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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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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地下世界 第七十五章 姑獲鳥之夏

第三卷 地下世界

第七十五章 姑獲鳥之夏

當晚,歐陽安娜住在臨時搭建的營房內。
暗夜蒼茫,腳底下的乾陵墳冢,隱隱發出某種奇怪的震動。地宮中的帝王亡靈,感受到了歐陽安娜的憤怒,勝過古往今來一切亂臣賊子與摸金校尉。蒼穹颳起強勁的西北風,夾帶大漠黃沙,似乎糅雜某個人的聲音,從幾千裡外遙遙而來,飛蟲鳴叫般模糊,又在耳邊揮之不去。
「她不是人。」
齊遠山不敢想象——萬一這可憐的小女兒,秦北洋的遺腹子真的丟了,安娜會不會自尋短見還是徹底瘋了?
齊遠山說工兵已經選定營房基址,就在乾陵正南一裡外,緊挨著奶頭山。安娜看了一眼乾陵墳冢,巍峨的石頭大山,遍布青青陵上柏,白雲飄到山巔,彷彿戴上一頂白帽,蘇東坡曾用「嶺上晴雲披絮帽」形容過。
渡過幾近乾涸的灞河,灞橋早已無覓影蹤,唯剩河邊一排垂楊柳,便是古人臨別相贈的「灞橋折柳」。齊遠山已望見西安的東門城樓,一面碩大的五色旗迎風招展。
「顯而易見,但會是鬼嗎?」
大伙兒面有難色,這可是中元節之夜,在武則天的陵墓周圍找妖怪,可得有盜墓賊的心理素質。
車夫遙指南方,不過幾里地外,升起高曠的黃土台塬,左右環繞滻灞二水,猶如一個巨型墳冢,自秦嶺與終南山北上,匕首般插入關中平原,黃天厚土,氣勢非凡。
怪不得一路上不少人家在上墳燒紙錢,槍斃盜墓賊也選在今天,大概今天投胎轉世更方便吧。睡在武則天的乾陵大門口,安娜整夜惴惴不安,害怕又會夢見誰?但一路舟車勞頓,她經不住疲倦,聽著女兒的呼吸聲昏昏睡去……
整整二十年前的庚子年,二十世紀的頭一年,秦北洋在這座大墓里出生。剛剛滿月,他就離開白鹿原,走了一輩子的路,幾乎環遊了地球,終究沒能再回到這裏。而他撒播的種子,以這座大墓里的小鎮墓獸命名的九色,剛滿兩個月的小女兒,卻代替他回家了。
「站住!」
他強行抓住妻子的肩膀:「你到底看清楚了嗎?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齊遠山自言自語:「獨乾陵可不近,近之輒有風雨。」
「我們心想這回出來幹活,總不能空手而會吧?便又挖了乾陵附近的幾個墓。唐朝的帝王陵周圍啊,必定有給皇帝老兒陪葬的王公大臣與皇親國戚。我們在一個月內,翻了方圓二十里內的百十來座墓。有的沒能挖到墓道口,有的早就被盜了,還有的是騙人的空冢。真正挖出寶貝的,也就十來個墓吧。」
安娜喊出了他的名字。這個年輕的盜墓賊,這才認出安娜的琉璃色眼球,好像又回到達摩山上,禁閉他的山洞地窖之中。
齊遠山不再說話,他也不便干涉當地民政。但他讀過大清律例,「凡發掘墳,見棺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已開棺見屍者,絞」,老規矩,盜墓輕則流放天涯海角,重則處死,但可留全屍,畢竟盜墓侵犯的是死人而不是活人。但前清執行死刑有繁複手續,要經州縣行省乃至朝廷層層審批,最後由皇帝御筆鉤決,才能秋後問斬或絞殺。
