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九死（四）由其九死，方顯不悔
寧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不曾絕望，困苦，逼迫到了九死之境，所謂不悔，只是一個笑話。」
「不管她變成了什麼樣，或者是……」
如此心境之下，他甚至不去想，身上正在不住發生，映照入心湖當中的石化是怎麼回事？究竟會石化到什麼地步？又是由什麼引起的？
「只有真的心如死灰，了無生趣，從算是真的——九死！」
于其中發生的一切，似乎過了萬年，然在外界，不過是一瞬的一瞬，千分之一剎那間隙的一剎那。
每一道流光里，都有或熟悉，或似曾相識的氣息，是曾醉墨嗎？是寶璽嗎？還是自家的引路師兄沈兆軒？
「是這裏啊！」
恍恍惚惚當中，寧風「醒」了。
他似乎連心神空間都化作了石頭的洞窟，心聲都在不住地迴響著。
「追上來！」
「難道，就這樣了嗎？」
青山之上，有山道蜿蜒曲折，望之仰止，又整體恢弘，好像是一尊大佛，一尊神祇，一位仙人，在和藹地俯瞰下來。
「就這樣了嗎……就這樣了嗎……就這樣了嗎……」
寧風漸漸地什麼都看不到了，看不到自己，亦看不到那個心愛的人兒，在一片混沌當中，惟有自身的情感水落石出地浮現，愈發地清晰起來。
要是一轉眼工夫，不知道晦暗又晨曦了多少次的天際消失在眼前，代之的是九幽之下，冥土深深，他也不會覺得有半點奇怪。
看起來是的。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亦余心
和_圖_書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風雨，不知道何時充斥天地間，那一道道劃破天際的流光，不知是頹然放棄了呢，還是在風雨中退避，總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麼，怎麼會這麼的不甘呢？」
寧風吐字如一座座的山在從天而降，砸落大地，引起震動無數，天崩地裂。
寧風舒展開懶腰，緩緩地站了起來，眺望著凝固永恆的風景。
在這整個過程當中，寧風的心神陷入絕對死寂當中，也只有在想起寧采臣的時候，會抽搐一下，疼痛一下，其餘時候，如古井無波，死灰不燃。
他直覺得，一顆心好像也變成了石頭，在不住地沉下去，沉下去……
「原來，我們不忘的，我們無悔的，從來不是對方有多好，相處有多愉快，甚至不是那些經曆本身，而是我們自身的情感啊！」
心如死灰。
寧風那麼一剎那，那麼微笑到撼動不得石頭人像的動靜，引出「咔嚓」一聲。
寧風明明五感盡數被石頭所封住，偏偏就能「聽」到這區區十四個字，無數遍地重複，一聲聲直入心中最深的地方。
「九死心境，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情，怪不得我一直無法修鍊得圓滿。」
他是不是，真的變成了石頭？
「那麼……」
寧風看到她心愛的人兒，在天的那一邊，開闔著紅潤的唇瓣，用口型說著三個字：
他想要動彈一下，風雨中人像不曾動上分毫。
寧風下意識地回想，想到那破空而去的梧桐和圖書樹，想到那鳳棲梧桐的一幕，心中如有一根鐵釘子，在猛地扎入下去，不由的大慟。
「九竅石境，我怎麼又進來了？」
「呼呼呼～～～」
寧風的心中，原本沉寂如最深山腹的地方，豁然開朗起來。
他發現，他跌坐在一個池塘旁邊，池子里滿溢著金色的池水。金水的光暈是如此純粹，純粹得好像是黃金融化后灌注在其中。
寧風此刻心境，一如身上不住蔓延的石化，灰濛濛地一片，淹沒、覆蓋所有，終至於極限。
一池，連著一池，成九池連環。
他沒有低頭看過一眼，更不曾注意到，一層層的石化從腳背開始蔓延，悄無聲息地覆蓋上小腿，爬上了腰胯，攀登到胸膛，漫過了脖頸……
「如果不能在最絕望當中，真正的『未悔』，那就會真的化作石頭；若是『九死不悔』，方才能修成真的九死心境！」
從細成粉末的碎片里不難看出來，石化的不僅僅是表面，寧風的頭髮猶如在億萬年前被埋入土層，在漫長的歲月里，沉澱成了化石一般。
頭髮如此，寧風的身體呢？
本能地，寧風回想那充斥天地間的「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為其所引，他木然呆立，片刻之後，喃喃出聲亦是十四個字。
「原來……是這樣……」
寧風負手，行走在金色的池子之畔，低頭沉吟，抬頭眺望，捫心自問：
「呼～～～」
整個九竅石境，如歡呼，似雀躍，猛地一震，將寧風直接震了出來ｈｔtｐs://ｗww•ｈetuｂoｏk.ｃｏｍ•cｏm。
