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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平把最後一筐貨物搬進店裡，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走出店來，對一邊站著的喜慶道：「小兄弟，都已經搬完了，你是不是過去查看一下？」

「不必了，你是個老實人，我信得過。」喜慶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掏出一把銅錢，數了數放到張立平的手裡。「今天的工錢三十六文，你數一數，出了門我可不管了啊！」

徐平以前在莊園的習慣，帶進了三司的場務和鋪子里，但凡有條件，便就讓做飯的給工人準備大骨熬湯。羊骨是最不值錢的，平常人家即使知道羊骨煮了湯有些滋味，也無法買回家去煮，不然那湯還不夠費的柴錢。只有場務鋪子這些地方，才能動這個心思。平常大戶人家雖然奴僕眾多，也不會費這個力氣，更加也沒有這個心思。

喜慶小心翼翼地端了一個大碗，上面橫了一雙筷子，筷子上面放了兩個大饅頭。出了店門，張立平喜滋滋地上來接著，對喜慶道：「慶哥兒心善，將來必有大出息！」

張立平想了一下，試著問道：「你們攔路搶人錢財，就不怕我去報官？」

聽了喜慶的話，張立平拱手：「多謝慶哥兒提醒！我是個賣苦力的人，怎麼會怕街頭的閑漢？再者說了，我們張家到底幾年前出過朝廷里的相公，他們真敢惹上來？」

張立平伸著脖子，直勾勾地看著店內，不由吞了口口水。

病尉遲一聲冷笑：「知道爺爺是誰，還和圖書敢跑來跑去！今天我的心情好，把你身上的錢財都留下來，我們兄弟們去吃杯酒！要是不識眼色，打斷你的狗腿！」

張立平大踏步地走在路上，不時摸一摸懷裡的銅錢，憧憬著未來。

「你只要做活賣力，我自然喊你。若是像那偷奸耍滑的，我才不理他們呢！不過我跟你說，這兩天你可仔細著點，聽說不遠處的菜園裡幾個閑漢，要攬我們鋪子里的雜活。來找過我，我不理他們，他們還向我狠話呢！好笑，這是三司的鋪子，幾個閑漢哪來的膽氣敢動三司的人？不過他們未必就死了心，你這常在鋪子里做活的，不定就會被他們盯上。」

「唉，張相公是個好人！只是人走茶涼，只怕那些閑漢不放過你！」

病尉遲冷冷地道：「我們的手段，憑什麼告訴你一個閑人？你只要老老實實把身上的錢留下來，以後再不要到鋪子里去了，自然會長命百歲！不然，見一次打一次，打死為止！」

許二一拳落空，也不去追張立平，只是站在原地叉腰冷笑。

隨著聲音，一根長棒從路邊大樹后掃了出來，直砸向自己的雙腿。

張立平吃了一驚，忙向路的另一邊躲。這一會的功夫，加上許二兩人，就有四個人圍了上來。掃出來的長棒在地上「啪」地一打，一個黃臉漢子提著棒從樹后顯出身形。

王城，有洛陽這樣的王城？三司的鋪子開和*圖*書在定鼎門大街上，正對著天津橋，對應著的可是開封城裡州橋邊的位置，最是繁華所在。可是四周一看，不是樹林就是菜園花田，哪裡有京城那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景象？這王城，也著實落魄了些。

一個漢子當先一步，跨到張立平的面前，歪著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口中道：「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若要打此過，留下買路財！識相的，把身上的錢財都留下！」

見對方手裡的長棒一提，張立平心裏一跳，忙道：「且慢，你們在這裏堵我，是不是不許我到三司鋪子里做雜活，要攬住那裡的活計？」

見張立平不說話，站在他面前的漢子不耐煩地道：「你這廝只管東張西望幹什麼？把身上的錢財留下來，地上磕一個頭，便就放你過去！」

張立平摸了摸懷裡的銅錢，昂然道：「不所他們！我憑力氣吃飯，非偷非搶，真出了事情便到官府告他們！洛陽到底是王城，由得他們胡來！」

想起剛才喜慶的話，張立平仔細看前邊的人，不正是旁邊種菜的閑漢？這幾個人佔住了一片菜園，也不好好營生，平常只是坑蒙拐騙，是這一帶的一大禍害。

張立平跑了不過三五十步，突然聽見一聲暴喝：「倒！」

「蠢貨，你自己把錢財送給我們，怎麼就是強盜了？還敢嘴硬，討打嗎？」

看著來人，張立平張大了嘴巴，好一會才喊道：「你不和*圖*書就是管著旁邊園子的病尉遲？」

對方的人多，張立平不敢被糾纏住，身子一矮，躲過了許二的一拳，轉身就向來路跑去。三司鋪子那裡的人多，不信這些人還敢到那裡鬧事。

張立平不說話，只是在那裡陪著笑搓手。

喜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常聽主管說，似你這樣嘴甜，將來才有貴人賞識，是有出息的。心善頂得什麼用？這年月心脾肺又不能拿出來賣！」