已逾子夜,歐陽安娜聽到孩子的哭聲。
「傳說為死去產婦執念所化,常在夏夜出沒,抱著嬰兒在夜裡行走,嬰兒哭聲化成姑獲鳥的叫聲。古書上說,姑獲鳥晝伏夜出,衣毛為飛鳥,脫毛為女人,喜取人子養之。一名天帝少女,一名夜行游女,一名鉤星,一名隱飛。凡有小兒家,不可夜露衣物。」
hetubook.com.com齊遠山無奈道:「北方話怎麼說來著?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喂完最後一頓奶,安娜將女兒放到搖床中。寶寶的小腳踝上,拴著個純金的小猴子鈴鐺。這孩子屬猴,據說能驅邪避災。九色長得結實,從沒生過病,比絕大多數男孩都壯。她是夏至日出生的,今天是陽曆8月28日,農曆七月半,滿打滿算也才67天。
武則天在無字碑里暗藏的天書?唯獨向名為九色的小女孩開啟?女兒伸出小手,指示媽媽去看看。安娜吃力地踮起腳尖,終於看清其中一行字——
她跟著丈夫回到營地,工兵們已丈量出了大致範圍。原本就是枯草亂石的荒野,北靠乾陵,南望開闊的麥田,風水學來說是塊旺地,佔有山川形勝之利。
安娜重新淚流滿面,以掌捶地數次,猶如擊打武則天的頭皮,口不擇言地高聲說——
安娜跌跌撞撞地爬下床,要把九色從懷孕少女的手裡搶回來。但對方轉身抱著孩子,直接撞破木板加固的營帳沖了出去。
「有沒有盜掘過乾陵?」
字兒寫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沒讀過幾年書,歐陽安娜啞然失笑。無字碑上原來有字,但並非唐朝人所寫,而是後世的文人墨客與販夫走卒來刷存在感的,想讓自己的名字刻在武則天的紀念碑上,本意是想流芳百世,卻一不留神遺臭萬年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士兵們摩拳擦掌,散開隊形,但誰都不敢落單,以班為單位分頭行動,荷槍實彈,以免遇上什麼邪乎東西,比如白天剛被處決的那些死鬼。
安娜這才想起來,今天是中元節。
那個女人披散烏黑長發,肚子鼓脹,胸口有一對碩大|乳|房,一看就是孕婦,但容貌很年輕,甚至比安娜更小,也許只有十八九歲,面色煞白,目光是綠色的,彷彿是個死人。她從搖籃床里抱起小嬰兒。九色雖小,但很聰明,知道什麼是危險,立時哇哇啼哭。
庚子年,八國聯軍打破北京,慈禧太后逃亡到西安,什麼大明宮、含元殿、興慶宮、曲江池蕩然無存,只見玄奘譯經的大雁塔。齊遠山與安娜在城裡住了一夜,在北院門吃了回民的羊肉泡饃,次日便出了西安城牆。
她們睡在營帳裡間,工兵給她支起一張行軍床,還給她做了一個簡單的搖籃床,甚至有一個行軍馬桶,用屏風跟齊遠山的卧室隔開。
好像是秦北洋的聲音誒?
「姑獲鳥?!」
不可思議,抱著九色的孕婦,背後竟有一雙翅膀,渾身長出灰色羽毛……卻仍然保持少女容顏,亂髮披在腦後,小嬰兒的啼哭聲中,她對安娜發出冷冷的微笑,撲扇羽翼,騰空而去。
安娜探出車廂說:「白鹿原!」
騎兵與工兵穿過兩座山丘之間,踏上筆直的南北向神道。安娜和九色剛在白鹿原祭拜過唐朝小皇子,如今又來看他的爺爺奶奶了。八月盛夏,從上海到陝西,兩千多里路,從二十世紀走到一千二百年前的唐朝,不虛此行。
