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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飛濺的水花，壓力深重的水流，沒入深不見底的潭水，迅速讓頭腦恢復清醒。他本能地划著四肢，穿過亂流與漩渦，猛然浮出水面，大口呼吸。

秦北洋橫著唐刀向西王母而去。這位半人半獸的美女，怒不可遏，露出老虎牙齒，再次高聲尖嘯，山頂有陣陣雪團滾落，三隻青鳥也被驚走。

昆崙山前，湛藍的蒼穹飄過幾片白雲，幻化出骨骸般的形狀。秦北洋不回頭，縱馬奔向連綿的雪峰，一騎絕塵。

「帶我去看看魔鬼。」秦北洋將伊萬諾夫綁在汗血馬上，「那些礦工是你們殺的？」

秦北洋猛吸一口氣，再一個猛子紮下去。原以為雪山深潭冰涼，沒想到越往下越溫熱。潭水透明清澈，月光幽幽射下，看清了卡佳飄舞的長發。

神女峰位於昆崙山西部，新疆與西藏邊界，緊挨喜馬拉雅山脈。一年前，秦北洋被困在北極冰海，一眾人聊起奇聞異事，李隆盛就說過喜馬拉雅雪人——某種介於人類與猿猴之間的神秘生物，出沒在喜馬拉雅山區，英屬印度以及尼泊爾國王曾多次派人追蹤，但尚未捕獲過任何實物。

沒錯，馬天生就會游泳，哪怕是出自沙漠的汗血寶馬。

她揚起頭，亂髮飛舞，一聲長嘯過後，發出動聽的聲音，就像三十歲的女子，婉轉動聽，悠揚迴環：「白雲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

天空盤旋數只禿鷲，等待享用人肉大餐。它們看到秦北洋孤身一人，只有身邊的一犬一馬，便肆無忌憚地俯衝下來，啄食死人的眼球、口鼻以及內臟……

秦北洋想起了那個「夢」。

中國古籍中最早記載的西王母，就是眼前這半人半獸的雌性怪物，在流沙之濱黑水之前的昆崙山。

兩千多年後，昆崙山清澈的星空中，秦北洋看到三隻小鳥兒，鮮艷的藍綠色羽毛，飛到半人半獸的西王母肩頭，各自叼著一顆大蟠桃——每顆桃子都比鳥兒自身更大更沉。

至少五六十個死人，橫七豎八地倒著，多是山下綠洲的農民，也有千里迢迢而來的回民與漢民礦工。他們被步槍射殺，鮮血剛剛凝固，關節還能活動。

伊萬諾夫一聲慘叫，同樣墜下懸崖……

「玉出崑崙」，早在商周，和田玉就已來到中原。古人常從和田的玉龍喀什河與喀拉喀什河中淘得籽料，乃是受到河流壓力沖刷上萬年而形成的卵石。秦北洋胸口的和田暖血玉，除了一層鮮血，還有塊棕色皮料。籽料產量有限，猶如人工淘挖沙金。唯有山中才能挖出大塊玉料，美玉藏深山，不至絕險之地，不會覓到頂級的羊脂白玉。

夜幕籠罩亘古荒涼的無人區，前方傳來陣陣揪心刺耳的狼嚎。

秦北洋抓著上校的衣領，先給他灌了一大口水，接著逼問：「卡佳在哪裡？」

雖然是個怪物，但那女的面孔很有風韻，而且是純粹中國人的長相。

小鎮墓獸九色也雙膝跪地，目送西王母之消逝。秦北洋抹了抹眼皮，不知是極光般的天上幻景？還是自己入戲太深，完全沉浸在上古神話之中？

工棚里堆積剛開採的山料，多是淡青色的青白玉，少數是微透明乳白色的白玉，價值不知多少銀元乃至黃金？據說北京宮廷里的許多和田玉，甚至皇帝玉璽，都是來自昆崙山的原生礦石。

