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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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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北洋龍 第四十九章 會稽飛行

第一卷 北洋龍

第四十九章 會稽飛行

齊遠山第一個跳下地面,找到紹興城裡的青幫兄弟,通知官府妥善保護飛艇。
技|師警告一聲,軟式飛艇氣囊一旦被子彈打中,就會引爆氫氣,非常危險。吊艙已中了幾發子彈,幸好又一陣風席捲而來,飛升到明月蓮雲之間,超出了子彈的有效射程。
留在大雄寶殿的秦北洋,來不及跟阿幽噓寒問暖,先簡短審訊四個匪徒,才得知他們計劃在午夜動手撕票。山頂守衛如此鬆懈,是因為絕不會有人想到,救兵竟然從天而降。
他倆一邊向外開槍還擊,一邊爬上飛艇吊艙。秦北洋讓阿幽先爬上軟梯,十四歲的女孩身輕如燕,很快鑽入吊艙。齊遠山接著爬上去,最後一個是秦北洋,他打光了所有子彈。
秦北洋把匪徒們鎖住,讓阿幽躲在屋檐底下別動,他去山門口給齊遠山幫忙。原來半山腰的盜匪大隊人馬,意外發現山頂多了個巨大的橢圓形的蛋,便上山來查看情況了。眼看匪徒越來越多,子彈嗖嗖地從他倆的臉頰邊飛過去。
「挖……」
錢科悄悄點破窗戶紙,只見有四個男人一邊喝黃酒,一邊打麻將。大雄寶殿的角落裡,錢科的父親被五花大綁,嘴巴里塞住破布。錢科通過手勢向齊遠山做了確認。
天快亮時,酒醒了。
「北洋哥,還記得兩年前的冬天,在北京的法院衙門門口,我被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帶走,騎在駱駝上向你道別嗎?」
秦北洋打開窗欞,遙望山陰秋月。古時候,陸遊、王陽明、徐文長以及張岱,都被這同樣的一輪月亮照過。
秦北洋聽到旁邊齊遠山的尖叫聲。
「三條!」
她的眼神里有種讓人難以靠近的幽怨,一段悲傷詭異的兒歌,竟自動在秦北洋腦海中播放——「青龍頭,白龍尾,小兒求雨天歡喜。麥子麥子焦黃,起動起動龍王。大下小下,初一下到十八。摩訶薩……」
秦北洋脫下外套給她披上。兩人並排坐在台階上,一起看粉牆黛瓦上的月光。
「阿幽?」
阿幽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吹氣如蘭地說,大和圖書辮子也垂落到他背後。
「一輩子都不會忘!」
一晃兩年過去,他們都長高了,秦北洋變得更加強壯,阿幽已是含苞待放的少女了。
阿幽默不作聲,這飛艇讓她渾身發抖,秦北洋一路用臂彎護著她。飛艇越過古老的城牆,引起城內百姓驚慌,無數人挑著燈籠出來觀望。技|師和錢科一起操作,找到城中一片空地,府衙背後的大校場,四周還有燈光指引,徐徐降落。
恰是飛艇用武之地!
中午出發前,齊遠山已跟紹興的青幫兄弟通過電話,得到許多重要線索——會稽山香爐峰頂易守難攻,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因此官府也拿這群盜匪沒辦法。據被捕的匪徒說,盜匪主力都在半山腰的隘口,那是上山唯一道路。錢科的父親被關在山頂古寺,守衛相當空虛。
女孩淡淡地說:「叛軍想要逃亡外蒙古,我趁著他們看守不嚴,就一個人逃了出來。我在草原上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鄂爾多斯該怎麼走,走了很多天快要餓死的時候,有戶遊牧民救了我。好心的蒙古老奶奶養了我幾個月,後來把我託付給跑庫倫的山西商隊。就這樣,我回到了內地,先到山西,然後是河南老家。後來我跟叫花子們一起要飯流浪,冬天里差點餓死,夏天裡又差點病死。但好像就屬我的命最大,別人都一個個死了,要麼被人扔進河裡,要麼被野狗吃了。只有我活下來了,從北往南穿越了整個中國。」