齊遠山倉惶地對天射出信號彈,想要照亮夜空,卻是無濟於事。七月半的夜,月光重新隱入濃雲。
齊遠山雖年輕,但畢竟是北京特派的聯絡員,軍閥派遣一支騎兵連警衛,加上工兵連,準備建造聯絡處的營房。渡過渭河,人馬在烈日下走了三天三夜,才到了乾縣。路上處處可見龜裂的田野,溝壑交錯的黃土地,萬里無雲,水土流失。
小木認定安娜懷抱里的孩m.hetubook•com•com子,必是齊遠山的種。他一句話都沒說,拽住海女的胳膊,轉身就往人群里鑽。
路過白鹿原,拜祭過唐朝小皇子的大墓,齊遠山帶著妻女進了西安城。
盜墓賊哭喪著臉搖頭,不是沒想過挖乾陵,但無論用何種風水堪輿的方法,都無法判斷墓道口位置。他們用了直接挖洞的土辦法,沒想到鏟子剛落到土裡,就感覺撞上了金剛鑽,不是虎口震裂就是鏟柄折斷。
齊遠山摘下北洋軍官大蓋帽,滿頭汗珠:「為什麼他們也出現在這裏?」
落日照射墳冢荒草,關中平原與秦嶺山脈歷歷在目,墓里的亡魂似在耳邊呢喃,歐陽安娜抱著九色,念誦李商隱的絕句「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第一次到河南,在這武則天的神都,想必小鎮墓獸九色的墓主人,終南郡王李隆麒也是在武周的洛陽宮裡長大的。如今洛陽,早已不是唐朝景象,不過是座破敗不堪的晚清舊城。
她們這樣子也不像盜墓賊,農夫指出方向,經過西漢薄太后的南陵,正對後方的終南山,一片荒野簇擁的高坡,便是白鹿原唐朝大墓。
安娜跪在六十一尊無頭騎士面前,擦去臉頰上的淚珠:「姑……獲……鳥……」
不同於給丈夫樹立的七節石碑,武則天給了自己一塊完整的巨石,高若懸天,重達百噸。石料開鑿已如蜀道難於登天,經過石匠簡單加工,再要運下陡峭的山谷,穿過白鹿原之類黃土塬,再渡渭水,山川顛簸,將犧牲多少生命?
無字碑,不著一字。到底是功過留待後人評說?還是武則天自覺功德赫赫,已非任何文字所能言盡?
在洛陽打尖盤桓了一日,齊遠山僱到一輛大馬車。妻女坐在車廂,他與車夫坐在車頭,走上滿是車轍印子的官道。翻過崤山的古戰場,從新安到澠池,都是古書上的地名,直到氣勢磅礴的三門峽,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安娜抱著女兒加快腳步,繞到他們前面,先是認出少婦的面孔——東海達摩山的海女。
騎兵下馬,工兵安營紮寨,穿過這片血氣衝天亂蠅飛舞的刑場,經過神道兩邊的石馬、駝馬、翁仲。但見那石馬雕刻有翅膀,安娜想起女兒誕生前夜的夢,從戈壁月光下插翅飛來的小鎮墓獸。
第一感覺是做夢?在一對奶頭山下,女人的墳墓前,夢見女人的裸體?
齊遠山並不怯場,他是經歷過戰場殺戮的男人,親眼目睹幾十名盜墓賊被亂槍打死,鮮血橫流在唐朝無頭石像面前。為了確保沒有倖存者,士兵們再用刺刀戳入屍體後背心,才將死人拖走,扔到奶頭山背後的亂葬崗,算是給女皇武則天殉葬了。
終於,齊遠山衝出隔壁營帳,看到夜空中飛過一隻大鳥。九色在天上啼哭,幾個士兵正準備開槍射擊,被他阻攔下來:「別開槍!你們會傷到孩子的。」
小九色愛看中原的風景,哪怕童山濯濯,黃沙遍野,黃土高坡上的窯洞里,衣不蔽體的饑民們奄奄一息。安娜把身上的糧食分給行將餓死的母親和孩子們。自從民國建立,白朗義軍殺得赤地千里,如今是旱災、蝗災與黃河水災接二連三,更可怕的是北洋軍閥的兵災。