李商隱的《無題》「相見時難別亦難」最後兩句和-圖-書，便是「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李義山筆下的青鳥，便是為西王母銜來仙桃的這三隻小鳥兒。

九色也上岸了。原本它已沉到潭底，卻在水下吐出火焰，運用東海惡龍鎮墓獸的技能，穿破深深水幕，四條腿踩著水底，一步步爬到岸上。

沿著河谷而上，海拔將近五千米，每走幾步都會呼吸困難，頭痛欲裂，幽神被迫放慢步子。順著一條崎嶇的山路，他發現有人工修築的痕迹，地上有雜亂的馬蹄印子。

秦北洋立馬打住，關照九色不要輕舉妄動。果然，西王母把卡佳高高舉過頭頂。白俄美人的金色長發在夜空中繚亂，雪白迷人的身體，獻給昆崙山的最佳祭品……

「是。」上校毫不掩飾地承認，好像殺人是家常便飯，「聽說山上有價值連城的寶石。但我所理解的寶石，就是紅寶石、祖母綠或者鑽石。而你們中國人的和田玉，卻是一些漂亮的石頭，在俄國人眼裡一文不值。我的部下很氣憤，順手殺光了那些礦工。」

明月夜下，上半身美人，下半身野獸，拖著長長的豹尾，滿頭亂髮如烈火流星……

卡捷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沃爾夫娜。

他不忌諱死人，將遇難礦工拖入礦坑埋葬，免得被畜生打擾。他跪下磕頭，發誓為礦工報仇，跨上汗血馬，催著九色追蹤。

突然，秦北洋跪在西王母面前，連磕三個頭，腦門上全是雪，大聲說：「西王母娘娘在上！請受晚生秦北洋一拜！晚生縱容鎮墓獸屠戮雪人，罪孽深重，我願以自家性命，換得這位姑娘平安。」

「畜生！」

神獸的天敵是人類。

這是一個湖沼密布的平坦寬谷，高原反應稍稍緩解。秦北洋看向高處，西昆崙山自帕米爾高原迤邐而來，經過克里雅山口則為中昆崙山。還有一座高入蒼穹的崑崙神女峰，夕陽下光芒萬丈。

大岩石背後，綁在馬上的伊萬諾夫一聲哀嘆：「我們就快被吃掉了。」

秦北洋看到了，她有著兩條雪豹的腿和爪子，屁股後面露出漂亮的豹尾，蓬亂的棕色長發，插著一枚被打磨雕琢過的和田玉，古書上稱為玉勝。

秦北洋呼吸猛然急促，他看到那些「魔鬼」至少有兩米以上，腦袋卻比常人還要小，頭頂略尖，長著茂盛的棕色毛髮，沒穿任何衣服，身上是天然的皮毛，並且散發刺鼻惡臭。冰天雪地本應乾淨清爽，沒想到，他被這腐屍般的氣味熏得幾乎作嘔。

王母娘娘的蟠桃會？

崑崙神女峰。

秦北洋抽了他一個耳光。

活著的人類，正在拚命地掙扎，嚎哭，尖叫，哀求，那是女人的聲音，並且是俄語。

昆崙山的高台上，橫七豎八喜馬拉雅雪人的屍體，月光照亮紅色的雪，地球上最後的尼安德特人種的滅亡？

秦北洋張弓搭箭，射死為首的一頭公狼。其餘野狼回頭，正要向他撲來，九色已變身為幼麒麟鎮墓獸，噴出幾團琉璃火球，將狼群燒得一乾二淨。剩下那些狼不明就裡，以為九色是更厲害的猛獸，便夾緊尾巴溜走了。

「魔鬼」們聚在神女峰祭壇上，手中抓起幾根雪白的人腿與人胳膊——有的還穿著馬靴，顯然是伊萬諾夫的白俄部下。月光與火光照亮祭壇上的鮮血與殘肢，這些惡貫滿盈的俄國強盜，已被魔鬼們分屍肢解，點火燒烤，惡臭與肉香同時飄到秦北洋的鼻子里，和-圖-書再次胃裡翻騰得難受。

