得。

符太訝道：「關老子何事？」

符太饒有興味，虛心下問道：「『追昔』又是追甚麼娘的『昔』？」

小不忍，亂大謀。

符太笑得淚水嗆出來，指著高力士辛苦的道：「幸好你沒這麼做，否則腦袋肯定不再在你的脖子上。」

高力士欣然道：「此正為小子之所長，捧拍之話，人人懂說，惟獨小子這方面的說話全發自肺腑，故此經爺才這麼照拂小子。」

高力士欣然道：「『撫今』，是向皇上不住報上有關湯公公和太醫的現況和消息。」

符太移開目光，往高力士瞧去。

在龍鷹那混蛋的「長遠之計」里，高力士如能進佔大宮監之位，對成敗可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如尚未明白，想想胖公公便清楚。還有湯公公，對手強如韋后，他仍可算韋后一著。

兩人對望一眼，同時笑得前仰後合。

高力士得符太讚賞，立即春風滿面，但仍保持謙卑，道：「稟上經爺，所謂恐懼，從醫家的位置看，就是皇帝病，永難治愈，高處不勝寒，亢龍有悔是也。」

龍鷹一掌拍在大腿處。

高力士捧腹道：「是相對的真話，皇上相信是真話便成。」

高力士心癢難熬的大力點頭，道：「經爺精明。」

高力士恭敬道：「經爺明鑒，這是宮內慣用的招數，在摸清上意前，絕不表態。

「啪！」

高力士欣然道：「經爺息怒。每次見到經爺，小子都有不吐不快之感，深深享受觸犯宮內天條的樂趣。」

對！

符太皺眉道：「可是你也不用忽然變樣，誠惶誠恐的。」

符太暗呼厲害。高力士在宮廷鬥爭上，手腕靈活多智，不在話下，最難得是其能看通瞧透、一絲不誤掌握龍心的本領。

符太見他怪模怪樣的，忍不住放聲失笑，道：「為何變作這個怪樣子？」

高力士不住點頭，道：「對！對！絕不可操之過急。」

符太開始明白現時高力士和李顯的關係www.hetubook.com.com，確非其他侍臣可取代，高力士掌的是獨家供應的優勢，不用在李顯身旁團團轉的逢迎捧拍，討李顯歡心，徒招人猜忌，只須適時地挑李顯愛聽的「真話」無限供應，李顯自然視他如珠似寶。

符太贊道：「拍得好！說到老子的心坎里去。」

符太奇道：「你倒坦白。可是這麼說出來，不怕老子真的感尷尬，著人將你推出去斬首。」

李隆基和高力士，可以是例外嗎？

符太道：「這樣的情況，須老天爺安排才成。」

高力士道：「先為娘娘立個大功，再由皇上向娘娘提出心內人選是小子，可水到渠成。」

點頭道：「皇上想不當你是心腹親信亦不行。」

「二人雅集」四字，映入眼帘。

符太叫絕道：「說得好！在一個沒人說真話的地方，不知信哪個人才好，又害怕失去所擁有的，遂終日疑神疑鬼，既成眾生之主，也等於變成眾矢之的，即使最英明神武的帝君，長年累月下，亦要患上此不治之症，何況我們脆弱的皇上？不到兩年，已病入膏肓。哈！有趣！」

機會正好出現，高力士剛為韋后立下大功，解決了韋后橫亘心裏的大難題，就是不但令符太的「丑神醫」遠離京城，還將符太送上「死亡之旅」，事後又可推個一乾二凈，且藉此擴大權力。

符太動容道：「果然有些兒門道，說詳細一點，如何可令皇上信任你，一如信任湯公公？」

高力士是個很特別的例子，奮發有為，為尋找明主的崇目標努力不懈，至乎冒上生命之險，不甘於平凡。正如獨孤倩然所說的，只有通過尋找，方可令平庸的生活變得有意義。

符太苦思道：「我何時教過你這一套？」

這邊廂拒絕了安樂，那邊廂入閔天女之室，傳開去，肯定有禍。說不心癢，又是騙人，如此洒脫獨特的道門美女，錯過實暴殄天物，可惜至極。最妙是不用負責任，沒「上榻容易下榻難」的問題。