極目遠望關中平原的黑夜,山腳下的田野里,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猶如夏夜墓地閃爍的鬼火,必是在四處搜索姑獲鳥和小嬰兒的騎兵和工兵們。
「遠山!遠山!」安娜絕望地叫著丈夫的名字,和圖書「來人啊!」
八月末的烈日下,中原洛陽的火車站前,歐陽安娜、齊遠山、小木、海女,四雙眼睛彼此對望,都不敢相信會在這裏相遇。
但對歐陽安娜與九色母女而言,來到乾陵的第一夜,註定將要改變各自的命運。
九色的外公是達摩山海盜頭子,殺人無數的上海青幫老大。二十歲的歐陽安娜,深得乃父遺風,毫不畏懼中國空前絕後的女皇帝,反而騎到頭上明目張胆地威脅。
齊遠山從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回來,學會了日本軍人的雷厲風行,抓著工兵連長徹夜開會,商討營地工程方案,計劃建設一座要塞。他預計在冬天前完工,北洋政府在乾陵駐軍,下至西安,上至寧夏,西上蘭州,東進陝北,足以監視西北軍閥。至於他齊遠山嘛,或許就能立足陝西,培養自己的勢力,成為一方諸侯。
走出洛陽火車站,歐陽安娜看到個背影,瘦瘦小小的年輕男子,穿著灰撲撲的平民小褂,似乎在哪裡見過?旁邊跟著個少婦,夏天穿的衣服少,從背後就能看出迷人的身段,手裡拽著兩個剃光頭的小男孩,大的四五歲,小的三歲左右。他們像一家四口,背著大包小包,剛下火車。
安娜已經抓狂,哭得呼天搶地。齊遠山命令全體士兵集合,在方圓十里地內,搜索任何可疑的飛行物或女人,遇到農戶就破門而入,把所有嬰兒都抓回來。
人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一碑功成也是萬骨枯。
但在民國時代,司法反而退化到了草菅人命的地步,許多地方官與軍閥,想殺就殺,毫無審判制度。眼前的盜墓賊們,昨晚剛被抓,今天就要插標遊街,公開槍斃。無論主犯從犯,挖墓的還是放風的,一個活口都不留。起獲的盜墓贓物,已被軍官們私分了。刑場設在乾陵「六十一蕃臣像」跟前,要用盜墓賊的血祈求武則天原諒。這也是當地的傳說,怕是乾陵一旦被挖開,便會有大災禍降臨。
怪不得,武則天的乾陵是唯一歷經千年而未被挖開過的唐朝帝王陵。
不必齊遠山解釋,正前方聳立兩座小山頭,形似少婦雙乳,俗稱奶頭山。
「乾陵?」車馬顛簸的安娜臉上矇著塵土,保護襁褓中的閨女,「可是唐高宗李治與女皇武則天合葬的乾陵?」
無字碑上的字!
王小二到此一游
海女身邊的男子,白凈削瘦的面孔,像農村戲班子里演小生的,唯唯諾諾的閃爍眼神……
一個月後,盛夏的尾巴,歐陽安娜抱著兩個月大的女兒,跟隨齊遠山乘火車去西安。
無字碑首刻八條螭龍,動靜相宜,鱗甲鮮明,錯落纏繞。石碑兩側有升龍線刻。碑座陽面,線刻獅馬相鬥圖,屈蹄俯首之馬,昂首威武之獅——獅與馬,歐洲常用的族徽。
兩座高大的土闕跟前,並排列著兩塊氣勢恢宏的石碑——左邊是高宗李治的述聖紀碑,刻著武則天親自撰寫的五千字碑文。右邊那塊則是女皇帝自己的無字碑。
「還給我!」
當他放棄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深造,中途退學,留在國內照顧妻兒,人人都說齊遠山的前途被自己葬送了。但是權傾朝野皖系垮台,老段和小徐下野,突然給了他莫大良機。「北洋之龍」王士珍寫信給吳佩孚,舉薦乾兒子齊遠山,認為此子可堪大任。齊遠山被任命為陸軍部聯絡專員,軍銜晉陞為少校,趕赴西安籌建聯絡處,正是仕途飛黃騰達的重要一步
