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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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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北洋龍 第十七章 中華民國

第一卷 北洋龍

第十七章 中華民國

「好名字,我記住你了,秦北洋。」小郡王騎在駱駝上說,「我叫孛兒只斤·帖木兒!」
北京地方法院門口,兩個少年為了一個女孩兒決鬥。
起動起動龍王。
小郡王家裡有的是和田玉和緬甸翠,卻也端詳這秦北洋胸前的稀世血玉,心道:這稀世血玉怎會掛在這麼一個窮小子身上?
京西駱駝村,常有來自察哈爾、熱河的駱駝隊,秦北洋也清楚蒙古人的特徵。這小郡王是標準的北人南相,唇紅膚白,面目清秀,生著一雙杏仁眼,竟如漢人的標緻小生。
傍晚,秦北洋跟父親從房山雲居寺幹活回來。駱駝村口停著一輛馬車,裝著一副巨大的朱紅棺木,散發著濃烈的豬血與大漆味。有個披麻戴孝的中年男人,正在等待秦氏父子。
共和五族開堯天,
「哥哥,小心!」
到了恭王府隔壁,陵墓監督府邸,他卻被看門的趕了出去。阿幽的消息打聽著了,確實在做小婢女,但府邸規矩很嚴,禁止跟外人來往。陵墓監督是旗人,姓瓜爾佳,滿洲八大姓之一,祖上出過幾位赫赫有名的封疆大吏,託了餘蔭,才能撈上陵墓監督的肥缺,賺得盆滿缽滿。秦北洋不明白,清朝都滅亡了,這幫王公貴族咋還過著富貴日子?
「殿下可能保證她的安全?」
秦北洋拉開拳腳架勢。在陵墓地宮中的四年裡,父親教過他幾招防身功夫。為了製造與操控鎮墓獸,他又學會了如何練氣。小小年紀,練就了一身鋼筋鐵骨,胸脯與胳膊上全是腱子肉,這些年打架從未輸過。
沒有唇槍舌劍,葉克難出示警方調查的證據,說明被害人一貫形跡惡劣。換成下世紀的話來說,就是囚禁幼|女性|奴,殘害死了許多孩子,只因官官相護,不了了之。旁聽席下又是一片嘩然。
被害人沒有子女,兄弟姊妹也都死絕,妻子早亡,幾個侍妾都是八大胡同出來的。她們各自回去重操舊業,甚至參加了主張袁世凱稱帝的「妓|女請願團」。
初一下到十八。
華胄來從崑崙巔,
青龍頭,白龍尾,
秦北洋十四歲了,不再是個男孩,個頭快要超過父親,鬍鬚像春天的韭菜從唇上冒出。他進城去找阿幽,過去四年半,從沒和*圖*書忘記過這個「妹妹」。
秦北洋趕到北京地方法院——本是前清的衙門,民國建立後行政與司法分離,才有獨立的法院。正好碰上瓜爾佳案開庭,允許公眾旁聽。秦北洋繳納幾分錢,便坐進了旁聽席。
「哥!」
這年夏天,秦北洋看到報紙上說,巴爾幹半島的薩拉熱窩,一個名叫普林西普的塞爾維亞青年,開槍刺殺了奧匈帝國皇儲斐迪南大公。德奧同盟國與英法俄協約國之間的爆發世界大戰,薩拉熱窩的一顆子彈殺死了三千萬人。袁世凱政府保持中立,中國卻成為戰場,日軍在山東半島登陸,血戰後攻克了德國殖民地青島。
半個月後,秦北洋悄悄進城,又去陵墓監督瓜爾佳府,試試能否見到阿幽。到了門口,卻發現貼著封條,整座大宅子人去樓空。再跟街坊鄰居打聽,才知出了樁大事——上個月,府邸主人被小婢女用剪子戳死了。
12月,風沙如刀子般吹來。
法庭外一片駱駝聲,眾人齊齊側目。年方十六歲的小郡王,從正門踏入法庭。他穿著蒙古長袍,外罩黑熊皮襖,水貂帽子,胸前掛著前清皇室御賜的珠串。
兩個蒙古武士攔住秦北洋,不讓他衝到阿幽的面前。
小郡王渾身酸痛,穿好衣服,扶著阿幽上駱駝。他從沒遇到過這樣倔強的對手,擦擦臉上血跡:「喂,你叫什麼名字?」
驚堂木拍下,法官當庭宣判——阿幽為保貞操殺主,念其年幼節烈,被害人又劣跡斑斑,故不予刑罰,立即釋放。
一個人走在紫禁城的護城河邊,少年眺望宮牆角樓里的世界,依然住著小皇帝宣統,天空響起鴿哨,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
地方法院門口,停著一支龐大的駱駝隊。小郡王扶著阿幽騎上駱駝同時,秦北洋衝上來說:「阿幽!我是哥哥啊!」
小郡王屏退帶刀侍從,獨自面對秦北洋。數百市民圍觀好戲,怕是要有人血濺五步了。
等到了北京永定門,秦海關被人抓住辮子「咔嚓」一下,這一刀讓老秦心疼得啊,還用綢緞包住辮子說要埋到祖墳邊上。
法官再詢問阿幽,在瓜爾佳府上待了多久?平常幹什麼活計?