高力士垂目正視，神情無憂無喜，異乎平常。

高力士道：「皇上比小子更謹慎，遣開其他人才說。小子也非常小心，盡量留在hｔｔｐs://wｗｗ•ｈeｔuｂoｏk.cｏm•ｃｏｍ興慶宮，為的正是避娘娘的耳目。」

高力士罕有得符太讚賞認同他的見解，滿足的道：「小子對症下藥之法，就是句句真話。」

高力士謙卑的道：「因千變萬變，仍離不開經爺那套知己知彼，以我之長，應敵之短那一套。」

符太訝道：「你曉得湯公公的狀況？」

高力士道：「遷都的諸般事宜，沒幾年休想可以完成，故每天均有船往還洛陽，因而不住有消息傳來。關於湯公公的事，人人顧忌娘娘，沒人敢說。小子遂安排好特別渠道，可在娘娘不知不覺下，掌握情況，去蕪存菁后，挑出來上稟皇上。」

符太二度動容，嘆道：「這方面，高爺大概可做老子的師公。」

符太一怔道：「宮內竟然這麼多顧忌？」

高力士滿足的吁一口氣，道：「經爺又給小子開竅了。伺候皇上嘛！眾人皆醉，小子獨醒，皆因有經爺照拂，穩坐釣魚船。」

高力士若無其事的道：「當然不是！」

宮廷鬥爭，花樣百出，層出不窮，若不是高力士親口道來，再想多幾輩子，符太仍想不到個中情況，可以如此離奇荒誕。

高力士似在開帶著他風格方式的玩笑，實笑中有淚。宮內的侍臣、宮娥，最渴望的，或許是尋常人家的生活，卻註定罕能得到。宦侍的問題更嚴重，因己身人為的殘忍缺陷，失去當丈夫的資格，心態異乎常人。

高力士忙道：「有些東西，何須經爺說出來，小子才明白，靠的是領悟經爺說話背後的含意，經爺為小子定下爭取大宮監之位的大方向，若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來煩經爺，小子就是辜負了經爺。」

符太沉吟道：「有何辦法，可落實你已在囊內的大宮監之位?」

大慈恩寺的名塔聳現前方，曲江池在望。

符太知說漏了嘴，怎可說真話？告訴高力士只在招呼奚王李智機的宴會上有一面之緣，當時尚未從醫佐升格為丑神醫，含糊答道：「見過兩次，一次在國宴里，另一次在翠翹樓。」

目光落在符太前桌面的雅箋上，續道：「此箋另一特色，是不會像一般請柬、拜帖般放入封套內，有著ｗwｗ•ｈetｕbook.cｏm.com光明正大、事無不可讓人曉的味兒，屬天女一貫風格。」

符太早慣了高力士事事歸功於他的說話方式，坦白說，並不刺耳，故不和高力士計較，道：「想不多贊你兩句也不成，奇招迭出，招招有名堂，湯公公確沒錯薦你。」

符太苦笑道：「確懂拍馬屁，明知你滿口胡言，仍不知該如何罵扁你這小子。」

一天大宮監之位未定，一天高力士仍有機會。

符太道：「你不怕被人聽到？」

高力士忙道：「小子怎敢？只因經爺沒這個需要，也不屑這般做。」

符太點頭道：「確是個敢作敢為的女子。」

符太不解道：「天條？」

高力士一臉好奇神色的道：「天女舉行大型雅集，為洛陽盛事，受邀者非富即貴，又或文壇名士，故未參加過如是園的雅集者，千方百計也要弄得一紙雅箋。」

龍鷹把目光移往車窗外，朱雀大街人車熙攘的情況映入眼帘，心內思潮起伏。

符太沒好氣道：「不和你胡纏，對皇上你有何法寶？又關老子甚麼事？」

龍鷹貼身收好《實錄》，心中湧起某一意念，一時卻沒法具體掌握。

符太聽得不知該驚？還是喜？

高力士口若懸河的道：「經爺明察。如把洛陽也計算在內，娘娘以下，有兩個人，從不拍皇上馬屁，一個是湯公公，另一個是經爺。」

符太哈哈笑道：「若你想得到答案，怕永遠失望！哈哈！人與人間的交往，特別男女間事，乃心內不可告人之秘，說出來的都不是真的，無甚道理可言。勿再說廢話，今晚由你載老子去會佳人。你不用伺候皇上嗎？整天在這裏混。」

高力士道：「因小子剛才犯了『恃熟賣熟』的禁忌，一時口快，說了或許令經爺感到尷尬的事。習慣成自然，不經意的變樣子。」

他奶奶的！

符太勉強止笑，嘆道：「很久沒這樣笑過，小子確有一套。他奶奶的，善忘是必然的了，昨晚陳妃、李妃，今晚張妃、何妃，醉生夢死，哪記得事，你又有何妙法？」

符太每晚坐下來寫《實錄》，只揀令他印象深刻的東西，這處將一段與高力士似無重要性的對話載下來，可知他對和圖書禁中的諸多禁忌，頗有感觸。

符太想不佩服也不行，此事在宮內怕惟高力士辦得到，且有膽量去辦。

高力士讚歎道：「經爺正說出其中關鍵，是因沒捧拍的需要。湯公公亦沒這個必要，因他有皇上絕對的信任，曉得湯公公做的每一件事，均為皇上他著想。稟上經爺，小子正朝此小方向，為經爺給小子定下的大方向努力。」

