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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與歐陽安娜跳完華爾茲的年輕男子，走到宴會廳中央，接受全體賓客們的祝賀。

「東方的遊戲？」

安娜出示了進入舊金山時的檢疫卡，錢科順利通過檢疫，秦北洋卻出了狀況。

中國代表團長致辭后，日本總領事起身，三十歲出頭，穿著黑色燕尾服。未待主人應允，他走到宴會廳中央，用日本人里罕見的流利英語，向在座來賓問候。他的用詞優雅，引經據典，不時蹦出幾個古希臘人物，甚至拉丁文單詞。他毫不客氣地指出，大戰爆發那一年，日本帝國付出270名軍人的生命，攻佔德意志帝國的遠東堡壘——青島。

突然，小島響徹刺耳的警報聲。瞭望塔上的探照燈掃過來了。秦北洋和九色上船，螺旋槳飛速旋轉。槍聲響起，幾顆子彈嗖嗖地射入海水。

「嗯。」

他向安娜鞠躬並伸出手，舉手投足，風度翩翩。歐美禮節，先生邀請女士跳舞。歐陽安娜不得不從，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她的左手握住對方右手，他的左手輕輕攬住她的后腰。

李隆盛先分別向紐約市長、中國外交團的團長鞠躬，又朝目瞪口呆的安娜擠了擠眼睛。

樂隊奏起小約翰·施特勞斯的《藍色的多瑙河》，來自戰敗國奧地利的圓舞曲，讓賓客們感到勝利的愉悅。這才是紐約，就像菲茨傑拉德說的「我開始喜歡紐約了，喜歡夜晚那種奔放冒險的情凋，喜歡那川流不息的男男女女ｈtｔｐs://ｍ•ｈｅtuboｏｋ•com•ｃom和往來車輛給應接不暇的眼睛帶來的滿足。我喜歡在第五大道溜達，從人群中挑出風流的女人，幻想幾分鐘之內我就要進入她們的生活，而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或者非難這件事……」

長夜漫漫，秦北洋看著帳篷外美國的月亮，周圍此起彼伏咳嗽聲與喘息聲，死神彷彿一卷地毯，將所有人收起來，準備打包帶走。

安娜胸中小鹿怦怦亂跳，以前不是沒碰到過主動搭訕的，但眼前男子的殺傷力卻是驚人。

「安娜·卡列尼娜的安娜？」

他先用字正腔圓的北京話，後用標準的英語倫敦音，確保在場每個人都能聽懂，再次贏得一片掌聲。最後一句，明顯針對日本總領事的講話，一時間搶盡風頭。

他在看著她。

「中國政府呢？連宣戰的勇氣都沒有！」日本總領事又向中國代表團微微鞠躬，「抱歉，就算中國軍隊進攻青島，恐怕非但不能攻佔青島，反而整個山東省都會落入德國手中，甚至北京城頭都會飄揚德意志德國的旗幟！」

倏忽間，一隻獸頭鑽入帳篷。兩個西班牙流感病人開始尖叫。但此地每夜都有人尖叫，管理員也見怪不怪了。

小船融入紐約港的夜色。安娜摟著秦北洋柔聲道：「我說過，我不會再放你走的！」

次日傍晚，秦北洋的精氣神恢復大半，他和錢科換上乾淨衣服，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二樓宴會廳，只見高朋滿座。中國外交代表團，正在宴請紐約的名流與媒體，從紐約州長到市長，甚至有日本駐紐約總領事，為中國在巴黎和會製造輿論，抨擊日本謀取青島殖民地與山東霸權的不義。

秦北洋像牲口似的被運上檢疫船，到了紐約海港的又一座小島，已被改造成瘟疫隔離島。小島密集地插滿帳篷，身邊躺著義大利人、希臘人、波蘭人、黎巴嫩人，還有墨西哥人。沒有任何治療，醫生也束手無策，這些人奄奄一息，不分男女，等待默默死去。秦北洋原以為會見到無數墓碑，才知道流感死亡者會被立即火化，以免屍體傳播病毒。

「北洋，你可要小心！」

對方按捺不住說：「李先生，我也聽說了世界智力大會。可惜所有比賽項目，都來自西洋世界，沒有我們東方的遊戲。否則，說不定我也會來報名。」

檢疫官將秦北洋當作疑似西班牙流感患者。他讓安娜和錢科帶著九色離去，說不定什麼時候，法國人高更再殺個回馬槍，又覬覦幼麒麟鎮墓獸了。

九色變成幼麒麟鎮墓獸，吐出兩團琉璃火球，機關炮似擊中瞭望塔。小鎮墓獸又一次救了主人的命。

小郡王帖木兒很會跳舞，搭著一位美國姑娘的纖腰舞步翩遷。秦北洋在尋找安娜，他不會跳舞，只想多陪伴她片刻。他剛瞥見歐陽安娜的晚禮服，只見一個男子來到她面hｅtｕｂook•coｍ•com前。

