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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到懸崖邊，齊遠山望著燦爛星空下的五台山剪影：「父親給我起名『遠山』，因他酷愛天下名山大川。每年四月初四，文殊菩薩誕辰日，父親就要上五台山進香，祈禱國泰民安。」

他進入地宮，馬燈的光照有限，許多地方看不清。他往前走了幾步，突然一腳踏空。

秦氏父子卻不知，一年前，這座陵墓的主人就已歸天，「中華帝國」早已煙消雲散。

原來是個狼窩，只剩下一隻活著的小狼，裡頭還有幾隻餓死的小狼。估計母狼已命喪在他倆的槍下，這窩小狼也只得自生自滅了。

一聲慘叫，齊遠山墜入陵墓的金井。「媽呀！」他整個人處於龍穴之中，周身一片火熱，血管里要沸騰似的。他恐懼到了極點，不但因為金井，還因為腳步聲。

「小生秦北洋。」

「三國英雄之中，我最崇拜諸葛孔明。」

完成雕琢打磨的第六宮，春天的融雪又化了。他們已在山中被困整整一年，全然不知外頭的世界，還以為是中華帝國洪憲二年呢。

小狼不久便斷奶了，兩個少年給它喂兔肉和羊肉。它最親近的還是秦北洋，養到盛夏時節，小狼已有了大狗般的體型，仍然每天跟他一起打滾玩耍。

「呸！」

裏面究竟有什麼？鎮墓獸長啥樣兒？還有傳說中的金井……齊遠山按捺不住，背著槍悄悄走進去。他提著軍用馬燈照明，墓道彎彎曲曲。兩邊石牆是栩栩如生的浮雕，那是秦海關按照圖紙刻上去的，歌頌袁世凱的「豐功偉績」：朝鮮經略、小站練兵、北洋自雄、民國肇建、帝國登基、中華復興……

齊遠山差點命喪狼口，對這個物種恨之入骨，看著小狼眼中的幽幽綠光：「誒呦！山羊看到小狼還不得嚇死？」

忽然，頭頂一陣巨響，狂風吹得他倆睜不開眼。秦北洋抬起頭，但見空中盤旋著一架飛機，兩對翅膀，前頭螺旋槳，半艙式機身。齊遠山跳起來向飛機呼喊，就像海難者遇到經過的輪船。他們來不及穿衣服，光著屁股衝到袁世凱的陵墓寶頂，拚命地揮舞白毛巾。這架飛機塗著五色旗，超低空盤旋接近，幾乎擦著秦北洋頭頂而過，他甚至hｔｔps://ｍ•ｈetｕbｏoｋ•com•coｍ能看到飛行員的小鬍子。飛機不可能在此降落，螺旋槳又掀起一陣風，消失在雲端上。

秦海關取得五斤靈石，安置於地宮深處。至於其他原材料，早已被運送上山。他們用了兩個月，切割石料，鑄造青銅部件。齊遠山全程參与，幹得不亦樂乎，唯獨不能進入地宮。

「嘿，我們一個叫齊遠山，一個叫秦北洋，名字還挺般配！」

秦北洋與齊遠山年齡相若，兩人都讀過書，尤其愛《三國》，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秦海關去取靈石，當初選擇在此處點穴，開鑿金井，就是考慮到緊挨著靈石，可免去長途跋涉尋覓之苦。這一回，他沒讓秦北洋跟隨，說這靈石的力量太強，不希望兒子在幾年內接觸兩次。而他已五十多歲，也不在乎這把老骨頭。

蛤蟆！

當晚，秦海關喝光了營地里最後一瓶白酒，就在軍官帳篷里睡著了。秦北洋點著油燈看《北洋步兵操典》，不知不覺也睡著了。只有齊遠山扛著槍，守在墓道門口看月亮。狼群倒是不來了，但有股陰風鑽入後背心，他確信這來自地宮。齊遠山回頭盯著墓道，一年多前他參与過工程，到過地宮深處。只是秦氏父子製造鎮墓獸以後，就禁止他再進去了。

「就是保護陵墓不受盜墓賊侵犯的神獸。」

他聽到人的腳步聲，秦北洋撲到金井口：「你怎麼在這裏？」

「金蟾鎮墓獸！」

父子倆反覆端詳手裡的大洋：袁世凱的側面頭像，肥頭大耳，光著腦袋，後腦勺還堆著兩層肉，嘴上兩撇鬍鬚，完全沒有脖子，下巴直接連著軍服……太像蛤蟆啦！

「我們家族可不是凡人呢。」秦北洋又搔搔頭笑道，「呸！這話兒，說得好像我們家多厲害似的，不過就是干工匠活的，只是有祖傳的手藝罷了。」

這是一處開闊的山坡，海拔或許有兩千米，正對著底下巍巍群山，甚至能遙望五台山之巔的葉斗峰。只是夜幕降臨，再也不見那晨鐘暮鼓的佛寺叢林。

「咳！這可不是學堂里教的數學和英文。這手藝只能傳給秦氏子孫，而且傳男不傳女。」

到和*圖*書了地宮，秦海關拉著兒子就問：「哎呀，北洋，你莫不是喜歡男孩子？」

「鬼知道呢！」也許他還沒被埋進陵墓，中華帝國就亡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十六歲，心智尚不成熟，容易被自古英雄好漢的事迹沖昏了頭腦，什麼桃園三結義，水滸一百單八將，瓦崗寨四十六友，楊家將的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小哥倆頓覺即將開創萬世不朽的偉業。