「杠頭開花!」
「嘿,阿幽,我第一次聽到你說那麼長一段話。」
青幫安排他們住宿在城內的快園。園雖破敗,卻是張岱晚年落魄僦居之所,著有《快園道古》,各篇寥寥數語,卻如《世說新語》,博聞廣記,雋永詼諧。本地青幫弟兄多是搖烏篷船戴烏氈帽的艄公,打開陳年女兒紅瓮缸,宴請客人痛飲壓驚。中國近代新文化諸有名人物:秋瑾、徐錫麟、蔡元培、蔣夢麟、周氏三兄弟悉出此城,男女皆性情濃烈,夢裡江南亦能擲出投槍匕首,正如這酒、這蟹和-圖-書、這艄公好漢們……
「想讓你休息好以後再說嘛。」
「挖墓?」
「阿幽,你怎麼不睡?」
「紅中!」
飛艇飛臨古寺上空,但不能輕易著陸,否則便難以再度起飛。飛艇必須暫時懸空,齊遠山從吊艙里放下一具軟梯,小心翼翼爬下去。接著是秦北洋和錢科神兵天降。他們在地面用纜繩固定飛艇,以免被風吹走。美國技|師仍在吊艙操控待命,保持超低空懸浮狀態。
秦北洋思前想後,北宋皇陵在河南,南宋就在臨安附近的紹興。宋亡后,元朝江南釋教總攝西夏僧人楊璉真伽,把紹興六個皇陵挖了個遍,打開宋理宗的棺材,發現皇帝未爛,渾身珠光寶氣。盜墓者倒掛屍體,撬取口中夜明珠,得到數不清的寶藏,卻把帝王曝屍荒野。最慘的是宋理宗的頭蓋骨,被楊璉真伽改造為飲酒器,又在臨安故宮中造一白塔,意在壓制江南百姓。
彎腰查看,秦北洋用衣角沾上口水擦了擦,失透的乳濁釉面泛起一層酥光,布滿不規則的紋片,大的深褐色,小的黃褐色,金絲鐵線、墨紋梅花、葉脈紋、文武片……竟是神秘的南宋哥窯瓷,父親說過,慈禧太后地宮裡就陪葬有這種瓷器。眼前這些哥窯瓷的規格極高,不像傳世藏品,只可能來自皇家陵墓。
剩下那個姑娘,十四五歲,腦後扎著一根粗黑辮子,身體瘦得如同小貓,面色蒼白,只有一雙烏泱泱的黑眼睛,如同從陵墓地宮裡看著秦北洋。
不過,秦北洋對這些並不感興趣,倒是發現一本薄薄的小書。翻開一看,竟是本圍棋譜——《淳熙棋譜》,雕版印刷的時間是「大宋淳熙十二年」,果然是堪稱書中珍寶的宋版書,他忍不住塞入懷中。
袁世凱稱帝前夕,他們在北京地方法院重逢。阿幽抗拒主人強|奸而失手殺人,法官判定她正當防衛而當庭釋放,卻被主人家的遺產繼承人,蒙古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帶走。
再睜開眼,大地已被拋落身下,芳草萋萋,綠樹點點,房屋農舍變https://m.hetubook.com.com作玩具,河流湖沼盡成水窪。不知升到多少米高了,他再回頭望向上海,掠過密密麻麻的屋頂,竟能遙望到黃浦江邊的成片高樓,海上達摩山早就被淹沒在其中了。
齊遠山先摸進一間廂房,雖然空無一人,地上卻布滿罈罈罐罐,就幾樣酷似海上達摩山裡的寶貝。他低聲說:「北洋,有你感興趣的東西。」
四小時后,飛艇已到紹興上空。古越國的平原沼澤與山巒,歷歷眼前:勾踐卧薪嘗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的沃土,陸遊沈園垂淚釵頭鳳別離的故鄉。飛艇正前方,已可望見晚秋暮色中的會稽山。
匪徒面面相覷地承認。他們不但欺負活人,還欺負死人,兼營盜墓生意,挖出了南宋皇陵里的邊角料。不過,那些墓自古以來被挖過很多遍,寶貝所剩無幾。
在上海待了五個月,身處海上達摩山的用人們中間,秦北洋已學會一口磕磕巴巴的吳越方言:「廂房裡格老多古董是從撒地方來格?」
窗前出現一個小野獸般的影子,後面拖著條小辮子。藉著尚未散盡的酒勁兒,他還以為九色出現了。秦北洋翻身跳出去,才發現是十四歲的女孩。
其實,秦北洋是不好意思問,他已不是小孩子了,也聽說過一些男女之事。十四歲的姑娘,被綁在土匪窩裡,萬一發生過啥事情,問了豈不是戳人痛處?阿幽性情剛烈,當年為了保全清白,不惜刺死了意欲姦淫自己的主人,這次要是去尋短見了咋辦?
