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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茶放在雜几上，徐平在椅子上坐下，緊緊靠住椅背，抬頭看著屋緊。

跟這樣的勢力作對，徐平總是有些猶豫。如果朝堂上沒有大臣支持，單靠自己一個鹽鐵副使，只怕蓋子掀不起來，自己前程就先搭了進去。

「來了，來了，」劉太師看著幾人，攤開雙手。「這說著說著，他們就開始到處抓人了！這個徐平確實是與其他人不一樣，比我們原先預計的行事果斷得多。本來還以為是開封府抓人，沒想到鹽鐵司先出手。」

從茶法變更，緊接著榷貨務就出事，後面跟著發生三司公吏衝擊宰相府，鬧出了個大新聞。一環扣著一環，徐平不知道如果這次再和稀泥，下次會發生什麼。

依照高成端所說，三司歷代有公吏都會形成幾個團體，互相勾結，把各個國庫里的錢變成自己的錢。這過程雖然免不了大部分都分潤給各個衙門及上層高官權貴，三司的公吏們僅靠著喝點湯水也都發了大財，好多世代為吏的都富比王侯。

散朝之後，中書、樞密院和三司使寇瑊等人又到後殿去商量朝廷大事。徐平自然是沒有那個資格，徑直回到了三司衙門。

別了劉沆，徐平回到自己長官廳里，讓軍將端盞茶來，把門關上，在門外緊守不讓閑雜人等進來。如有重要的事情門外通稟，等候吩咐。

見劉沆滿臉興奮之色，徐平道：「不要光聽他們說什麼，小心他們早有串通，中了這些人的圈套！後面抓人回來，不要急著審問，分別關押，讓廂軍守著，也不許他們相互交談，m•hｅｔuｂooｋ•ｃｏｍ•cｏｍ互通消息。過不了多久，御史台和開封府會派人來與我們同審，等著他們。」

這位有大神通的年老公吏姓劉，因為有檢校太師的頭銜，人人稱為劉太師。

聽了劉太師的話，幾個人才放下心來，臉上露出笑意。

長出了一口氣，徐平直起身子，翻看案几上的案卷。

徐平又道：「剛才在早朝上，呂相公本來想按照王相公手裡的名單，直接把這些人斷了，該流配流配，該除名除名。我一再堅持，一定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查清楚，才把案子又攔了下來。此事呂相公頗為不悅，你心裡有數！」

「屬下明白！」劉沆拱手答允。

劉沆嘆了口氣，不再說話。明面上看起來，三司其實應該負很大責任，只因那些小吏直言是因為御史中丞韓億建議裁人才鬧事，沒人牽扯三司罷了。

一進鹽鐵司，劉沆就迎上前來，拱手行禮：「副使可算是回來了。」

公吏衙校的檢校官自成一個系統，除了有個虛銜外別無意義，只是公吏們之間用作相互之間的美稱。這位劉太師卻把這虛銜弄得跟實銜一樣，真算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上幾代高家在三司做事，已經攢了不少錢，在家鄉襄邑縣是數得著的大戶。到了高成端這一代，有了比錢財更高的追求，一心要做官改換門庭。

劉太師笑道：「你們不用擔心，三司抓人不是更好？除了昨天跟著你們上街的，如今三司全是我的手下，害怕個什麼！我一句話，你們連板子也吃不了一ｍ•heｔｕbｏoｋ•coｍ•ｃｏm下！」

徐平又道：「王相公那裡不是昨日記下了鬧事人的姓名嗎，一會他就會差人送到我們這裏來。有了名錄，我們只管照著拿人。」

聽了徐平的話，劉沆只好拱手稱是。

說完了話，徐平轉身回自己的長官廳，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什麼，又迴轉身，對劉沆道：「此次事情疑點甚多，你處理起來一定要慎之又慎，萬不可被人蒙蔽了。」

徐平絕不相信這些事情後面沒有關聯，幾次事情連起來，已經勾出了一個模糊的影子。想起徐昌以前說的什麼劉太師，什麼各京城權貴家裡的幹人，再加上這些各個衙門裡的公吏，因為利益糾纏在一起，如果真聯合起來，這勢力還真是大得怕人。

這是他昨天跟高成端談了一下午記錄下來的，一些外人難以知曉的三司隱秘。

選人升遷極為艱難，很多就在各個衙門裡轉來轉去，年長日久，更加容易跟這些小吏勾結在一起。反而是那些低級的京朝官，夾在中間被耍得團團轉。

「不管那名單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都是現在對鬧事的人記載最清楚的，只能先按著那份名單拿人。等把人抓回衙門裡，再仔細審問就是。」

徐平執掌鹽鐵司，尤其是設三司條例編修所，讓高成端看到了機會，便主動出來獻出自家所存的典籍，希望能夠博個出身。

徐平嘆了口氣：「衝撞兩位宰相府第，辱罵御史中丞，那些鬧事的全都是我們三司的人。沒有人就此懷疑我們，讓我們不得插手就不錯了，怎麼可能ｗｗｗ.hetuｂｏok•cｏm.ｃｏm讓我們單獨辦案？」