第七宮：操控——金蟾鎮墓獸相當聽話。秦北洋每每看到那隻大蛤蟆，就想象袁世凱變成了自己的提線木偶，好不快哉。

不是人的腳步，更像某種野獸，每一步都引起沉甸甸的震動。馬燈沒有摔壞，他舉起馬燈對準頭頂……距離地面兩尺，一個東西出現在金井外，居然是只碩大的蛤蟆。

其實，秦北洋可憐這隻小狼，正是想到了自己的出生，竟有同病相憐之感。

「可是……」秦北洋將熱乎乎的小狼抱在懷中，看樣子還沒斷奶，長得虎頭虎腦，頗為可愛，竟然動了惻隱之心，「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小狼從未殺過任何生靈，我不能見死不救。」

齊遠山往浮雕上的袁大頭吐了口唾沫。經過三道墓室門，他聞到一股熟悉的臭味，就像是……小時候，他喜歡用石頭砸死癩蛤蟆，每次都有一泡噁心的汁液。

「啊，五台山！傳說順治皇帝就是秘密退位上山出家的。」齊遠山不禁嘆息，「古來帝王再威風，最終也不過如此。」

齊遠山剛被拽出來，秦海關也衝進來了，搖頭說：「鎮墓獸將你當作了盜墓賊！何況你又掉到了金井裡，它當然要殺了你！」

又說起三國，格外興奮，秦北洋當場背了一遍《短歌行》——

他和齊遠山手牽手，躺在狂風繚亂的ｈttps://ｍ.heｔuｂoｏk.cｏｍ.com山巔，仰望天狼星，扯開嗓子嚎叫，似已化作狼族。

不消數日，設計圖紙已完成，一隻威武雄壯的金蟾鎮墓獸，躍然紙上。

「你爹會擔心的吧？」

「爹爹……難道你……」秦北洋放聲大笑，直笑到在地上爬不起來，「你把孩兒想成什麼人了？我知道，京城的有錢人，流行玩耍男戲子，愛逛『相公堂子』，我可沒這個愛好呢。」

秦北洋立刻判斷：袁世凱完蛋了，清朝他娘的復辟了！

山上撿來的孤兒小狼，奇迹般地吃著羊奶存活下來。老秦說，看到這隻小狼，就想起了剛出生的秦北洋，同樣有著超乎尋常的生命力。

第三宮：選材。

有一日，他倆上山打狼，各背兩支漢陽造八八式步槍，帶兩百發子彈，腰間插著勃朗寧手槍。接連射殺三頭狼后，兩少年殺得興起，追逐狼群進入盤山小道，竟然忘了時間。

兩人照著《三國演義》桃園三結義的那一章回，異口同聲：「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齊遠山悻悻然地點起篝火，烤著今日打獵所得的兔子說：「是不是這玩意兒做好了，袁世凱的江山就穩固了？」

「他這兩天在地宮操練鎮墓獸，昏天黑地的，他估計都沒感覺。」

他竊喜還活著，沒被飛剪舌奪去性命。用馬燈往上照，蛤蟆的嘴巴被擊中了，但絲毫未受傷。原來是一隻青銅蛤蟆，怪不得金光燦燦。齊遠山拚命拉槍栓，接連射出幾發子彈，這對金蟾鎮墓獸不過是撓痒痒。蛤蟆咧開嘴巴，似是詭異地微笑，那條舌頭又要飛出來索命了。

數月之後，進入第七宮，鎮墓獸事實上已完工，但還少第八宮驗收、第九宮點睛，只能算是半成品。

秦北洋被地宮槍聲驚醒。他已掌握操控鎮墓獸之術，用袁世凱的河南方言，讓金蟾停止攻擊。

秦北洋一回頭，陽光照在他兩塊胸大肌上，他向齊遠山潑水后大笑，指著自己的后肩：「此乃鎮墓獸之角！我們家族世代相傳的。」

「我爹說，ｈeｔuｂooｋ.com•ｃom我生下來就沒了娘親，是吃了母羊的奶水才活下來的。」

「北洋，我最喜歡曹操了。」

秦海關一拍大腿，就這麼定了。把袁世凱鎮墓獸做成蛤蟆，絕無貶義。在中國傳統文化里，蟾是有靈氣的吉祥之物。所謂的「三足金蟾」，傳說就在月宮之中，陪伴嫦娥，因此月宮又稱「蟾宮」。古有劉海修道，用計收服金蟾成仙，這便是「劉海戲金蟾，步步釣金錢」。做生意的供奉金蟾，蛤蟆嘴裏放一枚銅錢，招財進寶，大吉大利。還有成語「蟾宮折桂」，比作及第登科。老袁要是知道由蛤蟆為自己守墓，說不定做夢都會笑醒呢！