秦海關跟兒子約https://m.hetubook.com.com定,必須隱瞞前清皇家工匠身份——說起前清的「前」字兒,老秦很不是滋味。但他不能讓人知道自己修過皇陵,更不能提起鎮墓獸,泄露半個字都不行。從今兒起,他們只能做民間普通的工匠。
「原來你也認識我表舅?」
法官也是可憐阿幽,沒有繼續問下去,回頭問書記官:「被害人家屬怎麼還沒到?」
「你放心吧,來日必能再會!」
人雖年少,走路姿態卻頗英武,彷彿還在馬上彎弓射箭,法庭被他帶出一團塵土,夾雜著北地寒風。他面朝法官鞠躬行禮,坐在被害人家屬位子上,自帶王者風範。
兩人年紀與個頭差不多,秦北洋破破爛爛,一身土布棉襖,褲子上打著補丁。再看小郡王,貂裘加身,鮮衣怒馬,珠光寶氣,彷彿『一日看盡長安花』。
民國三年,1914年,春節后,剛出西陵的石牌坊,秦北洋就剪掉了腦後辮子。
多羅小郡王一愣神間,光著膀子的秦北洋主動出擊,餓虎撲食般沖向小郡王,卻被小郡王輕巧地躲開,同時使出一記掃堂腿,踢中了秦北洋小腿側面。
駱駝旁的阿幽尖叫。秦北洋的下盤紮實,居然只單膝跪地。若是一般人,脛骨恐怕已經折了。兩人開始糾纏,一個用蒙古技,一個用外家拳,誰都占不得便宜。秦北洋的後背鮮血淋漓,小郡王臉上也掛了彩。最後,秦北洋被從側面絆倒。這一跤,摔得他鼻青臉腫,拳頭捶地,只得認輸。
中華雄立宇宙間,
此人自稱家住地安門外大宅,父親做過前清從一品尚書,七日前急病過世,生前未來得及營造墓穴,遺囑要在香山碧雲寺附近選千年吉壤。
洪憲元年,西曆1916年1月1日,京西駱駝村。那時人們還不習慣過西曆元旦,外頭又是一長列的駱駝隊,全是口外的蒙古王公給中華帝國皇帝進貢的賀禮。
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孛兒只斤·帖木兒的駱駝隊,從北京地方法院出來,並未急著趕回草原,而是前往北洋政府參政院,參加中國歷史上的一次重要會議。
秦北洋剛要鼓掌呼喊阿幽,小郡王卻向法官提出申請:「法官大人,阿幽和_圖_書縱然弒主,但畢竟跟主人立有契約,也屬於我要接管的遺產範圍,請允許我把她帶走。」
這案子影響很大,底下黑壓壓坐滿了人。法官穿著黑袍出庭,首先押上嫌疑人。果然是阿幽,比六年前長高了好多,皮膚更加蒼白,那張臉還是小孩子,身體卻要含苞待放了。
女孩猛回頭,第一下沒認出秦北洋,畢竟他已長成相貌堂堂的少年郎,不再是那個九歲男孩。
侍從們拔刀要砍秦北洋,卻被小郡王攔住:「想幹嗎?丟不丟人?」
小兒求雨天歡喜。
「哪個幽?」
摩訶薩
法官詢問被害人家屬意見,小郡王擺擺手,北京話說得字正腔圓:「法官大人,您別問我啊!該怎麼判,就怎麼判!」
混在旁聽席里的秦北洋,不禁眼眶都快紅了。想起當年陵墓監督的承諾,自己竟然完全被他欺騙,真想掘出瓜爾佳的棺材鞭屍!
