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錫克人似乎聽懂了。大鬍子們比劃半天，指了指正北方向。為了討好冒充英國夫人的卡佳，他們還贈送了許多高山行軍的補給品。

難道那伙錫克人故意欺騙了他？秦北洋如夢初醒，他們的交流出了問題，他理解錯了人家的意思？大鬍子們是想說——北方的雪山絕對不能去，送給你們補給，快去南方的克什米爾山谷吧。

意料不到，九色居然用鱗甲蹭了蹭幽神的馬肚子，並用鹿角微鈍的那一面，摩擦汗血馬的鬃毛。它的眼神絲毫沒有惡意，反而像一隻求歡的小公馬。

兩個月前，伊塞克湖畔，汗血馬橫空出世，它是阿幽送給自己的禮物。秦北洋對這匹寶馬良駒疼愛有加，騎著它跨越雪山、沙漠與青藏高原。鎮墓獸九色看待汗血馬幽神，就像正室看待突如其來的小妾，哪有不吃醋的？

眼看就要開槍了……

白俄美人喜極而泣，給他灌了幾口瑤池的水，說不定西王母就是喝了這溫泉水才延年益壽。秦北洋受傷的腸子難以消化肉食和穀物，但樹上的蟠桃既能提供熱量，又不會有平常食物的油膩葷腥，靠這伊甸園的果實便能存活。

三年前，九色認準秦北洋為主人，從此天涯遠旅，生死不分離，經歷過多少危難時刻，分別的日子卻是屈指可數。秦北洋與歐陽安娜是聚少離多，跟九色卻恰恰相反。

「那你願意跟我留下來嗎？」卡佳用冰涼的手指甲摩擦他的脖子，「就我們倆！還有你的九色和幽神，我們可以生一堆孩子，既是中國人，又是俄國人，一定會非常漂亮的。」

天亮前，秦北洋與卡佳翻過喀喇昆崙山口。他倆摟著救命的九色，在雪裡喜極而泣……

昆崙山，神女峰，瑤池旁。

終於，秦北洋悠悠醒轉，睜開沉重的眼皮，熬過了這道鬼門關。

無人區大雪蒼茫，烏騅駒汗血馬飛奔猶如黑色閃電。

「嗯……」秦北洋閉上眼睛，他不是和圖書沒見過天堂，只不過藏在地獄底下，支撐起三界的世界樹，「但我想出去，外面的世界需要我。」

走了七天，才碰到第一個居民點——西藏日土宗。原來已進入荒涼的阿里高原。秦北洋接過韁繩駕馭幽神。卡佳則被高原反應折磨，整天頭暈乏力生不如死。

秦北洋分外緊張，怕它會吐出琉璃火球，當場燒死汗血馬，或用鹿角戳破它的心臟？

兩個人一同騎上馬背，秦北洋受傷乏力，由卡佳操控韁繩，小鎮墓獸九色在前頭探路。包袱里裹著十幾顆蟠桃，牛皮囊里裝滿瑤池泉水，此生恐怕再無機會享用。

秦北洋還未完全脫離危險，傷口能否愈合？是否會感染髮炎？有沒有傷到其他臟器？尚未可知。二十世紀初，醫學並不昌明，就算歐洲的大夫來處理這種手術，仍有大概率的死亡可能。近代戰爭中，死於野戰醫院的比例往往大過戰場。

他執拗地起身，準備汗血馬背上的鞍韉。卡佳知道無法說服他，便低頭道：「秦，你去哪兒，我也去哪兒。」

秦北洋只得用日式英語回答，表達自己要護送這位英國夫人去中國探險。

「做很多事呢！不但關於鎮墓獸，還關於許許多多人……」

「需要你做什麼？」

數日後，翻過一條寬闊的冰川，迎面而來一隊騎兵。

瑤池的水，王母娘娘的蟠桃，只能抑制癌細胞卻不能殺滅。最有效的方法還是住進古墓。秦北洋矇著口鼻，在惡臭熏天數百年的藏屍洞里睡了一宿。肺葉舒服太多，彷彿享受一場芬蘭浴。相比普通古墓，這藏屍洞也有幾百年歷史，死者們都被砍頭虐殺，其中又有許多老弱婦孺，數量成百上千，洞中的怨念甚囂塵上。

