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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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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北洋龍 第七十章 東海夜航船

第一卷 北洋龍

第七十章 東海夜航船

「前途珍重!他日必重逢!」
秦北洋出現在它身後,抱著赤色鬃毛問:「喂!你莫非是在思念某個人?」
秦北洋、葉克難、歐陽安娜還有九色,擠在狹窄的船頭,海風吹亂了他們的發梢。
剛說起父親,歐陽安娜又黯然失聲了。
「考你一個數學題——當前通用的袁大頭銀圓,價值相當於白銀七錢二分。三千兩白銀,相當於多少銀圓?」
「切記,勿忘初心!」
九色頷首,雙眼眨了又眨。
秦北洋揮了下拳頭:「怪不得,你要安排我趕快北上,就是為了找到這副棺槨。」
三人一獸,聚在船頭,秦北洋提出憋了一晝夜的問題:「葉探長,達摩山帶出來的三千兩白銀,該怎麼辦?」
秦北洋在船頭站起來,縱聲長嘯:「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九色也會意地點頭眨眼睛。
葉克難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士給我看過八字,我命中守不住財!百萬白銀,不是一般人能鎮得住的。我們這些人中,唯有你秦北洋,當之無愧。」
折騰一夜,天大亮時,風雨漸漸小了,重新升起風帆前進。
夜深了,眾人睡去。
北京!北京!
葉克難看著船頭前方茫茫夜色,剖開波濤洶湧的東海,正前方的中國大陸,尚在一團黑暗混沌之中:「你不但要在中國讀書,還要去國外,見識東洋與西洋的文明,才配得上達摩山伯爵的封號,配得上你的百萬白銀,還有你的姓氏與鹿角胎記。切勿辜負你養父的遺願!」
雨水打濕兩人頭髮,十指相扣糾纏,安娜攤開滾燙的手掌心,卻多了一枚玉指環——幾個月前,九色在上海送給新主人的見面禮,也許在唐朝小皇子的手指上戴過。
風雨如晦浪高顛簸的船頭,葉克難仰望黑漆漆的宇宙,落下膝蓋,沉聲道:「炎黃列祖列宗在上,庚子年國人亡魂在上,建文帝在天之靈為證——障百川而東之,回狂瀾于既倒,拯救我中國的黎民蒼生於水火。」
十四歲的阿幽,遙望船艙外鍋底般的黑夜,聽羽田大樹說海上航行的故事。經營汽輪來往于中日之間,是羽田家族的老本行。日本人長吁短嘆:「那艘輪船怎麼不見了?」
秦北洋與歐陽安娜齊齊跪在船頭,包括小鎮墓獸九色。
和-圖-書對,唯獨鎮墓獸永遠忠誠。」
秦北洋低頭思忖,打九歲那年起,自己就被關在地宮裡,只知道製造鎮墓獸,跟墳墓啊石頭啊木頭啊鋼鐵啊打交道,唯獨缺少了跟人接觸的機會。至於自己的老爹秦海關,也是個一輩子老實巴交的悶葫蘆,一門心思鑽研在手藝當中,身邊幾乎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內務府的同僚、管事的太監都會欺負他。
吳淞口到了。輪船排起長隊,懸挂五色旗的軍艦,封鎖了黃浦江的入口。岸上殺聲震天,炮聲此起彼伏,硝煙瀰漫江南岸,染黑冬日天空。江上飄來幾具血肉模糊的陣亡者遺體……
「安娜,明日起,我將遠赴北京,你我天涯遠隔,見此玉指環,便如見我!」
「可我們都不是生意場上的人。」秦北洋撓撓頭說,「我對玩錢一竅不通。」
「北洋,我不奢求你改變性格。」葉克難的眼前,似乎還是天津徳租界的四合院里,夜讀《三國演義》的九歲男孩,「恰恰相反,我就怕你長大以後,變成一個平庸之人,只知明哲保身,混成了老油子,而遺忘了少年的夢想。」「少年的夢想?」
「神州之廣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我在這夜航船中,誰都不敢輕易伸伸腳啊。等你再長大些,多讀世界各國的書,自然就會明白。」