古書上寫的都是騙人的？

他怕胸腔里的癌細胞又爆發，想在昆崙山上找個古墓，哪怕只是鑽進去呼吸幾口——既然是中國文明的發源地，想必古墓也是標配。

兩年前，自己失蹤的整整一百天，在雲遮霧繞的「天國學堂」，畢業前夕遇到西王母帳下的七位侍女：董雙成、王子登、郭蜜香、紀維容、許飛瓊、賈陵華、段安香……

半人半獸的西王母，果然會說人類的語言。西周時代的華夏語，二十世紀的中國人根本聽不懂。

九色吐出琉璃火球照明，秦北洋踩過滿地雪人屍體，抱著卡佳跑下高台。汗血馬幽神還在等候，他給伊萬諾夫鬆綁放下，扶著卡佳騎上馬背，走下陡峭的台階。

她的下半身竟不是人。

秦北洋吩咐汗血馬馱著白俄人先撤退。

秦北洋在心底念出她的全名。她的衣服已被剝光，赤|裸裸地壓在祭壇上，月光照亮冰肌玉膚，二十九歲的身體，尚未像許多俄國女人那樣發胖臃腫，難得保持曼妙線條。但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寧願現在立刻被殺死，也無法忍受魔鬼們的臭味。

大屠殺發生在一兩個鐘頭前。

突然，他聽到一聲槍響。

如果，她不說話，那是個傾城傾國的絕世美女。但她一張開嘴巴，卻露出一對老虎的犬齒，森嚴可怖，尖嘯聲幾乎刺破人耳膜。他敢打賭今晚整個昆崙山都能聽到這呼號。

幽神的腦袋露出水面，跟主人一同將卡佳送到岸邊。

正當秦北洋掏出十字弓，並讓九色準備吐出琉璃火球，祭壇上出現了第二個女人。

他撿到幾粒彈殼，俄國生產的子彈，無疑是伊萬諾夫那伙強盜乾的。

衝到被困的那人面前，秦北洋用火把照亮對方面孔，才發現是白俄人伊萬諾夫。

她害怕人類。

他想起兩年前，春天的那個夢——高山煙雲繚繞的「天國學堂」，芳子、中山、鬼面具、孟婆……曾經以為就是昆崙山？現在想來不太可能，這裏要麼荒蕪不毛，要麼冰天雪地，根本沒有人間仙境，世外桃源。

雪崩猶如泥石流傾瀉，勢不可擋，鎮墓獸亦不例外。九色眼看要被大雪掩埋，又念著墜下懸崖的主人，縱身一躍，哪怕向著地獄而去，也要同生共死。

西王母抱起赤條條的卡佳，驚恐地狂奔到高台邊緣，再多走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卡佳是要變成第八位侍女嗎？

秦北洋翻身下馬，用手指頭沾了沾溪水放到嘴裏，十足的血腥之氣。

秦北洋繼續墜落……

中國人說的家中「母老虎」，就是源自昆崙山上的這一位吧？

喜馬拉雅雪人會不會是尼安德特人最後的殘餘？

「魔鬼。」

祭壇上的卡佳已然嚇昏過去。喜馬拉雅雪人們不再鼓噪，他們將赤|裸的白俄美人，敬獻給了半人半獸的女人。

地勢漸高，冷如寒冬。幸好在巴紮上買了袷袢與皮襖。翻過昆崙山北側達坂，開闊的無人區，棲息大群野氂牛與野驢，以及藏羚羊——皮毛賣到印度和克什米爾相當於同等重量的黃金。這裡有兩個高山湖泊，十幾座火山錐，遍布上古留下的熔岩，俗稱「黑石灘」。空氣充滿濃烈的硫磺味，彷彿回到北極維京陵墓下的火山口。

