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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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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天國學堂 第一章 吳淞口

第二卷 天國學堂

第一章 吳淞口

吳淞要塞,五色旗高高飄揚。
「是!」軍法官用嘴巴呵氣敲下圖章,讓書記官記錄,「茲有姦細齊遠山、秦北洋,根據日內瓦公約,穿著平民服裝刺探軍情者,不屬於戰俘之列。本臨時軍事法庭判決:認定二逆賊犯有間諜罪,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秦北洋低聲問道,齊遠山就差唱出來了:「中華民國現任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北洋之龍』王士珍!」
「冤枉!」
冒著熱氣的波浪中,秦北洋忽隱忽現,腋下拖著掙扎的齊遠山。兩個少年奮力撲騰,竟然戰勝了冰冷長江,踏上寶山江岸的石頭大堤。
對方五十多歲,上唇留著兩把刷子般的鬍鬚,藍色軍裝的肩章上有三顆金星,正是北洋政府最高的上將軍銜。他疑惑地下馬,擰起眉毛走近。
蘆葦叢中冒出無數荷槍實彈的士兵,藍色軍裝的北洋軍。面對寒光閃閃的刺刀,秦北洋已知斷無勝算,剛想解釋幾句,腦袋被槍托砸了一下。士兵們殺紅了眼,刺刀上滴著血,向江上船隻開火,警告不要接近交戰區域。
行刑隊立即放下槍,齊刷刷敬上軍禮。
行刑隊準備完畢,十隻漢陽造步槍對準他們胸口。和_圖_書十七歲的秦北洋,站姿如挺拔松樹,貼著心頭的玉墜子開始發熱,眼前掠過九色與安娜同樣琉璃色的眼睛。
「糟糕!」
大片枯黃的蘆葦與石頭堤岸間,秦北洋的頭髮滴水,面朝漁船上的歐陽安娜,連喊帶跳地讓她放心。齊遠山跪在地上喘息,痛苦地咳出吃入肺里的水,兩天內的第二次溺水,讓他下定決心要學會游泳!
漁船揚帆疾行,駛過寶山炮台灣。扼守長江的吳淞要塞,已在火海之中。靠近蘆花飛舞的堤岸,大家聚攏船頭。
「你……齊重兵的孩子?」
「我們就是老百姓。」
「伯父,我是北洋陸軍第六鎮步兵協統齊重兵之子齊遠山!」
吳淞口,百舸爭流的長江波濤上,東海達摩山的一葉漁船,擠在艨艟巨輪之間……有的來自中上游的漢口重慶,有的帶著東瀛橫濱神戶的水草,還有的穿過蘇伊士運河或巴拿馬運河甚至好望角與麥哲倫角,跨越大半個地球等待進入上海港。
齊遠山的雙腿不再發抖,高聲叫喊:「北洋陸軍第六師,當年我爹就是你們的長官啊!」
「這是誰啊?」
白晝焰火般的彈幕,射向百年以來中https://m.hetubook.com.com國最堅固的炮台。一整個師的軍隊,同樣在五色旗下展開散兵隊形,發動乃木希典式的肉彈攻擊。寒風蕭瑟的江南田野,馬克沁與加特林機關槍舔著火舌,像死神收割麥田的鐮刀,撕破無數中國青年的胸膛,彷彿空運到歐戰西線塹壕戰場,集體大屠殺的人間地獄……
子彈在槍膛中待命,鉛灰色的蒼穹之上,飛過無數只碩大的烏鴉,等待啄食死人的肉體。
北洋龍遇到了北洋之龍。
齊遠山正要掙扎,已被強行推到一張長條案前,後面坐著戴袖章的軍法官與書記官。
軍法官都沒再看他們一樣,輕描淡寫地揮揮手,就像拍死兩隻蒼蠅。
同樣十七歲的歐陽安娜,靠在他滾燙的肩頭,左手中指套著玉指環。在她琉璃色的眼眸中,倒映一座熊熊燃燒的堡壘。
這位將軍的面目威嚴,一看便知是北洋的老臣,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大將風範。