古時候有個小夥子,在田野里看到六七個姑娘,各自脫下毛衣。他把毛hetubook.com.com衣都藏起來,但又被姑娘們找回來,穿上毛衣變成羽毛飛走了。但有一個姑娘,沒能找到毛衣,便被小夥子娶為妻,還給他生了三個女兒。後來啊,她讓女兒偷偷問孩子爹,才知毛衣藏在哪裡?她穿上毛衣就飛走了。不久啊,她偷偷地飛回來,帶著三件毛衣,分別讓三個女兒穿上,結果她們都長出翅膀,跟著媽媽一起飛走,這就是姑獲鳥的故事……
※※※
驚慌地翻身起來,只見黑漆漆的營帳深處,亮起一對幽綠色的目光。來不及點亮煤油了,她打開放在床頭的手電筒,竟照出個全身赤|裸的女人。
安娜提著馬燈,直接奔向乾陵神道,想到武則天的墳冢上去尋找女兒。齊遠山緊跟在她旁邊,讓她稍安勿躁。但她不可能冷靜下來,就像失去幼崽的母狼,如果現在給她一把刀,誰都可能被她砍死。
投鼠忌器。歐陽安娜恨不得自己也長出翅膀,變成懷孕少女那樣的怪物。
顛簸的軟卧包廂,如在海上行舟,她給女兒喂著奶,遙望車窗外的風景。離開八月江南,水田裡的晚稻像海浪連接天邊,牧童騎在水牛背上吹笛子。經過南京、徐州,稻田漸漸變成麥田,金燦燦地要在毒日頭下燃燒,小九色看得入了迷,就像看到一幅梵·高的油畫。穿越大半個中原,在洛陽下車,隴海線暫時修到這裏為止。他們準備雇傭一輛馬車進陝西。
乾陵朱雀門外,矗立數十尊石人像,身著西域胡服,一律沒有人頭,這便是「六十一蕃臣像」。這些無頭騎士面前,跪著幾十個男人,五花大綁,鼻青臉腫。原來是一群盜墓賊,趁著兵荒馬亂,瘋狂盜掘古墓。正好一支陝西本地的步兵團路過,將這些人一網打盡俘獲。
歐陽安娜懷抱著兩個月大的女兒,仔細端詳這座給女人歌功頌德的偉大石碑,似乎觸摸到了一個偉大女人的體溫。陽光灑在光滑的石板表面,顯出金光閃閃的文字……
這不是夢!孩子的哭聲連著母親的心,揪心地疼啊。
「好像小木就是洛陽人,世代盜墓為生,他必是帶著海女回老家來的。海女也就罷了,幹嘛要帶著我的兩個弟弟呢?」她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女兒,「算了,孩子離不開親娘,我不計較了。」
「違令者當場槍斃!」齊遠山掏出手槍,「找到孩子,全體人員獎勵一萬塊大洋。」
沿著彎彎曲曲的小道,馬車艱難地爬上白鹿原,烈日下麥浪滾滾,曬得齊遠山幾乎要中暑。安娜興緻高昂,抱著閨女下車,向田裡勞作的農夫打聽,唐朝小皇子的墳冢在何方?
歐陽安娜就要去追小木,差點忘了懷裡還抱著女兒呢。小九色被這一聲暴喝驚嚇,當場哭了起來。海女羞愧地低頭逃竄,帶著兩個娃兒,一眨眼沒了影兒。
海女的兩個小男孩,早就忘了同父異母姐姐歐陽安娜,卻關心襁褓里的小嬰兒——九色也看到了這兩兄弟,咧開小嘴兒笑了,這兩個男孩跟她可是有血緣關係的,按輩分算起來是她的舅舅呢。
歐陽安娜追了出去,難道撞上了人販子?可九色是個女孩啊,這年頭誰來偷女孩呢?
「小木?」
小九色伸出蘿蔔似的小手兒,也向塬上指著,好像那裡才是自己的故鄉。
齊遠山想起秦北洋口中的乾陵秘密,傳說中的鎮墓天子以及無盡寶藏,就埋在眼前這座碩大無朋的陵墓下?
