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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娘姐姐，還有兩個大哥哥，一個老爺爺。」

從那些桌子上擺放的糕點，一塊塊青翠欲滴如玉，寧風就知道沒找錯地方了。

在他對面，韓幼娘弱弱地點頭，默默地抹淚。

「他們人呢？」

寧風鑄就琉璃體，在修仙路上不過一小步，其體魄卻已遠不是凡人所能比擬的，不著痕迹地向里，沒費多少功夫就擠到了最裡面。

「……」

寧風微微一笑，拉著這個小丫頭，在空出的桌子上坐下。

寧風一眼就看出來，這韓老漢好像在戈壁酷烈太陽下曬了幾天，分明是乾屍模樣，再無生機可言。

寧風在腦子裡面過了一遍，又閃過零碎打聽來的，有關於韓家父子的情況。

韓幼娘大喊著迎上去，木訥漢子狂奔到甘露坊門口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周遭還沒走的食客呼啦一下全圍了上去。

寧風剛剛有了判斷，耳中忽然傳來驚呼的聲音。

「爹啊啊～～我們回家了。」

韓家的甘露綠玉糕，除了缺不得一口甘露井外，還需要戈壁深處的某種綠玉藤為主材，韓老漢前日就去採取一致未歸。

「老爺子，我爹他……」

日愈西斜。

小丫頭舞著沾滿糕餅屑小手，很是不滿意的樣子。

「死了嗎？倒也未必。」

鎮口處，一個木訥漢子，弓著身，後背背負著另外一個人，向著甘露坊方向跑來。

寧風隨口答著，凝望少婦一眼。

程老爺子嘆著氣，道：「就停了三天，又來了。你爹是生生曬死的，肚子里塞的都是沙子，造孽啊。」

「最近是怎麼了，我們甘露鎮到底招惹了哪路妖魔，除了過去三天的平靜外，不是曬死人，就是凍死人，肚子還儘是沙子。」

這個問題，就不是小丫頭能回答得了的，她一臉茫然和-圖-書地搖著頭，有聽沒有懂。

「……」

這些屍體，全都是圍坐成一個圈子，或是如韓老漢般生生曬死，或是生生凍死。

一大一小兩人剛剛坐下呢，一個粗布荊釵的少婦就從鋪子里快步出來，站在桌邊問道：「這位公子，你想要些什麼？」

「跟他們一樣。」

「拿手的糕點上吧。」

人群裂開一條縫隙，一個拄著拐杖的耄耋老者蹣跚而來。

寧風眉頭一挑，再聯想到幼娘臉上掩不住的悲戚之色，似乎把握住了什麼。

「什麼情況？」

「幼娘姓韓，是這韓家的童養媳，長大后配給了韓家大兒子。」

寧風看著好笑，時不時地給她擦下，放鬆心神與這小丫頭交談，時間一點一點地流淌出指縫。

「程老爺子以前是縣裡面出名的老仵作，他老人家看的絕對不會錯的。」

寧風霍地站起來望去。

乾屍肚子圓鼓鼓的，彷彿是幾個月孕婦，與周身乾癟脫水形成鮮明對比，想要看不到也不能夠。

「啊～相公，爹～！」

韓大叫了一聲，就要掉頭向外沖，跑不出兩步軟倒在地上，他早已透支了體力與精力。

寧風心中疑惑，要再問，這些人卻諱莫如深，不肯再提了。

「程老爺子來了，大家讓讓，大家讓讓。」

「甘露坊是韓家家傳的產業，家中有父子三人，守著一口甘露井，以其特殊水質加上他們歷代研究，甘露綠玉糕聞名四方。」

寧風眺望著鎮口方向的落日，下意識地伸手捂胸，那裡，五張金符在散發著溫溫熱度，好像揣著一塊暖玉般。

原來，從十幾天前開始，甘露鎮上就陷入了麻煩當中。時不時地就會有人在戈壁上發現屍體。

寧風正想上前套套近乎，看能不能hｅtｕboｏk.ｃｏｍ.cｏm再打聽出什麼呢，忽然——

大丫肚子都給吃得圓鼓鼓的，猶自大口小口，吃得香甜，一臉糕餅渣滓，像一隻小花貓般。

「不過兩三天而已，為什麼他們似乎就認定韓老漢死定了，連兩個韓家小子的安危都不樂觀？」

韓大從亡父的悲哀中大叫出聲：「你說小弟還沒回來？」

聲聲呼喚，名叫幼娘少婦的身影遍及甘露坊每一個角落，面對客人或催促，或善意，或取笑，或責難，她都應付自如，但隨著日漸西沉，清秀臉上悲戚之色愈濃。

寧風本也想上前，心念一轉，移了下位置，擋在大丫跟亂糟糟一片之間。

「我送您回家了，你再睜開眼睛看看啊～～～」

金丹真人境界，太陽神宮大法，在那一推，一送，長虹跨越天地的時候，顯露無遺。

大丫嘴一扁，倒是乖乖地聽話，把剩下的糕餅——話說也沒幾塊了，向著衣服下擺一倒，兩隻小手兜著糕點，向著外面走去。

更多的是行色匆匆，買了便走。

程老爺子頓著拐杖，聲音里有無法護衛鄉梓的痛，對妖魔的恨。

「幼娘，外帶的點心呢，家裡老娘就好這口，你且快些。」

那裡，韓老漢已經被放下來，墊在一張有年頭的羊皮褥子上，整個人乾癟瘦小，四肢如雞爪，嘴巴大張著，隱約可見灌滿了黃沙。

同一時間，鎮子上四處有哭聲，更有白幡高掛起來，數不盡的悲哀、痛苦、絕望氛圍，籠罩在這個日暮的鎮子上。

他目光一轉，落到韓老漢屍身的肚子上。

他腦子裡浮現出來剛剛大丫所說的話，「……老爺爺是不是也睡著了，大丫看過的，好多人都睡著了……」，童稚懵懂聲音裏面，透露出來的是一家家破敗、ｈttps://ｗww.hｅｔｕｂooｋ•coｍ•cｏm孤零的大絕望。