單桅漁船上的乘客,還有北京警察廳的名偵探葉克難、十七歲的齊遠山、日本羽田商社少東家羽田大樹,以及十四歲孤苦伶仃的阿幽。從達摩山救下來的一對童男童女,瑟瑟地縮在船艙hetubook•com.com內。
「齊遠山。」
軍法官只抬頭看了一眼,不耐煩地問:「名字?」
將軍親手為他解開繩索。齊遠山還沒來得及道謝,又為秦北洋也鬆綁了。
他是旱鴨子,加上暈船嘔吐無力,眼看要被浪濤吞沒。秦北洋立時脫去外衣,跳下冰冷的江水。
軍法官拍了拍桌子:「你們身著便服,從長江里爬上來,潛入我軍陣線後方,分明是對面浙軍的姦細!」
子彈上膛,槍栓拉動,正待扣下扳機,有個騎馬的軍人經過說:「停!」
化身為大狗的鎮墓獸九色,迎著長江北岸吹來的寒風,正襟危坐,枕戈待旦。
葉克難、歐陽安娜、阿幽、羽田大樹都在船頭叫喊,艄公們卻不敢下水。
遽然間,一個回頭浪拍來,竟把齊遠山失去平衡,墜入滾滾長江!
「這是誰的軍隊?」
齊遠山還在拚命掙扎,眼眶裡又迸出淚花了:「記得七歲那年,您來我家做客,您還親手抱過我呢?」
想想昨天在海島上,秦北洋剛被安娜封為「達摩山伯爵」,成為百萬白銀的主人。急匆匆,夜航船,趕回吳淞口,想要逃過租界的懸賞通緝令,奔赴北京尋找小皇子棺槨。誰曾料,落到和圖書北洋軍閥手裡,竟被當成敵軍姦細……
葉克難當機立斷,讓艄公繼續西行。長江口,冬天風高浪大,輪船容易碰撞。而這小小的漁船,如同蚍蜉撼大樹,萬一撞上就會立刻散架。
「下一個。」
「秦北洋。」
秦北洋與齊遠山被綁上一輛馬拉的大車,送入戒備森嚴的寶山縣城。後面跟著十幾輛大車,裝滿缺胳膊斷腿的傷兵,呻|吟與哀嚎衝天,沿著車轍灑下男兒碧血。
齊遠山瞪大了眼珠:「你們是江蘇省的直軍嗎?北洋陸軍第六師?」
「草菅人命的世道!」秦北洋拒絕綁上蒙眼布,更拒絕下跪,「只可惜!沒有死在抵禦外寇的戰場上,竟死於自己同胞的槍口,就讓我看著你們的眼睛站著死吧。」
整個縣城駐滿了士兵,他倆被押入關帝廟,有塊不起眼的牌子「中華民國江蘇省陸軍臨時軍事法庭」。
「所在部隊的番號?」
風起於青萍之末,秦北洋坐在顛簸的船尾,望向中國大陸的赤縣神州。正前方是吳淞口的殺戮戰場,眼看自己要被投入這滾滾洪流。
「真是遠山!」
齊遠山在北洋軍當過兵,但他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年頭的軍閥,今天是拜把兄弟,明天和*圖*書就真刀真槍幹上,誰搞得清楚?不過嘛,聽口音,很多都是我們直隸省的老鄉。」
齊遠山的眼淚與鼻涕直流,大聲呼喊:「救命啊!我們不是姦細!」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秦北洋和齊遠山被五花大綁,毫無還手逃跑可能。背後插著木頭牌子,用紅筆寫上各自姓名,再打個大叉,加之姦細二字。他們被推到寶山縣城的城牆下,正是槍斃處決的好地方,城磚上已布滿彈孔,地上流著尚未乾涸的血。
民國六年,西曆1917年12月7日,下午三點。
忽然,漁船上的人們臉色大變,葉克難大聲呼喊。秦北洋正在疑惑,一支刺刀已頂在後背心上。
十二月的長江極寒,吳淞口三夾水有急流漩渦,水情複雜兇險,凡是跳下去救溺水者的,十有八九同歸於盡,被淹死鬼活活拖死。打撈屍體的小船圍攏過來,已準備開價撈屍了。
渾身濕透的秦北洋,胸口的暖血玉逼退寒氣。
齊遠山原已閉眼等死,還陽般喘出一口氣,眯起眼睛,看清楚戰馬上的男人,立時嘶吼狂叫:「伯父救我!」
聽到對自己的死刑判決,齊遠山血脈賁張地狂吼起來,掉進長江里的滿身寒意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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