齊遠山已然雙腿下跪：「值此月明星稀，烏鵲南飛之夜，我倆結拜為異姓兄弟吧！日月星辰加上五台山可為證。」

他們讓金蟾鎮墓獸回到地宮原位。金井讓齊遠山狂流鼻血，剝了上衣嘔吐，也因為受不了蛤蟆的氣味。

齊遠山蜷縮起來，舉起步槍抵擋。他聽到清脆的撞擊聲，原來蛤蟆舌頭也是金屬的。他扣下扳機，子彈似乎打到蛤蟆頭頂。地宮中槍聲震天，回聲響亮。

中華帝國，洪憲帝陵。

「小生齊遠山。」

一夜過去，平安無事，四周圖謀復讎的狼群，全被他倆嚇得屁滾尿流。

「我們不能再回去了，路上山道險峻，天黑看不清楚，若是狼群在半道伏擊，我們兄弟倆都得葬身狼腹。」秦北洋給步槍和彈夾上油，給自己和小狼都裹上皮襖子，「好在已是暮春，晚上不會太涼，我們點上篝火，將就著過一晚，明早再回營不遲。」

齊遠山擰起濃眉，發現秦北洋的后脖子上，有兩塊異樣的胎記，細看竟像鹿角，鮮艷的赤紅色，彷彿要爬上頭頂，直衝雲霄。

次日一早，三人剛從行軍帳篷里醒來，外面有了某種動靜。秦北洋分外警覺，怕是有狼來偷襲，探頭出去觀察，竟是密密麻麻的軍隊——雖然身著新式軍服，但人人腦後留著辮子。迎風招展的軍旗，竟是前清的黃龍旗。

齊遠山看著莽莽群山：「北洋，到底啥是鎮墓獸啊？」

齊遠山打光子彈，自覺要命喪金井，鎮墓獸卻不動了。

「北洋，沒有母狼的奶水，你如何能養活它呢https://m.hetubook.com.com？」

「到底啥手藝，能教我學學嗎？」

「營地里不是有幾頭我們抓來的山羊嗎？原本準備打牙祭的，其中有隻母羊還有奶水，我們試試看能不能用羊奶把它喂活。」

秦北洋也不含糊，放下懷中小狼，一併跪下，擼起袖子管，掏出匕首，在小臂上割了道小口子，鮮血一滴滴落入土中。齊遠山接過匕首，牙關一咬，同樣割了自己一刀。

與世隔絕的太行山深處的峽谷，全然不知天下的紛紛擾擾，一派鬱鬱蔥蔥。山澗泉水也變得活潑，兩個少年光著身子戲水，在鵝卵石間摸小魚兒。

秦北洋用手指逗弄著懷中小狼，只盼它不要凍死，這小傢伙的生命力倒是旺盛，居然咬著他的手指頭，當做母狼的奶頭呢。

惟妙惟肖，一對突出的大眼珠子，渾身的皮膚坑坑窪窪。須臾，蛤蟆張嘴，吐出一條帶彈簧的飛剪舌——如同蛤蟆吃蝗蟲，相隔數丈，即可殺人于無形。

路過一道岩石縫隙間，秦北洋聽到有「吱吱」的叫聲，以為是個兔子窩，便伸胳膊進去掏了掏，沒想到掏出一隻小狼。

「既然是神獸，哪是我們凡人所能製造的呢？」

他想到在這深山之中，三個男人被困整整一年，別說是個婆娘，連條母狗都見不著。年輕人精力旺盛，無處發泄，互相解決也有可能嘛。

「曹操說：山不厭高，海不厭深！我倆是高山連著大海，天作之合嘞！」

至於第五宮「種魂」，上山之時，軍官就隨身攜帶一個鐵匣，裝有袁世凱的頭髮與指甲，還有最愛的玉扳指。老秦將這些東西注入鎮墓獸，果然金蟾有了靈氣。

太行山上，月明星稀。

金蟾鎮墓獸。

齊遠山向秦氏父子道歉，老秦嘆了口氣說：「你都看到了鎮墓獸，我們在此也待不久了。」

齊遠山搖搖頭說：「哎呀，這隻小畜生必是活不成了，還是放回去吧。」

第四宮：拼接塑形，設置機關。完全在地宮中進行，用去秦氏父子整個秋天的時間，等到第一場大雪降臨，才完成金蟾鎮墓獸的組裝。

兩人帶著小狼回到營地。老秦看到秦北洋胳膊上的傷口，知道他與齊遠山結拜之事，無奈地搖頭，但也不便阻攔，只好認了齊遠山這個乾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