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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時刻，小木感覺自己異常強大，甚至擁有帝王般的權利，但他選擇放過這具唐朝貴婦人的屍蠟。

在小木的指揮下，盜墓賊們用各種工具，消滅了苟延殘喘的小鬼們。

唯有面對墓主人的屍體，他才重新擁有未來。面對活人，他是被|操控的。面對死人，則完全相反，他成為擁有無限權力的操控者。他喜歡做一個盜墓賊，不僅因為這是與生俱來的職業，也因為他可以成為主人——曾經是帝王、后妃、公主、將軍、大臣……但在盜墓賊面前，死人無力反抗，任人宰割，成為被侮辱與被損害，或者被愛的對象。

最後，他們發現青銅碎片中裹著一塊焦黑的靈石，發出灼熱的溫度，滋滋冒泡，好似剛從油鍋撈上來。小木嚴禁任何人碰這塊石頭，誰碰將來誰死得快。

他喜歡屍體。

碰到這種詭異的情況，盜墓賊偶爾會選擇奸屍。有的因為是打光棍娶不到老婆，純粹的生理需求的發泄；有的並不缺乏女人，而只是出於某種愚昧的迷信，認為與千年女屍發|生|關|系，可以延年益壽采陰補陽。

定睛一看，便是盜墓村的老鄉，狼哥的夥計們——肩膀上面光禿禿的，腦袋都沒了！

中國人為什麼要建造豪華的陰宅？為什麼要躺在奢侈的棺材里？為什麼人間的金銀財寶要給死人陪葬？因為佔有，這就是人的核心意義，而不是靈魂——小木就是這麼想的，從很小的時候。

小木是個冷淡無味的人。很多人說，他的皮膚就像個死人。但他的嗅覺天生靈敏，別說是聞到死人腐爛的氣味，就是家裡死了只老鼠或蟑螂，都能迅速地找到。誰家死了人，不用哭喪聲，他僅憑味道就能分辨出是誰？

終於，鐵鏟撞上了堅硬的磚頭。

很少見到一千年以前的屍蠟，通常這種東西容易成精……

「趴下！」

小木滿心歡喜地劈開木棺，光線射穿腐爛的木頭與紡織品的煙霧，讓他窺到這位被鬼子母神保護的墓主人。

壁畫中的女鬼與小鬼，正與眼前的怪物們相同。

是夜，恰逢中秋，明月高懸，盜墓的好時候。

小木避開狼ｗwｗ.ｈeｔｕｂook•ｃom•ｃom哥打的洞，在墳冢另一邊尋覓下手之處。藉著八月十五的圓月，他掏出一個長長的木柄工具，似是鐵鏟，但剷頭怪異，不是常見的扁形，而是半圓筒形，更像殺人的「管兒插」——鏟夾寬二寸，長一尺，極為堅硬的生鐵打造，鏟子一端磨得異常鋒利。

小木舉起火把，還沒看清楚四面牆壁的壁畫，便踩到兩具屍體……

小木給這種盜墓工具，起了個文縐縐的名字——洛陽鏟。

剩下兩三個倖存的盜墓賊，用鐵鏟與刀劍抵抗女鬼。可這女鬼一巴掌下來，刀劍就全部折斷，再一巴掌下來，土夫子的腦殼破碎……

這是小木親手打造的工具，經過制坯、煅燒、熱處理、成型、磨刃等近二十道工序……

鬼子母神鎮墓獸以為包袱里是個嬰兒，將它抱在胸口，先哄哄孩子，然後張開嘴，將他（她）吞下。

她的目光並不兇殘，對著小木和他身邊的後生們，敞開雙臂要抱孩子的姿態。而她身邊的小鬼們，紛紛爬到她的大腿上，腰上，甚至咬著她的乳|頭。

包袱里是炸藥，小木專門用來對付鎮墓獸的。

「殺光這些小鬼。」

他將這把鏟子插入墳冢，輕鬆深入兩尺，再拔出一看，鏟管裡布滿泥土。清晰可見土層分佈，既有古時填土，也有近百年來沙土，更有荒草植被的根莖，甚至小動物骨骸。

不過，眼前的鬼子母神，既不是鬼，也不是神，更不是佛，而是鎮墓獸。

小木跳下去，已是地下山兩丈，差不多地宮的位置。他用毛刷子清理磚頭，親自用鎚子往下砸。青磚破碎，露出洞口，升起腐爛的古墓氣味……

天竺王舍城有佛出世，五百人赴慶祝大會，途中遇一懷孕女子。不料女子中途流產，五百人皆舍她而去。女子發毒誓，來世投胎王舍城，食盡城中小兒。下一世，她化為鬼子母神，在王舍城生下五百兒女。為履行復讎誓言，她每日捕捉城中小兒食之。釋迦聞此事，藏匿鬼子母神一子，勸誡她將心比心，毋食人子。鬼子母神遂痛改前非，成為護法諸天之wwｗ.ｈetuｂooｋ.cｏｍ.ｃom一。