離開古堡，秦北洋又看到一處山洞，準備在此過夜，總好過風餐露宿幕天席地。剛一進去，便聞到刺鼻的腐臭味，卡佳尖叫著逃出來，跪在地上乾嘔。原www.hetubook.com.com來洞里堆滿黑漆漆的乾屍，一律沒有頭顱，有些手腳都被斬斷。屍體未經任何處理，因為氣候乾燥，天然成了木乃伊。秦北洋想得更遠——古代戰爭的武器簡陋，這已是屠殺的極限，而二十世紀的大屠殺，運用各種現代化的手段，將會比這恐怖一萬倍。

汗血馬幽神嘶鳴地後退兩步，一同騎在馬背上的卡佳，摟著他的腰說：「秦，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在葉爾羌城的大巴扎，秦北洋買了一匹黑色的俄國馬，以便卡佳騎乘。否則，兩個人的份量會讓汗血馬不堪重負。除了帶足淡水與烤饢，他還買了許多絲綢之路必備的瑪仁糖，又名切糕——核桃仁、玉米飴、葡萄乾、葡萄汁、芝麻、玫瑰花、巴丹杏、棗等原料熬制而成，可以長期保存不變質。

秦北洋愛看各種圖紙，在京都第三高等學校的圖書館，看過世界各國的所有地圖。

人類有史以來第一次在黑夜翻越喜馬拉雅山。

※※※

十天後，秦北洋站了起來。

地面留下燒化后的泥濘殘雪，九色的鹿角分岔長大，竟起到鏟雪車的作用，硬生生為主人開闢出一條道兒來。

這不是上海公共租界的印度巡捕，被上海人稱為「紅頭阿三」的錫克人嗎？怎會出現在喜馬拉雅山區？

錫克人向秦北洋舉起槍，高聲喝出一連串印度英語。秦北洋恨自己只會日式英語，竟然完全聽不懂這印度英語。

路過一座古城堡，殘垣斷壁矗在山坡上，激起秦北洋仿古探幽的興趣。登上古堡，時光再次凝固，停留在一千年前。古城地勢險要，下臨懸崖絕壁，上有宮殿、佛寺、塔剎。洞窟般的石室內，竟有鮮艷奪目的壁畫。塵土中的佛像，魔鬼，還有動物，琳琅滿目地貼在牆上，猶如一場盛大的水陸法會。多年以後，考古隊發掘了這片城堡，確認是古格王朝的遺址。

他注hetubook.com.com意觀察九色，小鎮墓獸時不時瞟向幽神。九色的智商絕不亞於人類，長時間跟人類相處，恐怕被傳染上人性的一部分弱點——嫉妒。

鎮墓獸與活著的獸，已絕種的上古神鹿與汗血馬……不敢想象雜交出來會是啥玩意兒。

天黑時，秦北洋與卡佳來到大雪封堵的山口。前頭白茫茫一片，在這個季節，絕對無法通行，闖入者等於自殺。背後也是萬里冰封，既不能進，也不能退，陷入絕境。

自從九色在巴黎毒地森林起死回生，性情就變得陰森起來，加上大量吃過有毒化學物質，吞吃的鎮墓獸心臟靈石，差不多都有半打之多。殺死汗血馬，還不是易如反掌？

「多少人？」

沿著彎彎曲曲的深谷，又走了一天一夜，才回到荒蕪的高原地帶。克里雅山口已被昆崙山的雪崩掩埋，名副其實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只能從崑崙山脈南麓向西而去。經過羌塘無人區的鹹水湖邦達錯。