射出冷槍之人，正是被他從狼口救命的伊萬諾夫。

秦北洋牽著幽神與九色，趴在鋒利的火山錐邊緣。坑底遍布熔岩洞，紅色和*圖*書和黑色的火山岩，像浮出地面的煉獄世界，想起在俄國北極圈科拉半島的地獄鑽井。到處是大型動物的骨骸，還有一些新鮮狼糞，這讓汗血馬尤為緊張。

倏忽間，西王母的神色凜然一變，雙目暴出野獸的綠光，看向秦北洋所在方向，伸出長著豹爪的手指，再次厲聲長嘯。

倏忽間，祭壇上多出了一個活人。

秦北洋看著寒風中顫慄的卡佳，心意已決，只見西王母的眼神困惑，那意思是：你愛她嗎？

1分19秒的自由落體，秦北洋撞擊到的不是地面，而是水面。

卡佳還在昏迷，入水時受到壓力衝擊，嗆進去好幾口水，面如灰土，呼吸和心跳都幾乎沒了……

天空飄起小雪籽，進入幽深河谷，兩邊都是懸崖峭壁。九色嗅出了白俄人的氣味，路邊還有馬糞與篝火的痕迹，伊萬諾夫與卡佳就在前方不遠。

秦北洋抽出十字弓，覷准射出一箭，穿透一隻禿鷲的咽喉。剩餘的食腐動物一鬨而散，天空散亂腥臭的烏黑羽毛。

※※※

忽然，秦北洋腦子裡掠過一個名詞——喜馬拉雅雪人。

於是乎，西王母面露女人的柔情似水，任由卡佳躺在雪地中，自己卻狠心縱身一躍，跳下昆崙山之萬丈懸崖。

循著聲音而去，只見神女峰下，一群野狼圍困一個男人。它們並不急於吃掉人類，而是想要逗他玩兒，待他精疲力竭之時，再上來咬斷喉嚨。

沿著白水河谷而上，翻越更高的達坂，積雪已深。秦北洋帶著足夠多的烤饢，在西伯利亞也學會了吃雪，這點溫度奈何不了他，只是高原反應讓人頭疼。

經歷過北極地下世界的遊歷，見識過奧丁大神與神獸博物館，秦北洋對半人半獸的怪物都已不再稀罕，或者說極大地調高了閾值。

片刻之間，雪人全滅。

昆崙山上，悠悠揚揚地傳遍這一曲《紅樓夢》里的《誤終身》。

秦北洋衝到懸崖邊，抱起雪白赤|裸的卡佳，脫下皮襖外套，對襟長袍袷袢，將她如同粽子包裹起來。

小鎮墓獸九色照舊前驅，秦北洋牽著幽神而上，有一條看似人工開鑿的石階小道。伊萬諾夫一路哼哼唧唧，在找到卡佳之前，最好他不會斷氣。

傳說中昆崙山上的神仙，就是這群吃人的野獸？

「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崑崙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處之。其下有弱水之淵環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此山萬物盡有。」

《莊子》的西王母「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到了漢朝，西王母才從怪獸變成一位容貌端莊，雍容華貴的皇家女神。《博物志》記載：西王母於七夕夜拜訪漢武帝，帶了七枚仙桃與帝分食，

下達坂的道路陡峭，幽神也得分外小心，一旦馬蹄打滑，就會跟主人同歸於盡。秦北洋沒有發現古墓，倒是見著一座古堡廢墟，不曉得古人是如何生存下來的。

未曾料想，秦北洋虛張聲勢的威脅起了作用，綁在馬背上的伊萬諾夫從命了，帶路踏上崑崙神女峰。

在此修仙數千年的西王母，當然從未讀過曹雪芹的故事，白俄美人卡佳更不會明白——「金玉良緣」、「山中高士晶瑩雪」都是指賈寶玉與薛寶釵；「木石前盟」、「世外仙姝寂寞林」就是賈寶玉跟林黛玉了。