宴會廳鴉雀無聲，中國代表團雖然氣憤，卻無一人敢反駁。儘管北洋軍閥連年內戰，但那是菜雞互啄，若要跟歐洲軍隊較量，無異於以卵擊石。

身邊又死了一個！秦北洋大聲叫喊，想讓人把屍體抬走，但除了excuse me，他的日式英語沒人能聽懂。

紐約市長特地拿出一張白紙，分別用中英文寫著「李隆盛」。

標準的中國話，他不是日本人。歐陽安娜稍稍寬心。隨著音樂跳華爾茲，她的舞步那麼笨拙，好幾次踩到對方鞋子。他笑著說沒關係，鼓勵她不要著急。他操控著兩個人的步伐，帶著她轉了一圈又一圈。圓舞曲的旋律讓人興奮，她的額頭沁出了汗珠，臉上撲滿紅暈，怪不得洋婦人都愛舞會，簡直是女人們的天堂。安娜緊握他的手，看著他幽深明亮的雙眼，還有刻意保持距離的嘴唇，不像登徒子們要趁機一親芳澤。

「感謝你陪伴我跳的這支舞！」對方也大方地鞠躬還禮，「可我還不知小姐芳名？」

安娜微微一顫，他低聲說：「得罪！」

「對不起，我只是個法語翻譯。」

這位總領事高昂頭顱，贏得美國人的掌聲。宴會廳角落，秦北洋和錢科躲藏在侍者身後。他很想用流利的日語跟對方辯論，卻不敢拋頭露面，畢竟他還是北洋政府的特級通緝犯。

「很榮幸，今晚能參加中國外交代表團的宴會。晚生李隆盛，即將去歐洲拜訪愛因斯坦先www.hetubook.com.com生，向他討教《廣義相對論》與《量子力學》。作為客居海外的中國人，我衷心祝福中華民國國運昌隆，收回理所應當的國權，巴黎和會上的各國首腦，尤其美利堅合眾國的威爾遜大總統，能為中國伸張正義，為世界譜寫和平！」

剛要登上前往曼哈頓的渡輪，秦北洋被紐約州的檢疫官攔下來。美國流行病史上最黑暗的1918年已經過去，現在是第二波西班牙流感的尾聲，紐約對海上來客仍然格外警惕。

今宵不眠夜，舞曲最高潮，歐陽安娜的眼角餘光，正好瞥到人群中的秦北洋。

他們在曼哈頓島靠岸，沿著第五大道，來到傑弗遜大飯店，中國外交代表團駐地。

「你在中國外交代表團？」

看到對手啞了，日本總領事乘勝直追：「德屬東非的沃爾貝克中校，哦，他也曾在1900年加入八國聯軍攻佔過北京。1914年，他手下僅有一百多白人軍士，兩千多黑人士兵，在東非四面為敵，斷絕外援，遭到數萬大軍圍攻，竟然堅守四年，甚至攻入協約國殖民地。德國要是沒有投降，沃爾貝克中校至今仍在戰鬥。如果日本不參戰，山東就是第二個德屬東非。日本為世界大戰的勝利流了血，並讓德國人也流了血。中國人流血了嗎？據我說知，一滴都沒有！那麼流過血的青島，就應屬於日本帝國。」

舞會告一段落。紐約市長發表講話：「上星期，紐約舉行了世界智力大會。我們請www•ｈetｕｂoｏk•com•cｏm來全世界五十位頂尖天才，包括戰敗的德國與奧地利。智力大會有各種高難度競賽，包括算術、幾何、函數、邏輯、密碼破譯……最終榮膺第一名的，竟是一位中國的年輕人。他畢業於英國劍橋大學，擁有物理學博士學位，他叫李隆盛。」

秦北洋跟錢科合住一間客房，加上九色。兩人疲倦已極，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個晝夜……

「安娜……歐陽安娜，不是英文名字。」

頭髮烏黑的東亞人，穿著一身紫色禮服。他有白皙的皮膚，古希臘般立體五官，細長而明亮的目光里，蘊含一點點高傲，又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他幾乎與秦北洋同樣個頭，又不像小郡王乳臭未乾，漸入成熟男子階段。他的身材削瘦挺拔，如果換一身行頭，可以上舞台演莎士比亞戲劇，《哈姆萊特》或《麥克白》。

安娜在耳邊關照，兩人分別了十個月，剛才的相聚又太短暫，但願只是一場小別離！

她來救他了。

他開始咳嗽，流鼻涕，面色發暗，渾身如同打擺子，死神的陰影在眼皮投下。

自由女神像下的紐約，隔著波光粼粼的海港，秦北洋眺望曼哈頓島，人類歷史上空前壯觀的摩天高樓，宛如古今中外無數帝王的墓碑。

秦北洋跟著小鎮墓獸鑽出帳篷，一路匍匐著爬過充滿焚屍骨灰的泥土。到了海邊，月光下顛簸一艘小船，依稀照亮歐陽安娜與錢科的臉。

安娜鬆開手，低頭對迷人的中國紳士說：「對不起，我累了。」

「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