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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頤和鼓起勇氣道：「我剛剛問仲師，你是不是要去見那個……就是南海……不對，是上次在升仙大會上見過的魔道嫡傳。」

「你若是沒有別的事情便退下吧。」寐光毫不留情地說道，「不必去南海了，往後也不必去那位魔尊身邊了。」

寐光輕笑著問道：「更何況什麼？」

己頤和不太開心，他說：「我不喜歡仲師低聲下氣地跟別人說話。」

「嗯……」聲音還是哽咽的。

「仲師……要去見那個人嗎？」己頤和抬頭看了一眼仲觀源，然後又飛快地低下去。

裏面瑣碎的聲音瞬間消失不見，帷幔后只剩下一人孤坐。

弓貞雙手手背上流轉著猩紅色的魔紋，那是無情道的烙印，跟雲青手腕上那個大日黑天輪有異曲同工之妙。在某脈傳承上天賦異稟的修行者身上往往會帶有這些特殊的烙印，他們可以從這些烙印上獲得更為強大的力量，這個力量一般與契合程度挂鉤。毫無疑問，弓貞在無情道上的造詣非同一般。

仲觀源覺得每一位神裔後人都格外難對付，己頤和這麼乖巧的孩子也不例外。好歹他還能搞清楚其他人在想什麼，碰到己頤和這種悶罐子，半天蹦不出一個字，那真是要跪了。

「弓貞，看來你是鐵了心要跟那位黃泉一條船了。」寐光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遺憾。

己頤和見仲觀源不答，於是咬緊了下唇，一聲不吭。他手裡結印，兩人瞬間乘風而起，速度極快，狂風將仲觀源剛剛打理好的頭髮又吹亂了。

「仲師……我很害怕。」己頤和把頭埋在仲觀源層層疊疊的衣服里，呼吸著司書之神身上的水墨氣息。仲觀源一直到自己袍角開始濡濕起來都沒想到什麼好法子來安慰他，他只能接和圖書著在心裏抽自己耳光，叫你嘴賤叫你嘴賤……

「還有別的事兒？」寐光見弓貞遲遲沒有答話告退，於是道，「若是沒有就退下吧。」

當神徹底消失之後，己頤和也就不復存在了。

「我不信任她。」寐光直截了當地跟弓貞說道，「從她蠱惑你們覆滅破滅天魔宗開始我就覺得不對了，她心裏沒有一處是為魔道著想的，她不配這個黃泉之名。」

「好了，我知道了。」寐光打斷她的話，「無情道弟子留下，你也留下，莫要再提此事。」

「再好的迷魂湯也比不得師尊的七情道。」

「尊者自有她的苦衷，況且聖者大人也默許了，我想我們今後大概能看懂這些布局吧。」弓貞努力為黃泉尊者的所作所為開脫，但是帷幔後面卻只傳來一聲淡淡的冷笑。

低柔沙啞的笑聲從她背後傳來：「她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連我都不認了么？」

「可是我不會再長大了。」己頤和顯得格外低落，他臉藏在垂落的長發之下，整個人都低郁陰沉起來。

她在最後一重帷幔前停下了，裏面傳來淺酌低唱之聲，細語呢喃不斷。弓貞揮手屏退左右，沉聲朝帷幔內道：「師尊，黃泉聖殿里有消息下來。」

弓貞神情鄭重：「黃泉尊者三令五申必須全境出征，以最快速度肅清南海。我等是不是該將無情道弟子派往無妄魔境之外？」

無妄魔境，花天欲魔宗，醉生夢死樓。

弓貞微微皺眉，她聽出來這話里有點不耐煩了：「師尊，魔軍在外征戰越久，那麼魔境內部空虛也就越久，如果一直露出這麼大破綻難免不會讓有心人趁虛而入。現在當務之急是剷除南海散修，為魔境擴張而做籌備……」

己頤和看和_圖_書上去很尷尬，他用力搖頭，又悶聲不吭了。

弓貞直起身子，難以置信地看著帷幔之內：「師尊！」

弓貞往前走了一步，抬手貼在帷幔之上，嘆道：「師尊追求的不也是永恆么？世間所有修行者都不例外啊……既然如此，又有什麼好以此來苛責黃泉尊者的？」

「是何消息？」寐光的聲音低柔沙啞，字與字的間隙之間隱約嗅得到糜艷的香味。

※※※

「頤和剛剛問了什麼？我沒、沒聽清。」仲觀源一張嘴就被灌了滿口風，他眼睛矇著，基本上無法辨別方向，只能依靠扶著他的己頤和。

「弟子追求的也是永恆不滅啊！」

每一點碎片間都是森然殺機，待所有帷幔碎片落盡，弓貞看見帷幔之後空無一人。

如果他性子沒那麼沉悶內向就好了。

兩道赤芒從弓貞雙手交錯而下，淺紫色帷幔被凜冽的無情道真氣撕成碎片。無數細小的薄紗在空中飛舞，真氣涌動之間帶起四周層層疊疊的帷幔，醉深夢死樓的最深處恍如幻境般迷離。

「沒關係，別怕。」仲觀源只能笨手笨腳地安撫他，「我們馬上就能回來了，雲青會幫我們的，聖人們也會幫我們的。頤和，別哭啦。」

「頤和，快睜眼看看我們到哪兒了！」仲觀源被他弄得接近奔潰，「祖宗啊，我求求你別哭了！」

仲觀源真怕他哭著哭著就錯過了目的地直接飛到南海去了。

仲觀源還很少聽見己頤和說這麼長的句子，雖然結結巴巴，但也進步不少了。他老懷大慰，拍著己頤和的腦袋道：「不是，不過我們晚些時候要去見她。怎麼？你想人家了？」

仲觀源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提這種事，他尷尬地停下笑聲，安慰道：「我ｗｗｗ.hetubｏｏｋ•coｍ•ｃom說錯了，是等你變強……變強才對。」