上m.hetubook.com.com校渾身散發惡臭，亂髮如稻草，軍裝布滿破洞，一絲絲往外滲血。這傢伙目光獃滯，形同智障，想來是遭遇了某種極其可怕的事，而不止被狼圍攻那麼簡單。

一大片風雪襲來，似乎閃過一雙琉璃色的目光……

這就是神話中的西王母，道家稱為白玉龜台九靈太真金母元君，簡稱王母，又稱金母，老百姓俗稱——西天王母娘娘。

祭壇下，破開厚厚的積雪，鑽出來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同樣暴露雪白的裸體，絲毫不畏寒冷。

民國九年，1920年，十月。

伊萬諾夫不以為然：「你殺了我吧，我不想再上山了！俄羅斯帝國完蛋了，五百噸黃金也完蛋了，卡佳也不可能活下來。」

這是一座礦山，岩石縫隙間有晶瑩剔透的原生礦石，俗稱「山料」。當年在德勝門外隴西堂，老闆李博通是和田玉高級玩家，對其中門道如數家珍，秦北洋也偷師過一二。

西王母消失了，她是徹底升入天上仙境？抑或去而復返，仍將回到昆崙山？他想起這座山峰的大名——神女峰，顧名思義，就是西王母之峰啊？

半山腰，有片平地彷彿橫空出世的大露台。秦北洋躲藏在岩石背後，前方凸起數塊人工堆砌的石頭，像是個祭壇，四周插著許多火把。

汗血馬竟然也在游泳。幽藍潭水之中，四蹄擺動，猶如馬踏飛燕，又似天馬行空。

她是要把卡佳拋下去摔死，還是同歸於盡？

三千年前的西王母，不僅沒有墜落深淵，反而乘風而上。三隻青鳥，如同彩蝶飛舞，陪伴主人左右。雲端之上，星漢燦爛，依稀可辨七位侍女光影，環佩相接，仙樂飄飄，鼓瑟吹笙，真正的神仙世界。

他鎮定地拉開十字弓，一箭射中為首的雪人。九色吐出幾團琉璃火球，把雪人們燒成灰燼。幾個雪人衝到身邊，骨頭棒敲打鎮墓獸的青銅外殼，撓痒痒似的無用。秦北洋換了三尺唐刀，下意識地模仿類人猿的動作，上下騰挪，左右翻飛，躲避雪人們兇悍的攻擊。幼麒麟鎮墓獸，頂出鋒利的鹿角，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無數鹿角分岔刺入雪人胸膛。

昆崙山中捲來一股詭異的風，這個俄語單詞讓人後背心發麻。照道理說經歷了那麼多奇遇，從鎮墓獸到神獸到屍變，「魔鬼」這玩意兒根本不算是個事兒。但這是昆崙山，古來無人生還的絕境，傳說中的神仙居所……也可能，所謂的神仙就是魔鬼。

秦北洋按捺住動手的衝動，他有一種預感：半人半獸不會是壞東西。

日暮時分，視野豁然開朗，汗血馬踩著積雪，來到昆崙山的克里雅山口——新疆與西藏之間交通要道。康熙年間，準噶爾大汗策妄阿拉布坦派遣一支奇兵，由此遠征攻克拉薩，堪比跨越阿爾卑斯山的漢尼拔，卻引來十四阿哥胤禎與岳鍾琪收復西藏之壯舉。

轉過終年積雪的山坡，真箇是萬里冰封。幸好明月高懸，又有九色吐出琉璃火球照明，否則摸黑上山等於自殺。

祭壇旁畢恭畢敬地跪著喜馬拉雅雪人們，也許是真正的孫猴子？

最後一枚馬蹄剛離開，巨大的雪崩衝到懸崖，摧毀了一切生命或非生命……

山上有魔鬼。

念茲在茲，心有戚戚焉，千言萬語，都被秦北洋化作一腔悲歌：「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和*圖*書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昆崙山神女峰雪崩，秦北洋第一個墜到谷底。他想象自己會是頭先著地還是屁股先著地？無論哪種方式，結果都是死亡，區別不過是腦漿噴濺還是脊椎斷裂。