只是簡單地想起那一幕，寧風又有石化一般的感覺。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寧風身上的石化變化已經發展到了極致。
他腦子裡，不由自主地一幕幕閃過……
他已經石化的頭髮，有那麼一縷中的一小截，斷裂，落下，觸地而碎。
「我，真的不悔嗎？」
隱隱約約地，寧風還看到身後的天際上，有白雲呼嘯著聚散，為一喝所聚，又為一喝而散，這是神通：喝雲嗎？是恩師天雲子的神念橫掃虛空嗎？
這種感覺，恰似人痛苦、頹廢到了一定地步后，對外在的一切都沒有了興趣，對一切刺|激都顯得麻木不仁。
他全身上下，唯一還不是石頭的，或許只有那一雙早早就死氣沉沉，如寂滅般的眼眸。
寧風在心中，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
有兩個人的相識到相知，兩個人的默契與親近，兩個人一起發生的所有……
「～所～善～兮～～～～～～～」
「余～」
「我這是在哪裡？」
有陳昔微的可愛，她的倔強，她的驕傲……
寧風苦笑，他懂了。
寧風睜開眼睛，張開耳朵，呼吸一口，清新得直欲醉人。
從表到里，由形到質，皆成貨真價實的石頭。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寧風眼中神光越來越是黯淡，猶如死人的眼眸，全無光澤。
在一瞬間，心神與心緒都不能捕捉的飛快里，整個天地不斷在擴張，形成無邊無際的曠野，接天連地的無窮。
恰似石頭打出的ｈｔtｐs://m•ｈetｕｂｏｏｋ.ｃｏm.ｃom人像，屹立在風雨之間。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心～」
好似在仙家的觀宇當中，道韻銘刻而下……
「我真的心愛她，那麼，便無一個『悔』字！」
寧風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不甘的種子在最深的地方萌芽。
先是一根根的眼睫毛，繼而是石化覆蓋了眼白的地方，再接再厲地侵入漆黑的眼仁，眼看著，只要那麼千分之一剎那的功夫，石頭就要填充到了瞳孔當中，將寧風徹徹底底地變成一尊石像。
山的後面是天，天的邊緣掛著永不墜落的夕陽，有白雲一縷縷不動不搖，就那麼鑲嵌在天穹上。
「之～」
「我心，不悔！」
這一切的一切，走馬燈般地閃過，從清晰到模糊。
它們猶如一個耄耋老者，目盲耳聾，扯著嗓子大聲地勸告；
一遍遍，一層層，寧風身上的石化顏色，漸至與身後的峭壁岩石，腳下的山岩一模一樣，猶如風化了千年，而愈發頑固的石頭。
「……在哪裡！」
無論是九死心境的真相，還是石化本身，乃至於他現在面臨的情況，他全都明白了。
「亦～」
石化正在灌注入瞳孔當中，一縷光，如晨輝，瞬間從寧風的瞳孔中迸發出來，融化一切石，看破九重天。
他深呼吸了數口，方才勉強平靜下來。
寧風豁然抬頭，望向東邊天際，似乎要看破那始終不墜的夕陽，看破九竅石境，看破兩界屏障，看到天的那一邊。
寧風徹底明白了。
池子的盡頭，是一座青山。
即便是如此，石化依然放不過他。
他始終面向著東邊天際，凝望著梧桐樹接引，鳳凰破界之處，即便那裡早就風平浪靜，恍若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寧風明明立身在峭壁半腰，凸出石台，上前半步就是萬丈之懸崖，退後半步則是挺立之峭壁，他感覺卻猶如是在深不見底的潭水當中，整個人被無法言述的悲傷與絕望淹沒。
「心既死，身亦死，與其做那行屍走肉，後半生陷入無盡的悔恨與懊惱當中，不如就此化作石頭，屹立風雨。」
這無邊無際，這接天連地，目的似乎只是為那豁然響起的聲音顯得更加的遼闊與洪亮，回蕩如億萬生靈，在一起高聲大呼。
繼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石化的過程愈演愈烈，不僅僅是在不住地向上攀爬，更是在不住地加厚。
他如果動上一動，心血來潮地低頭想看看腳面，寧風就會發現，在石化爬過脖子，攀上臉龐，凝固髮絲之後，他從脖子開始，再也無法動彈分毫。
石化爬滿了他的臉龐，一抹悵然之色，凝固在石頭的雕塑當中，彷彿是自然的鬼斧神工，捕捉而雕琢出了濃郁的惆悵與不捨得。
在這段寧風自身無法分辨的時間里，他看到了一道道流光匆忙來去，劃破天際。
又如在古舊的寺廟裡，佛陀的塑像忽然開口，醍醐灌頂般地點醒；
一開始是淡淡的青灰色，好像是鴨蛋殼的顏色，亦如蛋殼一樣的薄與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