他同時拉開燃燒的引線，在地上後退滾了幾圈。

他害怕未來，或者說，未來的每一天都是地獄。

狼哥的隊伍全滅……

狼哥還活著。

繞過鬼子母神鎮墓獸的靈石，年輕的盜墓賊們往地宮深處而去，見到一塊被爆炸震出許多裂縫的石槨。

他手裡有一隻盒子炮，先是對女鬼胸口開了幾槍，打出了幾個窟窿眼。他又對那些小鬼開槍，把這些小傢伙打得哇哇亂哭。這下把女鬼徹底激怒了，一下就扯住狼哥的小腿。

過了白鹿原，小木無暇上塬，遙遙一拜。穿過西安城外，沿著渭水到了咸陽縣。根據黑土爺爺提供的線索，唐朝大墓便在關帝廟后的小山丘下。

貴婦人，也許三十歲，也許四十歲？她穿著唐朝衣冠，袒露肥厚的抹胸。她很漂亮，額頭貼著一朵鮮艷的梅花，似是唐朝流行的某種妝容。

盜墓賊本就是刀口上舔血、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行業，這樣的結局亦屬常態，既然幹了這一行，就必須要有這樣的覺悟。

她和她膝下的小鬼們，都是為保護地宮和墓主人而生。她再度向小木張開雙臂，想要抱住他，吃掉他……

他點了火把往下試探，先是熄滅后又燃燒，說明氧氣已經進入。他吩咐大家用濕毛巾堵住口鼻，按計劃由七個膽大的跟他下去，另外三個守在地宮上的破洞口，隨時可以接應，剩下兩個守在墳冢上方的盜洞出口。

至於海女與兩個孩子，則在關帝廟內過夜。

隊伍走了七天七夜，曉行夜宿。小木特意選擇住在墓地，練習大伙兒膽量，晚上輪流說鬼故事，傳授各種盜墓知識，以及古墓里可能會發生的危險。

不出所料，她是一個女人。

夫唱婦隨，小木去盜墓，海女離不開他，帶著兩個小孩一路風餐露宿。

他聲嘶力竭地呼救，小木看著他絕望的雙眼，卻想起小時候，被狼哥推倒在一片墓地裡頭，被他脫下褲子從後面……

果然，眼前女鬼的體型大於常人，身高起碼有一丈，乳|房比人的腦袋還要大，手指頭比小孩手臂更粗。棺材里的屍體會有膨脹ｈｅtｕｂｏｏk•coｍ•com，也不至於長到這種程度。火光照亮女鬼腳下，卻有幾十個嬰兒般的小鬼，抱著她的腳趾頭玩耍。它們跟女鬼一樣啃著盜墓賊的屍體，挖開人們的胸口，吞吃心肝脾肺。

雖然，他沒發出任何聲音，狼哥卻看懂了他的意思。他沒有得救的機會了，下半身被吞入女鬼的嘴巴，從腰部被活生生咬斷。狼哥依靠雙手，拖著大腸在地宮中爬行幾步，就被一群小鬼抓住，分而食之。片刻間，他只剩一堆四分五裂的骨頭。

他用洛陽鏟保護自己胸前，相信這鋒利的剷頭對付小鬼沒問題。果然，有個被炸成兩半的小鬼，嚶嚶地拽住他的褲腿。小木立時送下洛陽鏟，切斷小鬼的頭頸。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掘墓。」

鬼子母神鎮墓獸。

躺在唐朝棺槨里的女人，並不是想象中的枯骨一堆，而是一具保存完好的屍蠟。

爆炸的衝擊波撕碎衣服，地宮猶如一場地震，不斷有磚塊砸落。但沒有一個受重傷，更沒有缺胳膊斷腿的。小木腳底打晃地爬起來，再也看不到鬼子母神與小鬼兒，只有漂浮不定的塵埃，鬼魂般忽隱忽現。

小木對著狼哥做出一個口型：「去死吧！」

他從小被人欺負，不是欺負上半身，就是欺負下半身。到了軍隊，他依然被戰友與軍官們欺負。他打不過別人，也沒有勇氣反抗，在所有活生生的人類的面前，他就是一隻蟲子，一隻骨灰罈，隨時被人踩死，被人打碎。

當小木觸摸著一千兩百年前的棺材，想起自己十三歲那年，他跟隨父親和表哥在山西挖墓——打開棺材，死人保存完好。那是個年輕男人，穿著清朝官袍，據說是非常優秀的讀書人，二十歲金榜題名，衣錦還鄉路上遭遇強盜被殺。墓主人彷彿睜開眼睛，對小木微微一笑，朗誦四書五經之乎者也聖賢書八股文……

烏黑皮膚，披頭散髮，雙目暴突，嘴裏長出獠牙，抓著一根男人的胳膊，猶如羊骨棒子，放在口中撕咬咀嚼……

這一回，小木沒有逃跑，而在原地巋然不動。他看到了地宮的壁畫——有位法相莊嚴的佛世尊，神態慈https://www.hetubook.com.com祥地在蓮花座上，無數天兵天將護衛左右。一個小鬼被佛扣在缽盂下，伸出小手向外呼救。有個高大的女鬼，帶領著成群結隊的小鬼，想要揭開缽盂營救孩子，卻是徒勞無功……