安娜親吻襁褓中的孩子,跪在唐朝小皇子的墳冢前。這裏還埋葬著秦北洋的媽媽,九色的奶奶呢。她看著左手中指hetubook.com.com上的玉指環,同樣來自這座墳墓下的地宮。女兒瞪著琉璃色的眼睛,小腦袋瓜子里若有所思。
過了潼關隘口,便是關中的八百里秦川。四處盜匪橫行,齊遠山務必時時警惕。經過華山、渭南與臨潼,平地上凸起一個覆斗狀的金字塔——秦始皇陵,背後便是黑色的驪山。
中元節的月光,照射著乾陵的奶頭山,營地里的戰馬紛紛驚慌地嘶鳴,彷彿看見什麼猛獸或怪物。
※※※
「七月的雹子,砸得我們頭破血流,咋們的大哥當場被砸碎腦殼。」說話的盜墓賊不過二十來歲,死到臨頭卻無所謂,大概這行業就是高風險,早已做慣了亡命徒,「但我們不信邪,等到冰雹過去,又挖了一整宿,才掏出個碗口大的洞眼。突然,地下響起轟隆隆的聲音。再一抬頭,我們當中幾個人就沒了,泥土裡只留下一灘水,我們嚇得轉頭就跑了。」
空中傳來刺耳的哭聲,那麼大的聲量不可能來自小嬰兒,很快變成類似貓頭鷹的哀嚎,聞之令人膽寒。
齊遠山最後一次看到小木是在日本,吉野古墳的徐福地宮裡,所有人都認為這個膽大包天的小盜墓賊,在殺死長生不老的秦朝人徐福以後,被河童拖到水裡溺死了。
「則天大聖皇帝!小女子歐陽安娜得罪了,請你聽我一言——安娜熟讀史書,對你了如指掌,欽佩仰慕有加。你是女人,你嫁給過兩個男人,還跟別的男人上過床。你生過四個兒子,兩個女兒,你比誰都知道,寶寶就是媽媽的心頭肉。今夜七月半,這孩子千里迢迢從上海來到乾陵,不是來給你做祭祀的犧牲品的,更不會惦記埋在你地宮裡的鎮墓天子。一千二百年來,無數人為你陵墓里的所謂秘密而滅亡,你的殉葬品多到連整座大山都埋不下,還不滿足嗎?姑獲鳥是死去產婦怨念所化,我敢說跟你肯定有關係。請你救救我們母女倆,將九色還給我吧。我雖無以為報,但會發誓畢生給你守陵,讓盜墓賊絕不敢近你一步。若你不把閨女還給我,我必動用西洋科學,用諾貝爾的炸藥和推土機挖開墳墓,打開你的重重棺槨,將你死後的腐朽醜態,暴露于光天化日下,再砍下你的骷髏頭。是時候讓考古學家見識皇帝與女皇的真面目了。」
最後,天上下了冰雹。
安娜抱著女兒躲回馬車裡,聽到集體處決盜墓賊的槍聲,驚得九色當場啼哭。她只能解開衣襟,將奶頭塞入寶寶口中。
齊遠山身上藏著一支手槍,但在人群密集的場所不敢用,抓著安娜說:「別追了!」
「他們居然還活著!」安娜一邊哄著孩子邊說,「必須要除掉小木,他是個大災禍。」
軍閥圈定的聯絡處,並不在縣城之內,卻是在城北的乾陵。
兩個小男孩,赫然是自己的同父異母弟弟,歐陽思聰的私生子,安娜記得他倆的名字:老大叫歐陽檣櫓,老二叫歐陽連帆。
他拜訪當地軍政長官,帶來直系大佬吳佩孚的親筆信。陝西軍閥混戰多年,早已民窮財盡,只能向北京俯首稱臣。沒想到,軍閥建議聯絡處設在西安城西北一百多里的乾縣。齊遠山問為何不在西安城內?軍閥推說乾縣形勢險要,是控扼西北的要地。其實,軍閥就是不想輕易交出權力,自然要將齊遠山打發到窮鄉僻壤,免得天天在卧榻旁打小報告。
中元節的月光又出來了,歐陽安娜掙脫開丈夫,跌跌撞撞地穿過無字碑與翁仲,中間還摔了兩跤,一口氣爬上乾陵墳冢的山頂,就像爬上武則天的頭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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