卡佳埋葬了伊萬諾夫與偃師的人造人，找來更多篝火保持體溫，日日夜夜守在秦北洋身邊。天公作美，這三天沒下過雪。

外面的人間已是深秋，而這裡是神仙的世界，沒有四季春秋，唯有花開花落的兩棵大樹。

那伙人長相怪異，包著紅色大頭巾，面色黝黑，滿臉絡腮虯髯，雙目猶如銅鈴，身上倒是披紅挂彩的制服，背後是英國造的馬槍，胯|下駿馬也頗為英武。

他才聽說，幾天前，一支中外聯合考古探險隊，剛剛穿過縣城前往羅布泊。

想不到，從昆崙山西行穿越阿里高原無人區，一不留神到了英屬印度帝國控制區，至少走了上千公里。這一帶應是拉達克，上世紀被克什米爾土邦吞併。

這一夜沒有下雪，小鎮墓獸在前頭吐火開道，汗血馬踩著一條烏黑的碎石路，狹窄的兩邊堆滿了積雪，彷彿兩道厚厚的高牆，而中間是摩西走過的紅海。

錫克人又和*圖*書說了一堆印度英語，秦北洋聽出「Kashmir」，應是地圖上的克什米爾，也是一塊戰略要地，日後在印巴分治中成了火藥桶，此為後話不提。

「不，今天就出去。」

他又夢見了白鹿原唐朝地宮下的小皇子，躺在棺槨里的終南郡王，十五歲的李隆麒。

天蒙蒙亮，秦北洋換了身藏民的衣服，卸去渾身屍臭味兒，摸回卡佳身邊，彷彿啥事兒都沒發生過。憑藉這一夜的古墓充電，該死的癌細胞又能安生些日子了。

九色的肉身是一頭年幼的公獸，難道它開始逐漸性成熟了？九色非但沒有加害汗血馬，反而跟它打情罵俏。幽神的年紀不過一歲出頭，正是馬的青春少女時期。它有些害羞，嫌棄四不相的幼麒麟鎮墓獸外貌奇怪，對它不理不睬。或許也是女孩子常用的欲擒故縱手段，反而惹得九色分外猴急。

「四萬萬五千萬。」秦北洋剛說完，撲哧一聲笑了，「我是不是發燒說胡話？把自己當作什麼人了？真命天子還是蓋世英雄？不，我只是個中學都沒畢業的小工匠罷了。」

卡佳對他悉心照顧，既是看護婦，又像小情人，九色與幽神也為之感動。秦北洋不是不解風情，卻暗暗告誡自己，不可越過雷池一步，對這白俄美人務必發乎情而止乎禮。

這天夜裡，秦北洋和卡佳住在山洞里，但他多個心眼，半夜聽到九色出去的聲音，便悄悄跟在後頭。只見它長出雪白鹿角和青銅鱗甲，化身幼麒麟鎮墓獸，來到汗血馬幽神身邊。

他和卡佳躲在神女峰谷底，靜養數日，依靠王母娘娘的蟠桃與瑤池水維生，就連汗血馬幽神也愛吃蟠桃。

秦北洋已基本痊癒，也能吃葷腥之物了。他用十字弓捕獲一隻藏羚羊，烤火分而食之。

一男一女一犬一馬，經過海拔3800米的中國邊防軍駐守的賽拉圖哨所，終於離開喜馬拉雅山系，回到塔里木盆地。

卡佳驚慌地卸下蒙面布，露出和_圖_書白俄女人的冰雪容顏，便讓對面的錫克人怔住了。他們都是英國主子背後狐假虎威的奴才，一旦看到白皮膚的歐洲面孔，立馬成了小貓小狗，畢恭畢敬地向卡佳行禮。

秦北洋突然意識到，幽神是一匹母馬。

傷口已經結痂，愈合情況不錯。雖然肺里有癌細胞，但他的身體底子太好了，想來是工匠家族的基因，加上在唐朝地宮出生沾染的陰陽之氣，除了無法抵抗放射性，以至於如同禽獸般的強壯。

月亮升起在喜馬拉雅山上，它變身為幼麒麟鎮墓獸，吐出琉璃火球，燒化大片冰雪。九色以往沒那麼大能量，肚子里裝了五六顆靈石的緣故吧，時不時就能爆發出來。

九色前驅，汗血馬與俄國馬在後，分別載著秦北洋與卡佳，沿著沙漠南緣的綠洲與戈壁疾行。數日之間，經過盛產絲綢與玉石的和田、克里雅河畔的於田縣、車爾臣河上游的且末古城，來到大漠中的婼羌縣城。

日本英語教育害死人！

「I'm lost!」

秦北洋眺望白雪皚皚的山口，就像面對一口危險的城門，這可不是諸葛孔明的空城計，任何闖入者都會被活活吞噬。

關鍵時分，小鎮墓獸九色站了出來。

哪怕棒打鴛鴦，秦北洋也必須阻止，咳嗽一聲。九色看到主人偷窺，自知害臊，灰溜溜地夾著尾巴回來了。

秦北洋盯著她碧藍的眼球，多麼誘人的計劃啊。從此再無煩惱，更無人間的兵連禍結，哪管他中華大地洪水滔天。找個昆崙山上的古墓鑽進去，還能抑制癌細胞續命，甚至能像西王母那樣，與天同壽，與地同春……

趁著長夜漫漫，九色的力量無窮，他們必須趁夜闖過山口。否則到了白天，幼麒麟鎮墓獸的能力失靈，大伙兒就都完蛋了。

胸口又開始疼了。

白俄美人靠著他的肩頭，悠悠地說：「秦，我們還要出去嗎？如果一輩子，都躲在這個深谷里，從此衣食無憂，不是比天堂更快樂的日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