「你在對我說什麼?」
「不錯,既然刺客們圍繞你來行動,也必會去北京尋找小皇子的棺槨。這些傢伙神通廣大,警方能查到的結果,他們也一定能得到。說不定,在我們北京警察廳,甚至北洋政府內務部,都有刺客們的內線。」
艄公們煮了魚頭湯,喝著祛寒的燒酒,津津樂道于少年屠龍英雄,足夠對兒孫們吹一輩子。
九色也抬起腦袋,把前爪搭在葉克難的膝蓋上。
「再去讀書?可我沒讀過中學,連小學都沒畢業呢!」秦北洋想起八年前他倆的相遇,「京師大學堂,少年班?」
「是啊,我爹也說過,白銀藏在家裡是下下策,存進外國銀行是下策,投資辦廠是中策,購買古董升值是上策,而在上海租界買入房子與地產則是上上策。」
漁船不宜遠航,到上海已屬極限。經過大家商議,決定在滬郊秘密登陸,避和-圖-書開上海市區與公共租界,以免招惹懸賞通緝秦北洋與齊遠山的巡捕房或青幫。按照計劃,兩個少年一刻都不能停留,將立即從陸路趕赴北京。
「我明白,安娜,你爹歐陽先生也明白,也就沒再強逼我做他徒弟。我這種人的性情和脾性,就算混了青幫,分分鐘就會被人出賣,或者被斧頭砍死。我啊,命中注定,只能做個沒出息的匠人。」
「北洋謹記!」
「工匠有大有小,小可天工開物,大可改換日月。」
東海夜航船。
他對著黑暗中的虛空,念出養父寫給自己最後的話。
秦北洋使勁按壓太陽穴,感覺腦汁不夠用了:「小木說,棺槨里的小皇子並未腐爛,他的臉很像一個人——就是我。而唐朝小皇子的棺槨,恰恰就是我的出生地!因此,小鎮墓獸才會把我認作主人。」
「這麼說來,我已是一個秘密的百萬富翁了?」(若換算為21世紀初的幣值,絕對是三億元人民幣的大富翁。)
「哈哈……你還在想我隨口扯的謊啊。我看你啊,是真有慧根去北京大學讀書。」
葉克難不畏風急浪高,如實相告:「北洋,你雖有錦繡前程,超乎常人的才智,卻有個致命的缺點!」
人間樂園的上海,終成北洋軍閥的戰場。
雖然被葉克難教訓,秦北洋卻挺起胸脯說:「做人不就應該如此嗎?我只記得父親在地宮裡跟我說過的那句話——不瘋魔,不成活!」
雙腳蜷縮的葉克難問道:「你可曾看過《夜航船》?」
「九色?」秦北洋看到葉克難點頭,摸摸這條「大狗」的鬃毛,「你說的每一句話,它都能記住。」
「八年前,我將你從天津德租界帶走,從此你在皇陵之中長大,在你爹身邊學習工匠手藝,未曾真正接觸這個複雜的世道。」
「我是北洋政府的公職人員,若是在北方農村,足夠大戶人家幾十年的開銷。」
「不錯,你倆也還年輕,可以把這筆白銀財富基金,存入瑞士私人銀行,委託代管進行投資。瑞士有銀行保密制度,每筆款項進出,賬戶里到底有多少錢,外人絕不會知道。哪怕我們百年之後,秦北洋的子孫後代,只要有取款憑證,也可以從銀行中把錢取出來。說不定到那時候,和*圖*書實際價值已增長了十倍不止。」
這句話,霎時戳中秦北洋的淚點,腦中閃過八年前的滅門夜,壓在仇德生屍體底下,被鮮血染紅的一紙訣別書「他日龍飛天下,定不負汝養父母之愛矣!訣別!」
安娜嘴上這麼說,自己卻大笑起來。島上長大的姑娘能觀天象,果不其然,夾著呼嘯的西北風,東海上下起一場冰冷的大雨。秦北洋摸著九色的腦袋:「葉探長,你是有大智慧的人,未來真有驚天動地的大計劃?」
海上吹起猛烈的西北風,掀起黑色的驚濤駭浪,這一程得要逆風而行了。
「Ich liebe dich.」
「北洋,你天生性拙,只認死理!你的眼裡頭,天底下非黑即白,根本容不得一粒沙子!用咋們北京話來說,就是軸,就是犟牛筋!」
「我明白了,上海是中國的金融中心,就有瑞士私人銀行的支行,我爹跟他們打過交道。我會請瑞士人代管這支白銀基金。」這些天經歷種種天崩地裂的變故,安娜彷彿瞬間長大,不再是教會學校的女中學生,「至於這筆投資的名字嘛,就叫作——達摩山伯爵基金!」
歐陽安娜禁不住插了一句:「在上海可以買下公共租界的一個小石庫門!葉探長,難道把這筆錢私分了嗎?」
秦北洋若有所思,心中竟有了幾分小激動!