寧風帶著大丫一到此處，掃了一眼，立刻有了判斷。

鎮民自是不缺同情，只是如此情況，誰敢再出鎮子？

「這都第幾撥了？」

從周圍人的議論，哀嘆當中，他漸漸地弄清楚了情況。

「這是脫水而死的。」

他忍住追問的衝動，目送著一手珍惜地兜著糕點，一手揮舞著手臂，戀戀不捨告別的小丫頭離開視線，這才迴轉過來，向著人群中去。

「既無外傷，再呈圍坐異狀，再是接連出現，怕真是什麼妖魔所為了。」

「曬死……凍死……沙子……」

也幸好如此，登徒子名頭沒落到寧風頭上，少婦壓根沒有注意到他目光，聽到回答后便匆匆而去了。

看她比劃著手腳，要把糕點從嘴巴里摳出來又是捨不得，不然又說不出清楚的著急樣子，寧風就覺得好笑，心情都好了。

「什麼？！」

周遭鎮民皆嘆息：「造孽啊，韓二還沒回來，估計回不來了，慘，真慘，連死兩人，這韓家算是破了。」

大丫一能說話，立刻有模有樣地掰著手指頭數給寧風聽。

「哎，程老爺子一把年紀，回來本是頤養天年，誰知道會遇到這種事情。」

寧風還在琢磨著韓老漢肚子里到底是什麼呢，一陣喧嘩從人群外傳來。

寧風看到現在，愈發地覺得自家判斷無誤，天雲子師尊打的啞謎，便著落在甘露坊上。

他沒有強問，若有所思地回來坐下，對面小丫頭好像都沒察覺他溜達了一圈子，還在跟糕點戰鬥著呢。

寧風又給她叫了一盤糕點，然後起身，向著旁邊桌子上食客走去。

做這動作時候，她嘴巴裏面還在嘟囔：「大哥哥，老爺爺是不是也睡著了，大丫看過的，好多人都睡著了。」

說www.hetubook.com.com到這裏時候，一眾食客唉聲嘆氣，似乎對他們結局很是悲觀。這些人聚在這裏，與其說是嘴饞糕點，倒不如說是在等消息的。

「幼娘，上份甘露綠玉糕。」

「鋪子里就她一個人忙碌？」

「爹啊！」

寧風先是愕然，再一尋思，便明白了過來，「是了，估計發現的屍體不止是韓老漢一人，只是韓大一路奔跑，先行迴轉罷了。」

「幼娘，你再不過來，我家姑娘要把你桌子給掀了，老漢我可是不賠的。」

粗糙的嗓子，悶悶的嗓音，哭天搶地，悲傷溢出，聽在心中都堵堵的聲音，從鎮口方向傳來。

寧風聽到這聲，瞳孔驟縮，隱約把握住了什麼，恍然為什麼韓幼娘眼中帶著悲戚，為何食客們那麼悲觀。

寧風耳聽周遭議論，眼看著程老爺子走到韓老漢屍身前，艱難地蹲下去，伸手按了一按，又探到其嘴邊看了看，搖頭嘆息而起。

木訥漢子背著的那人一動不動，蒼蒼白頭靠在漢子肩膀上，恍如一個破布袋。