小郡王當即拿紙筆畫押:「我保證。」
法官傳喚證人到場,便是辦理此案的探長——北京警察廳的葉克難。
這女孩怯生生地說,六年前,自己被送到府邸之中。名義上是小婢女,其實被囚禁在地下密室之中,暗無天日地長大。密室中還有其他女孩,多是從人販子手裡買來的,凡是年滿十二歲的,來了月事之後,便被送到主人的卧室,從此再不相見。
對方推三阻四后才吐露實情:「先父在戊戌年判過譚嗣同,也曾親臨菜市口刑場監斬,自那以後便中了邪風,要麼倒地不起,要麼胡言亂語,說的都是維新變法之類的鬼話。我們請茅山道士看過,結論是被仇家冤魂纏上了。思來想去,這所謂仇家,必是被先父監斬的戊戌六君子。這病折騰了先父十多年,七天前吐血而亡。本以為他徹底解脫了,但沒想到入殮在棺材里的大體,居然發生了屍變!」
聽著這樣的回答,秦北洋心頭一熱,這個「幽」字還是他取的呢。
「你還記得地宮的晚上?我從老太監手裡救了你。」
秦北洋信心滿滿,他常在駱駝村跟蒙古孩子交手,論摔跤也不佔下風。兩個少年都剝了衣服,赤|裸著上半身。秦北洋血氣方剛,絲毫沒覺著寒冷,但也暴露了心口的暖血玉墜子和后脖頸上的兩塊鹿和_圖_書角形胎記。
法官先問嫌疑人姓名,阿幽聲音低落,如同蚊子叫喚,她說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只知道名叫阿幽。
秦海關說明天一早,他就上香山去尋一方龍穴。但喪家面有難色,說能否今晚就點穴開工,雞叫天明前務必下葬入土。
這兒原是駱駝村,給往來口內外的商旅提供駱駝。八國聯軍來的那年,城裡百姓逃難至此落戶。秦北洋開窗就能眺望西山群峰,這是京城的屏障,自打青龍橋的紅山口,蜿蜒輾轉著三山五園——香山、玉泉山、萬壽山;圓明園、暢春園、頤和園、靜明園、靜宜園。
民國時代,已廢除人身依附制度,僕役不可當作遺產繼承。但鄂爾多斯郡王有權有勢,因為反對外蒙古獨立,是當今大總統眼中的紅人。何況剛才法官的判決,已讓被害人身敗名裂,也就做個順水人情,准予請求。
「那是個貪贓枉法的王八蛋,死有餘辜!」
麥子麥子焦黃,
不過,歷來滿蒙通婚,被害人有個表親,竟是蒙古鄂爾多斯多羅郡王。郡王爺從口外派了一名王子到京,一是接管遺產,二是到法庭旁聽審判。
大下小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秦北洋。」
葉克難摘下警官制帽,在證人席上敘述案情的詳細經過——被害人意圖強|暴阿幽,沒曉得這姑娘生性剛烈,拿起剪子自衛,戳中被害人頸動脈,致其死亡。
廓八埏,
秦北洋卻不怯場,不卑不亢,雙手抱拳:「小郡王殿下,我是阿幽的義兄,當年是我從西陵救了她的性命,她才被送去瓜爾佳府邸的。」
阿幽這才認出他,眼眶一紅,淚水撲簌而下。
秦氏父子雕琢出來的石頭、木頭與磚瓦,常被人嘲笑醜陋,因而剋扣工錢。秦北洋為此而動手跟人打架,卻被父親勸了回去,讓他不要惹是生非。
皇城根下的工匠村卻已不復存在。秦海關不再是吃朝廷俸祿的世襲工匠了。他挖出埋在地下的陶瓮,那裡藏著古書以及家族譜牒,裝上大車拉到京城西郊的貧民區。
聽到這名字,秦北洋立時打起精神。時隔六年,探長已滿三十歲,還是日本警視廳范兒的打扮,只是留起了一抹小鬍子。
「幽靈的幽。」
「哈哈哈!罵得好!我這表https://www.hetubook.com.com舅,丟人丟大發了!不過嘛,按照我們祖上規矩,這姑娘是我家的人,你若帶走,便等於扇了我耳光,也扇了我父親鄂爾多斯多羅郡王的耳光。」
西曆1915年12月11日。小郡王作為蒙古貴族代表,參加解決國體總開票。所謂「解決國體」,就是把中華民國的總統共和制,改為中華帝國的君主立憲制。
阿幽回頭看著秦北洋,淚水漣漣,揮手作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逢。她張口唱出一首兒歌,凄涼婉轉地迴旋在冬天的京城——
1915年,小雪節氣,秦北洋的十五周歲生日。他在駱駝村口遠眺香山,漫山遍野的霜葉紅於二月的花。
老秦驚詫問這是為何?
城樓上的黃龍旗,早已換成紅、黃、藍、白、黑五色旗。國歌也從大清朝的《鞏金甌》更改為中華民國的《中華雄立宇宙間》——
袁世凱卻表示推辭。參政院繼續開會,稱頌他有經武、匡國、開化、靖難、定亂、交鄰六大「功烈」。大總統答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予之愛國,詎在人後?」於是,「世界第二之華盛頓,中國第一之華盛頓」,為了救國救民,只好自己當皇帝了。
要知道清朝到民國的審美,以繁複逼真為尚品,如同印度人喜歡大紅大綠大花兒,像台北故宮裡惡趣味的肥肉和白菜。秦氏家族的手藝,傳承唐朝古典審美,沿襲宋代之簡約、明代之高雅,如同汝窯青瓷與明式傢具,反被俗人視作寡淡無味。
「那就請從我的屍體上走過吧。」
兒子嘲笑說:「三百年前,明朝滅亡,清朝入關,我們家的老祖宗,要是有您這份忠心,『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如今也沒我們爺倆了。」
江湖浩蕩山綿連,
少年爬起來,搖搖晃晃,挺身站直:「好好待阿幽!」
「你是他哥哥?可有證據、戶籍為憑?」
「好!按照我們蒙古的規矩,誰先倒地算誰輸!我若是輸了,就讓你把這丫頭帶走。」
億萬年。
小郡王早知道所謂「開票」不過是演戲,竟在唱票現場打起瞌睡。各省國民代表1993人,全票通過君主立憲:「恭戴今大總統袁世凱為中華帝國皇帝,並以國家最上完全主權奉之於皇帝,承天建極,傳之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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