符太喘息著道：「你這小子，明明沒甚麼可說的，仍可找這麼多話來說。不和你胡扯，還有甚麼須報上來的？」

高力士道：「還要小子繼續說嗎？」

千載一時之機展現眼前，差些兒掉頭回去找符太，問清楚整個說服李顯，使他首肯符太離開的過程.，然後在自己離京前，令夢想成為事實。

符太沉吟道：「這個與爭奪大宮監之位，有何關連？老子是太醫，職責是看顧皇上的龍體，有甚麼好拍馬屁的，難道連皇上生的病，亦贊他奶奶的一個天上有、地下無，恐怕適得其反，活生生駭他個半死。」

高力士興奮的道：「今天不住得經爺嘉獎鼓勵，肯定時來運到。自遇上臨淄王后，小子更清楚經爺大方向的指示，心有所歸，知所著力。」

看符小子的《實錄》，也使他想到見太少后，須到天一園打個轉，好好歹歹向天女珍重道別，安撫風流女道的心。

龍鷹亦想到，有朝一日，高力士找到的明主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成功之餘，也代表失去目標，算否成功、失敗同一刻發生，兩者間從來沒有明顯的界線。

怎都要按捺著，待見過武奸鬼才找符小子，這樣在相府前掉頭，實在說不過去。

小子因不知經爺和天女的關係，遂以不變來應變。」

高力士道：「得經爺開竅，小子想出『撫今追昔』之策。」

高力士一怔道：「經爺竟未見過她？」

高力士聽他說得有趣，為之莞爾，好一陣子后，忍著笑道：「輪到說後天的努力哩。為人君者，特別像皇上般，有兩方面是做臣僕者不可不知，不可有須臾忘卻，就是恐懼和善忘。」

符太哂道：「勿說廢話，先解釋何謂『撫今追昔』。」

兩人對望一眼，齊齊忍不住失聲狂笑。

唉！

高力士壓低聲ｈttｐs://ｍ.ｈｅｔuｂｏok.cｏm.com音，道：「憑的是先天的優勢，再加後天的努力，終開始有點成果。經爺明鑒，先天非是指小子的資質，而是湯公公和經爺的大力支持，使皇上認定小子屬你們兩位尊長的派系和傳人，這是任何其他侍臣所欠的優勢，獨一無二。」

高力士恭謹的道：「就是說真話！」

符太啞然笑道：「如何可使皇上，相信你和我們蛇鼠一窩？哈！」

符太皺眉道：「真的是『句句真話』？」

高力士又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皇上曉得小子負起照顧經爺起居飮食之責，除著小子盡心伺候經爺外，還令小子特別留神經爺的睡眠，看有沒有造奇怪的夢。」

高力士的聲音在符太耳鼓內震蕩著道：「以前到洛陽來的士子，特別是以風流自命的人物，莫不以被邀參加閔天女的雅集為榮耀，不得其門而入為恥辱。請帖不為請帖，人稱『雅箋』，由天女親筆落款。」

縱觀過去的帝皇，秦皇、漢武，不論如何有為的君主，總晚節不保，英明神武如太宗李世民，亦不能免，為鞏固皇權，不惜一切。可知在以說真話為犯天條的深宮，當權力再無節制之時，會喪失開始時賴之以成功的志氣和精神，逐漸沉淪腐化。

高力士現出理該如此的神色，接下去道：「可是！不論雅箋如何矜貴，仍遠及不上這帖背書『二人雅集』的『情箋』，代表的是閔天女的『私約』，是被天女看中了，認之為有資格與她把酒論天下的才彥，至於能否登堂入室，還看有否足令她動心的才華。」

馬車進入相府。

符太罵道：「你不說，我怎明白，都說你在這方面，是我的師公哩！」

高力士肅容道：「就是聖神皇帝之『昔』，現時宮內，有關聖神皇帝的事，成為大禁忌，人人絕口不提，只小子還敢和皇上說，有次更一說半個時辰，環繞聖神皇帝的平生逸事，皇上聽得不知多麼滋味。」

高力士的表情再次生動活潑起來，道：「稟上經爺，宮內的生活，確大異於平常人的生活，處處禁忌。嘿！小子可以就雅箋的事，繼續報告嗎？」

罵道：「你這小子長篇大論的，不外想曉得天女和老子的關係，為何她看中我？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