「我?」
夜航船。
安娜正好湊到他面前,秦北洋尷尬地撓頭:「我在說……今夜天晴,但波浪高。」
「你想想看,刺客為什麼要找你?為什麼在虹口捕房製造大屠殺?又為什麼火燒達摩山?第一,在於你,秦北洋;第二,在於小鎮墓獸九色;還有第三,唐朝小皇子。」
「有句英文叫social intelligence!」安娜又補充一句,「意思是社會智力,就是你的待人接物,在社會上處理人際關係的能力。」
「天工開物我懂,改換日月是啥意思?」
葉克難擠到他身邊說:「北洋,還有件事,我務必要單獨告訴你——跟它有關。」
「秦北洋,我只是這個基金的管理人,負責讓一百萬兩白銀慢慢地升值。」安娜一把抓緊他的胳膊,「在銀行開立託管基金賬戶時,我會悄悄填下你的名字——放心,這是基金www.hetubook.com.com的秘密,只要我們三個人不說出去,天長地久,海枯石爛,絕不會被泄露。」
「思念你的墓主人——唐朝小皇子?」小鎮墓獸將頭埋入秦北洋懷裡,像條失魂落魄的喪家犬,而他心口的玉墜子溫熱起來,「我會幫你找到他的!」「喂,達摩山伯爵,你在幹嗎?」
「葉探長,您的意思是——我不諳世道人心?」
「你可知我的薪俸是多少?」葉克難緊了緊羊毛圍脖,「月薪一百銀圓。」
「哪來的天晴啊?月亮星星都不見,我看海上要疾風驟雨了!」
「你把我看成什麼樣的人了?安娜,我說過,雖說百萬白銀屬於秦北洋,但由你負責看管保護。要知道,白銀放在山洞里,永遠還是白銀,雖然不會貶值,但也未必增值。國際市場上的銀價,有時漲來有時跌,誰都難以捉摸。」
北風呼嘯的船頭,自來卷的黑髮比黑夜更黑。她指著秦北洋模糊的面孔,只有雙眼熠熠閃光,如同深海幽冥般的熒光生物。
「神經病!」
「沒關係,所有人都會背叛,唯獨鎮墓獸不會,對嗎?」
未待葉克難回答,歐陽安娜搶先插了一嘴:「不錯,秦北洋,別看你心靈手巧,過目不忘,胸中有萬卷書,真要跑到社會上頭混,這些未必管用啊!」
化作大狗的九色,踽踽獨行到船頭,看著被切開的滾滾海浪,無聲嗚咽。
「可你知道,我並不在乎錢,我天生就是個工匠。」
秦北洋腦中略一換算,當年在天津的德國學校讀書時,數學可是強項:「4166元6角6分6厘……還除不盡呢!」
童男童女難得吃了頓飽飯,依偎在齊遠山懷裡入睡。
歐陽安娜湊過來,差點把秦北洋驚得墜下海里。接著是名偵探葉克難。他們一起聽著帆檣鼓動之聲,長衫獵獵作響。
迷霧中,長發飛舞的安娜,猶如一篷烈火,輕啟雙唇,在秦北洋耳邊叮嚀——
下午,已到灰茫茫的長江口。秦北洋與九色又趴在船頭,遙望萬里長江形勝。
「錢生錢,利滾利?」
說話間,阿幽正躲在船艙,隔著竹篾的縫隙,偷窺他倆的對話……
「好一個『不瘋魔,不成活』!北洋,我沒看錯你,這是你最大的缺點,也是你最大的優點!」
「前些天,我接到內務和_圖_書部的電報。」葉克難盯著九色的眼睛,「你還記得嗎?盜墓賊小木交代過,軍閥從白鹿原唐朝大墓里,除了挖出這隻小鎮墓獸,還有唐朝小皇子的棺槨。據可靠消息,裝有棺槨的大車,已秘密運到了北京,被一個古董商人收購。」
顛簸的船尾,只有秦北洋與歐陽安娜,加上九色一獸。即將在戰火中生離死別,秦北洋握住她的手。十七歲的女孩,自然明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那什麼。
葉克難笑著搖頭:「那是高利貸,我們不幹這種缺德事,何況那個風險也大。我說的穩健投資,首先是房地產,然後是黃金、古董,甚至英美兩國的公債。還有值得信任的企業家,像南通的張謇先生。」
「願聞其詳。」
海上暴雨傾盆,艄公穿蓑衣出來收帆。眾人回到船艙,如在馬背上,誰都沒睡好覺,齊遠山暈船吐得一塌糊塗。九色直接變成凝固的幼麒麟鎮墓獸,羽田大樹還想摸它兩把,卻被秦北洋推開。
「這筆巨款,相當於你三年多的薪俸。」
「我真盼著現在就飛到北京!打開小皇子的棺槨,看看裏面究竟有什麼,值得為之而死了那麼多人!」
「我懂了,如果打分的話,我的社會智力就是不及格,甚至零分。」秦北洋半蹲下來,看著小鎮墓獸的琉璃色眼球,「九色,我就像你一樣!」
浪奔浪流的長江口,秦北洋目光熠熠。歐陽安娜已淚水漣漣,睜著琉璃色的雙眼,將這枚玉指環,戴在自己左手中指——九色蹲伏在腳邊見證這一刻,一千兩百年前,這枚玉指環曾戴在唐朝小皇子的手指上。
秦北洋在紹興住過快園一夜,自覺有資格回答:「晚明張岱,前半生風花雪月,後半生國破家亡。他說天下學問,唯夜航船最難對付——有僧人與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談闊論,僧人拳足而寢,忽問:澹臺滅明是一個還是兩個人?士子答兩個人。僧又問:堯舜是一個還是兩個人?士子答一個人!僧人曰:這等說起來,且待小僧伸伸腳!」
「到明年,我就十八歲了,真的可以?」
「歐陽先生是當世梟雄,必然明白這些道理。北洋,安娜,若是我們能從一百萬兩白銀中,定期拿出一部分,用於穩健投資,就能源源不斷產生更多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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