「屍變啦！小木哥！」

「鬼子母神！」

超出小木的想象，炸藥劈開鎮墓獸堅硬的外殼，從鬼子母神最柔軟的口腔內部將其撕裂。

他擅改了王昌齡的詩篇，為自己的發明洋洋自得。西洋人不是有各種奇技淫巧嗎？秦北洋稱之為「賽因斯」。但說起盜墓這門「賽因斯」，那還是中國人最厲害呢。

後生們憑著呼吸，一步一頓，踏著自己影子，來到唐朝大墓的地宮內。

小木向前挪動幾步。就當鬼子母神充滿血腥味的手臂，伸到自己眼前時，他從懷中掏出個包袱，就像個嬰兒的襁褓，放在鬼子母神的手掌心。

小木一聲令下，年輕的土夫子們倒地，只聽到震耳欲聾的巨響，頭頂擦過破碎的鋼鐵、石頭、泥灰、木屑還有人體殘肢……

中秋節，咸陽唐朝地宮。

破碎的地磚上，散落鎮墓獸的各個部分。鬼子母神的頭顱已不見，乳|房是兩塊完整的青銅，剛被吃掉的盜墓賊們包括狼哥的屍塊與鮮血橫流。他還看到不計其數的齒輪、皮帶、發條以及鎮墓獸的小零部件……

「小木，救我出去！」

用洛陽鏟探查幾個地點，小木分析土層，決定從墳冢西北角打下去。他把大伙兒招呼上來，各自用工具開挖。隊伍里都是小夥子，挖坑體力沒得說，猶如天生打洞的老鼠，不到一個時辰，盜洞已深十來丈。小木指揮大家配合，三個人爬到洞底去挖，三個人在中間搬運泥土，三個人在上頭架起軲轆，將泥土傾倒在墳冢上，還有三人後備望風。底下挖土的消耗最大，務必上面的人輪流下來替換，效率提高了很多。

小木喊出她的名字，地宮變得死寂，女鬼看著他的雙眼，微微一怔……

女鬼看到了小木。

「我自己來。」小木冷冷地補充一句，「放心，我不會獨吞寶貝的。凡是跟著我的人，見者有份。」

有人在後頭尖叫，正要爬上盜洞逃跑，小木卻說ｍ.ｈｅtubｏｏｋ.cｏm•ｃｏｍ：「別怕，這不是屍變，你看到過那麼大的屍體嗎？」

他們看到了一個女人。

正常人只喜歡活著的人，活著的女人、男人、朋友、孩子，包括動物。但在小木眼中，世界上並不存在生命，所有人都是某種物體，無生命的物質。你活著，也只是短暫的現象，人終究一死。活著只有幾十年，死後的墳墓或骨骸卻有幾百年上千年。任何人不過是骨頭與血肉的集合，靈魂也是可以剝離的。小木眼裡的人就是一堆移動的肉，某種古怪的物質，跟一塊雕像，一塊骨頭，一個墓碑沒有區別。

屍蠟頸部有道細細的紅線，周圍密布線頭——這並非某種裝飾，而是斬首之後，重新將人頭與身體縫合的針線，在砍頭如切菜的北洋中國頗為常見，縫合屍體是一種專門的職業。

小木的辭典里，並不存在「愛」，以及這個字所代表的意思。

狼哥看到地宮中多了一夥兒人，火把著亮小木的面孔。

他揮舞一把鎚子，沒費多少力氣就砸碎石槨。裡頭是具梓木棺材，比白鹿原唐朝大墓的棺槨略小。但這副棺材保存度不高，已有多處開裂腐朽。他伸手觸摸棺木脫落的表面，彷彿觸摸到墓主人的屍體……

面對血泊中的無頭屍體，小木隊伍里一片嘩然。黑魆魆的地宮深處，傳來一片鬼哭狼嚎的慘叫聲……

小木橫出洛陽鏟，讓大傢伙不要慌張，用火把、馬燈齊齊照過去。

不是女人，而是女鬼。

也許是誕生在漢朝古墓里的緣故，他佔有古墓里的東西，從棺材到陪葬品到屍體，世界才是有意義的。某種程度來說，古墓成為他存在的一種證明，是他靈魂的全部，而不是財富或物質。土夫子這份職業之於小木，正如空靈的山水之於畫家，宇宙間的真理之於禪師，火焰之於飛蛾……

山丘就是墳冢的封土，小木發現了狼哥的蹤跡——山下有十來匹騾馬，等著裝運寶物，有個後生正在放風。黑土爺爺定了規矩，雙方各挖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在棺槨前勝利會師就是。這座大墳冢，盜墓村可是琢磨了幾代人，都沒找到墓道口。狼哥用了頂上打洞的方式，期望直接從地宮上方鑽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