病尉遲嘆了口氣：「你這廝眼光飄忽，看來心裏還存僥倖，是要討打了！」

想到這裏，不由東張西望，只盼著路上有個人來，好替自己解圍。

喜慶看著張立平，笑了笑，脆聲道：「你在這裏等著啊，我去去就來！」

說完，「噔、噔、噔」地跑進了店裡面，眨眼就不見了身影。

張立平是個老實人，可想不到這些，怎麼也想不明白，不過是做苦力搬貨而已，怎麼也會被這些街頭閑漢看上了眼？洛陽民生凋弊，這麼大一個城，商稅只有開封城的幾十分之一，還比不上同是京西路的襄州，經濟只是第二等。一般平民，如果不種地，想找點零活可是不容易。自己費了不少心力，才搭上三司鋪子這條線，豈能說放棄就放棄？

喜慶見張立平拿了錢站在那裡不走，抬頭看了看天，對他道：「怎麼，又想在我們這裏混飯吃？你回去得晚了，小心渾家孩子挨餓！」

許二話音未落，一個大步跨上www•ｈeｔubook•coｍ•cｏｍ來，朝著張立平的臉上就是全力一拳。

張立平撓了撓頭：「我在那裡做一次，也不過得幾十文錢。這幾個錢，好漢們怎麼會放在眼裡？你們隨便從洛河裡撈條魚出來，到天津橋頭買撲，一天也能得上百文。」

張立平左右看看，這裏雖然還是大路，卻並沒有一個行人，路兩旁的樹又高大，大白天竟然顯得有些陰森森的。不由縮了縮脖子，渾身的興奮勁不覺就去了大半。

喜慶嘆口氣，搖搖頭，看著張立平大踏步地遠去。

「我憑力氣賺來的錢，如何會給你們？」

過不多久，裏面響起一聲鐘響，張立平猛地招起頭來，眼巴巴地看著喜慶。

張立平連連點頭道謝，把銅錢收到懷裡，口中道：「慶哥兒什麼時候錯過？」

「直娘賊，那我們憑力氣打你，你又有何話說？！」

「你心裏明白，怎麼還敢去做死？其他幾個做活的，得到了風聲早就躲得遠遠的，誰敢跟我們兄弟作對？只有你，不知死活，一直賴在那裡！」

張立平鼓起勇氣，朗聲道：「你這廝說得好無道理，這裡是洛陽王城，誰不知道是隋朝時候皇帝命大臣宇文愷所建？我認得你，是旁邊種菜的沒毛蟲許二，怎麼說敢說開了這路栽了這樹？你們當街攔住我，莫不是要做搶人錢財的強盜？」

洛陽物價比京城要低一些，若只是買米買柴，二十文盡可以填飽一家人的肚子。自己又在三司鋪子里混了個肚圓ｍ.ｈｅtuｂｏｏｋ.ｃｏm.ｃｏm，省下了晚上的米，今天的三十六文錢可以存住一半。若是這樣的日子多一些，攢下幾個銅錢，便就可以到周圍店裡賒酒賣，有個正經營生。

病尉遲只是冷笑：「官府又不是你家開的，你儘管去告，看裏面主事的是信你還是信我！」

張立平三口兩口就著骨湯把饅頭吃進肚裏，碗遞給喜慶，連連作揖：「慶哥兒恩德，我一定記在心裏。以後鋪子里有活計，萬要喊我一聲！」

聽了這話，張立平一時躊躇。不是張知白活著的時候，河南府上下都要賣自己家裡的人一個面子。人走茶涼，誰會在意一個張家的普通族人？自己一張嘴，對方卻五個人十張嘴，怎麼說得過他們？就是找起證人保人，也是自己吃虧。

突然，從路邊的大樹後轉出兩個人來。兩人都是二三十歲的年紀，極是壯碩，在這秋風漸起的日子里，依然敞著胸懷，露出鐵打一搬的胸膛來。

張立平滿臉堆笑，一手取了饅頭，張大嘴咬了一口，另一隻手端了大碗，就在門邊蹲了下來，吸溜吸溜喝碗里的羊骨湯。

好漢們到三司的鋪子里怎麼會安心幹活？工錢才有幾個錢？勞累一天，所得的還不夠出來一頓酒肉。病尉遲這些人到鋪子里幹活，為的是有人做眼，找准了機會從裏面偷東西出來。工錢他們不放在眼裡，但幹活的時候隨便順手牽羊拿點東西出來，便就夠好多天揮霍的了。三司鋪子里可是有不少新奇東西，價錢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