「居然故人重逢!你們先敘舊,我去寺院門口瞧瞧。」
三人繼續往前摸去,發現大雄寶殿還亮著燈,裏面傳出噼里啪啦的清脆碰撞聲……
「哥,你一直沒問我,為什麼北京一別,兩年不見,我卻在山頂上的土匪窩裡。」
飛艇的紡錘形氣囊上,塗著天圓地方的銅錢紋,掠過上海南郊的無垠田野。這一路都是江南水鄉的平原,陽光下如無數面鏡子反光,只在經過天馬山等松郡九峰時,飛艇腹部擦著佘山天主教堂頂上而過。
「哥!」阿幽抬和*圖*書起幾乎被繩子勒斷的手,觸摸他的鼻子和嘴唇,「你是北洋哥?」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若有一條龍,從天而降到山頂,必是既仙且靈的吉兆。紹興會稽山,雖不高大巍峨,卻有華夏第一王朝始祖——大禹的陵墓。秦始皇曾東巡會稽,祭大禹,命李斯以小篆撰文刻石。
剎那間,給人一種錯覺,好像她也是從南宋皇陵里被挖出來的。
秦北洋還發現她說話變文縐縐了,河南口音改成官話夾帶幾句紹興話,過去的「俺」也變成了現在的「我」。
記憶在沸騰,八年前清西陵的地下密室,秦北洋從老太監手中所救的童女。
屋頂上傳來錢科的叫喊:「飛艇備好了,我們快走!」
「原來這是命中注定的一天啊。阿幽,後來怎麼了?」
「不許動!」
齊遠山踢開房門,他與秦北洋兩隻槍口,對準四個匪徒。這些人都是老弱殘兵,加上徹夜賭錢又抽大煙,毫無抵抗能力,嚇得目瞪口呆。
他們看過地圖,走陸路要繞行杭州,但從天上走直線不過一百六十公里,時間綽綽有餘。這是飛艇相比早期飛機的優勢之一,可保持最大滯空時間。飛艇是輕於空氣的航空器,比萊特兄弟的飛機更早發明。飛艇有巨大的流線形艇體、載人運貨的吊艙、穩定控制的尾面、螺旋槳推進系統,氣囊充以氫氣為主。
「你想哪兒去了?我……」秦北洋趕緊挪遠點,一時口拙,「妹妹,我為你高興!真心地!」
突如其來,山門外響起激烈的槍聲。
錢科迅速將父親解救,卻發現身邊還綁著個小姑娘。錢科抓緊時間,先把父親送上屋頂,拽入飛艇吊艙。技|師說此時風向不利,起飛有巨大危險,必須再等待片刻。
香爐峰頂因為秋冬寒冷,古寺早已荒廢,幾乎渺無人煙。
頗通人事的齊遠山,提著槍便走出去了。
「哥,我知道你在想啥,但我的身子還是乾淨的,不信你可以來檢查。」
秦北洋喊出了她的名字。
美國技|師起錨升空。此時風向有利,飛艇漸漸離和-圖-書開會稽山頂。錢科打開螺旋槳,讓飛艇加速離去。底下傳來盜匪們接連不斷的槍聲。
「我跟著小郡王的駱駝隊,翻山越嶺穿過長城,走過積雪的草原荒灘,坐羊皮筏子渡過黃河。到了鄂爾多斯的第一天,正好碰上叛亂,好像是其他王子要爭奪王位,很多蒙古騎士來攻打王府。小郡王騎馬逃跑了,老王爺落入他們手裡,王府里堆滿屍體。聽說駐紮在榆林的北洋軍來救援,叛軍逃跑時把我也帶走了。」
秦北洋第一次品嘗河蟹,禁不住花雕的後勁兒,醉得一塌糊塗,不免英雄氣短。
飛艇吊艙里的秦北洋,扒著玻璃往下眺望,不知這滿山秋色底下,埋著什麼寶貝?但父親講述的家族史里,墓匠族只追溯到商代,夏朝究竟有沒有鎮墓獸,實在是鬼知道了。自從來到上海,秦北洋一直嚮往周圍的杭州、紹興、寧波等地,苦於沒有機會,今夜竟然飛在天上實現了心愿。
秦北洋給她鬆了綁,再仔細看她面容,竟有幾分眼熟……
「這兩年走南闖北,不得不學會跟人打交道,我還自己學會了識字。不但會寫『阿幽』兩個字,還會寫『秦北洋』三個字。許多個晚上啊,我就一個人對著月亮,用樹枝在沙子上寫出你的名字。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出現在我的面前。」
「賽先生號」經過灰褐色的杭州灣上空。暮色蒼茫,晚霞如火,殘陽如血,飛艇與人字形的雁群並肩南飛,秦北洋趴在吊艙邊緣,感覺自己就是南飛大雁,展開雙翼,乘風一飛九萬里,會當攢取五十國。
天已黑了,他們小心控制方向,緩緩靠近會稽山。幸好月色明亮,山頂又亮著幾點燈光。相比有巨大轟鳴聲的飛機,飛艇則要安靜得多,這龐然大物才得以隱藏在夜色中。
飛艇吊艙內,錢氏父子向秦北洋與齊遠山鞠躬致謝。實在太擠,他們幾個像是被綁在一起一樣站著,被彼此骨頭硌得痛。美國技|師說夜裡無法分辨地形,不可能飛回上海,必須儘快找地方降落。而在黑茫茫的平原上,唯一有亮光的是紹興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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