少婦看上去二十許人，容貌清秀，素麵朝天，眉頭蹙著，似乎有什麼難言的事。她在等候寧風回答時候，在其他客人招呼時候，依然時不時地抬頭望向鎮口方向，掩蓋不住惶急之色。

韓大憨厚的漢子，話到口卻說不出來，不住地抹著眼淚，旁邊韓幼娘亦是梨花帶雨地哭著。

「啊！」

今天，韓家一大一小兩兒子慌了手腳，也入了戈壁尋父去了。

「大哥哥別擋，嗚嗚，別擋。」

「不行，我去找。」

韓幼娘哭著撲上去抱住自家丈夫，一句話也不說，死也不放開。

「這糕點還真是甘露坊產的。」

這鋪子既然跟天雲子安排有關，就是被當成登徒子他也不能不仔細觀察。

他沉吟了一下，也就是眨眼www.hetubook.com.com功夫，豁然抬頭，排開眾人，向著鎮口走去。

斯斯文文的書生，客客氣氣地打聽，他用了沒有一盞茶功夫，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打聽清楚了。

往年裡，戈壁沙漠上，由於白日黑夜溫差太大，偶爾出現這樣的屍體並不為怪，可是這次持續多日，死者眾多，有外來人，亦有鎮上民，整個鎮子難免陷入了恐慌。

「師尊一記化虹術不知道把我給送出了多遠，路上又耗費了多少時間，我竟是全都茫然不知。」

寧風思之，悠然神往。

「坐吧。」

「只是這肚子……」

甘露坊只是一處小小店鋪，後面是店家院子，前面是簡陋鋪面，外面排開幾張桌子供人食用時候休憩。

這會兒，甘露坊中人漸稀少，韓幼娘不再那麼忙碌，清秀臉上掛滿憂愁，守著門口，望著鎮口。

大丫來到這裏就走不動道兒了，含著大拇指，聲音含糊，小腦袋先抬起滿懷期望地看著，又羞怯地低下去。

夕陽掙扎在沙漠盡頭，最後餘暉將寧風的影子長長地拉出來，從鎮子的這一頭，一直到那一頭……

「那不是小孩子該看的。」寧風搖頭，一邊注意那頭動靜，一邊對小丫頭柔聲說道：「來，剩下的糕點你裝著回家吃，別在這裏獃著了，家裡該擔心了。」

寧風在心中默記著，看著愁雲慘霧的甘露鎮，任務、歷練什麼的想法從腦子裡淡去，代之的是破解謎團，降妖伏魔，解民倒懸，還一家一鎮之安樂的心思。

他伸手擦了擦小丫頭嘴角糕點屑，又遞上一碗水，拍拍她的背，總算給順下去了。

「大哥哥……」

寧風心中閃過程老爺子所言的停歇了三天，想起自家師尊消失的三日，若有所悟。

他不自覺地自語出聲，對面是滿嘴塞滿了糕點的小丫頭，嗚嗚嗚地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