「黃泉不是嗎？」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仲觀源好奇地問道，他想要伸手摘了遮擋視線的系帶，可是被己頤和踮腳攔住了。

弓貞恭恭敬敬地答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為尊者不平而已。更何況……」

弓貞看見她的一瞬間就記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被師尊抱著帶回宗門，在師姐師兄們的照顧下修行無情道，在敵人渙散的目光中攏手入袖。每一次失敗都會被這個女人原諒，每一次成功都會被這個女人肯定。亦師亦母，弓貞是在這個人的目光下成長起來的，她是弓貞在這個塵世間最大的因果羈絆。

弓貞似乎沒料到她師尊會這麼冷淡，她怔了怔，「弟子聽令」四字死活說不出口。

「我感覺最近又矮了一點……」己頤和的聲音悶悶的，「以前替仲師整理衣襟都不用踮腳的。」

「沒什麼。」己頤和把仲觀源的手扒下來，盯著他不讓他亂動，「她會幫我們嗎？」

己頤和搖了搖頭，手上再次結印，銀色的神印從他袖口蔓延出來，一直延伸到手腕上：「仲師不想說就算了。」

「您到底是……」

寐光搖頭笑道：「怎麼可能。黃泉碧落追求的一直都是永恆，都永恆了誰還在乎傳承之事？誰還回去搭理水深火熱之中的道統？」

弓貞垂首而立，神色恭順：「若是黃泉魔尊真想對我們下手，那麼像破滅天魔宗一樣留下一半人也無濟於事。更何況黃泉魔尊從未表露過剷除我宗的意思。師尊當以大局為重，迅速……」

「頤和，算我求你……」

弓貞笑容溫柔大方，她手裡的赤色紋路越來越密集，最後竟然像水一樣流淌下來，凝結成赤色雙劍。

和-圖-書仲觀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在心裏怒抽自己大耳光，心想下次再也不能嘴賤了。

「仲師！」己頤和的聲音抬高了一點，其實也沒比呼吸聲大多少，仲觀源努力湊過去聽，免得他的聲音被衣料摩擦聲蓋過去。

仲觀源將自己的長發理了理，把海神古鏡小心地收入懷裡。他往南邊指了指，對己頤和道：「先去離宮瞧一眼。」

北海之上只剩下仲觀源和己頤和兩個人，剛剛的狂風巨浪就像噩夢般消失不見了。

己頤和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這一點，他血脈里流淌的神明意志正在減少，正在變得微弱，天宮岌岌可危。

仲觀源感覺周圍的風全部平息了下來，顯然是己頤和在施術保護他。這孩子總是這樣，有點什麼事情全憋在心裡頭，早晚哪天得憋出病來。仲觀源也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只得誠懇無比地解釋道：「我真沒聽清。」

「你還想重蹈破滅天魔宗覆轍？」寐光的聲音平和下來，漸漸變得與往常一致。

弓貞啞然，寐光的態度一向是很柔和的，能暗諷就不會明嘲。可是她現在卻在弓貞面前直截了當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她不想為現在的黃泉效力。

「聖者大人也不見得信了她多少，留下她只是因為現在還用得著。」寐光話里的意思十分殘酷，「你以為他為何要將鑄殊的親傳弟子安插在黃泉身邊？我信任聖者大人，因為他是魔道的屏障，是能夠為魔道奉獻一切的存在。」

仲觀源順從地放下手，然後嬉笑道：「那當然，有英俊瀟洒的我去遊說，怎麼可能不幫！」

天宮是青帝篡改了時光流逝而保存下來的，它存在於神道消失的那一瞬間之前。當一切都順流而下十萬年的時候，它依然停在原地。可是這種靜和_圖_書止並不是永久性的，早晚有一天青帝的力量會徹底失去作用。那時候十萬年前的神就徹底消失了，與之對應的，他們也不可能有什麼後裔存在。

仲觀源在他臉上捏了一把：「啊哈哈哈，行啊！等頤和長大了，能保護神道了，我也就不用奔波勞累了。」

「我說過了，留下。」寐光再一次打斷了她的勸誡，而且語氣是前所未見的簡單粗暴。

也是，己頤和年紀小，在被仲觀源找到之前，他還只是個整天蹲在地上玩泥巴的普通孩子。憑空從世界上消失這種事情，他肯定沒考慮過。不過仲觀源又管不了這些，他只能儘力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結果到底是好是壞，人到底是生是死，他根本不確定啊。

「神明的氣息正在消失……他們的血正在從我的身體里減少……天宮……」己頤和的話斷斷續續的，他聲音本來就小，貼著衣服就更聽不清了，「我們大概是最後一代神裔了吧。」

己頤和還是搖頭，他偷偷抬眼看了看仲觀源，又伸手幫他整了整衣冠。衣食住行，可以說這孩子將每一個細節都照顧得很好，從來不會讓仲觀源有半分不適。

寐光緩步而來，神色間略帶悲意，這種情緒被壓抑著，讓人心尖泛酸。

一襲紅衣的弓貞走在其中，眼前的帷幔被舞|女歌伎們一重重撩起，她毫無障礙地通往醉深夢死樓的最深處。

即便外面戰火如荼，這樓中還是輕歌曼舞不停，風花雪月依舊。無數帷幔被替換成淺淺的紫色，一重連著一重，婉轉的歌聲從中間傳來。每當你以為掀開帷幔就能看見舞|女們的身影時，眼前出現的只會是另一重帷幔。這裏以極為森嚴的方式布置了幻陣，入陣者修為不濟便會情迷意亂，不能自拔。

來啊，來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