月亮升起來了，秦北洋和幽神、九色，就像被拋入茫茫大洋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傾覆到海底。

他看到一條紅色的溪流……

西王母。

「給我帶路，不然我有一百種方法折磨死你！」

想當初，剛從哈爾濱出發西征之時，這位白俄上校意氣風發，如今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戴勝，虎齒，豹尾，穴處……

風雪停止，西王母悄然放下卡佳。三千年老美人的臉頰，竟流下兩行晶瑩淚水。

緊接著，九色、幽神以及卡佳，同樣墜入這片水中，接連發出巨大聲響。

眼前這些魔鬼的樣貌，正與李隆盛描述的雪人完全相符——他們會使用火，至少不是完全的野人，而到了某種進化的門檻。秦北洋在日本京都讀書時，聽說歐洲發現了冰川時代的尼安德特人，形象與現代人類大相徑庭，在與我們的祖先智人競爭中被淘汰，正是所謂物競天擇。

看到沃爾夫娜在西王母的懷裡吃桃子，秦北洋毛骨悚然。半人半獸的西王母究竟想要幹嘛？

來不及考慮農夫與蛇的問題，失去重心的秦北洋，飛快地拉起十字弓，向上方懸崖射出一箭，破風直上，正好命中白俄男人的胸膛。

祭壇旁圍著十幾個黑魆魆的背影，明顯比普通人高大，穿著毛茸茸的外套，寬肩駝背，手臂長得嚇人。當這些傢伙轉過臉來，露出一張張毛茸茸的面孔，便是伊萬諾夫所說的「魔鬼」——你可以說像人，也可以像猿猴，更可以像鬼魅。

果然，「半獸之女」沒有傷害卡佳，而是摟在懷裡，就像媽媽抱著女兒，姐姐抱著妹妹，似乎用體溫為她驅散寒冷。

子彈擦著耳旁掠過。為給汗血馬讓出道路，秦北洋站在台階邊緣。閃身躲避同時，支撐腿正好踩空——他沒忘記撒開抓著韁繩的手，雙腳已不屬於自己，墜入昆崙山下的懸崖……

秦北洋已忘了這是第幾次從高空墜落？

忽然，西王母的眼神里掠過一絲恐懼。

秦北洋並不關心這些玉石，他的眼裡是遍布整座礦山的屍體。

怪物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泄露幾分慈祥與神聖，竟有母儀天下的風範。再看這昆崙山上的冰雪之夜，秦北洋驟然想起《山海經》的一段話——

雪人要把這美麗的女子當做最豐盛的晚餐。

西王母摘下蟠桃，目光溫柔，充滿愛憐地塞到卡佳嘴邊。起初她還不知所措，但也許飢腸轆轆，仙桃又極為肥美香甜，她忍不住啃了一口。

「是誰抓的？」

喜馬拉雅雪人們呼嘯著沖向秦北洋，手腳並用在地上奔跑，尚未完全學會直立行走，揮舞白俄士兵的大腿骨，當作原始人的戰鬥工具。

神女峰上，先是一聲槍響，再是一聲慘叫，昆崙山的萬年積雪，竟然因此震動，瞬間引發雪崩。高山上的積雪，存在內聚力與重力拉引的動態平衡，人類活動會打破平衡，甚至一句突如其來的喊叫聲。

汗血馬同樣一聲嘶鳴，橫穿塔里木沙漠的歷險，讓它認定秦北洋是自己主人，馱著瑟瑟發抖的卡佳，跳下昆崙山下的深淵。

伊萬諾夫劇烈喘息，還魂回來，斷斷續續回答：「卡佳……卡佳……她被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