正在這時，一個中年人從外面進來，到了劉太師身邊，低聲道：「太師，外面剛剛傳來消息，鹽鐵司兵案的人正帶了廂軍，到處抓昨天鬧事的人！」

徐平點頭致意，問道：「怎麼樣，抓了多少人回來？」

高成端世代為吏，他自己在三司做事也有近二十年了，還連個主事都沒有當上，這本來就有些不正常。他這種情況，不說做到最高層的孔目官，最少也該是專知主事。

高成端坦言，之所以如此是自己不融入周邊的同僚之中。

汴河邊的酒樓里，劉太師悠閑地喝著茶，對站在面前的朱正、周貴和李逢吉幾個人道：「這次事情，你們幾人要吃點苦頭，少不了沙門島那裡走一趟。不過你們放心，家裡的事情自然有我照顧，絕對不會有半點差池。就是沙門島那裡，也有我相熟的吏人，去的時候帶一封我的書，安心在那裡過幾年，等到朝廷大赦，好好地回到開封來。等到了那個時候，有現在許你們的錢作本，又有我們的幫襯，榮華富貴還不是唾手可得？」

「太師說得是！皇上雖然吃喝不愁，但天天還有那麼多國家大事勞心勞力，哪裡能夠像我們，只管吃喝享樂，其他萬事不管！」

劉沆怔了一下，向徐平躬身行禮：「副使放心，屬下一定把這案子查清，絕不會留下任何把柄給別人！」

朱正幾人一起拱手：「但憑太師吩咐，我等定然會把事情做好！」

說到這裏，劉沆搖頭：「王相公的那份名單，只怕舛誤之處甚多，不能和圖書作為憑據。而且昨天我看王相公的意思，一是想要息事寧人，再一個記下來也真有跟那些小吏們審訴的意思。不想後邊有人帶著去了韓御史府上，讓事情不可收拾，枉費了王相公一番苦心。」

前幾年那個誰來著，僅僅是在哪個庫嚴查了公吏貪污偷盜，一年收入就翻了幾倍。這要是三司的各個庫務全都是這樣，這就是一個地下朝廷啊！

想起以後再也不用被人呼來喝去，天天吃糠咽菜，自己也能夠如同天天羡慕的那些員外一般，住著華屋大宅，左擁右抱著嬌俏的小娘子，幾人臉上都放出光來。

每當遇到大事，徐平總是要這樣靜一靜，仔細理一下事情的脈絡。務求把事情考慮得周全，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釀成大錯。

「對，你們知道就好。這次把事情做好，不管誰問起來，你們都說是得了消息，不甘心就此稀里糊塗裁掉，才去找相熟的吏人到宰相和御史那裡討個說法。這又不是什麼謀反作亂的大罪，了不起判個流放沙門島，幾年之後就能回來，以後就都是好日子了！」

朱正幾個人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是好事還是壞事，面面相覷不敢說話。

劉沆聽了有些著急，本來他剛剛接手鹽鐵判官就碰到這種大案，正憋著勁要大顯身手呢，哪裡想到還有其他衙門的人攙和進來。

徐平點點頭：「先抓人，分別看好，記住不要讓他們串通。等御史台和開封府的人來了之後再審問，不急在這一時。」

「好，好！」劉太師擺著手讓幾人放鬆，「這兩年在三司，你們只是後行，https://m.hetubook.com.com委實吃了不少辛苦，我也沒能照顧到你們。以後就好了，等到回來，在京城買座宅子，再娶幾個嬌妻美妾，什麼樣的好日子享受不到？這個年月，什麼品官厚祿都是虛的，手裡有錢才是實打實的，有足夠的錢，你們可以過得比皇上還舒服。你們說是不是？」

「怎麼有開封府和御史台的人牽扯進來？是不信我們三司嗎？」

「還算順利，昨天我們打聽出名字來的，已經抓了六十多人回來。下官已經帶同公吏審問了他們，說是朱正和周貴十幾個三司前後行為首，昨天深夜商議定了的。今天一大早，這些為首的吏人便分頭找人，帶著到了州橋那裡會合。」

這一代的三司公吏更加厲害，有一位年老退職的公吏把這些小團體聯合了起來，形成一個龐大的組織。這組織如同寄生植物一樣牢牢地盤距在三司這棵大樹上，不斷地吸取養分越來越壯大。上至王侯宰相，下至各個衙門的主簿丞郎，很多都從他們那裡分利。

但現在已經沒有選擇了，經過昨天的事情，再退讓下去，自己這個鹽鐵副使就成了木偶傀儡，只能任憑別人擺布。別說還想做什麼事情，能安全當一任都不容易。

劉沆急道：「副使，昨天我也在場，王相公的名單都是讓人報自己名字記的。實不相瞞，有的人根本報的就是假名，我也一樣報了個劉三水的名字記下來。更可恨的，有人報的是自己在三司里仇家的名字。還有一些明顯不是公吏的人，是隨口報的名字，我問了當時在場的三司吏人，那些人報的竟然在三司確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