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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出現在樓蘭鬼城裡的光影，猶如電影銀幕的兩千年前的畫面——從祭祀神龍的童男童女，到大漢英雄班超，全是這頭蜃龍吐出的幻影。雖然蟄伏在地宮深處，因為缺水乾渴而不能動彈，但它可以緩慢呼吸，影響整個地下世界，乃至於羅布泊的地面。

光影中的少女有幾分眼熟，不就是在羅布淖爾的獨木舟上，高唱樓蘭古歌的姑娘嗎？

「虧你還是我的學生！托塔天王是老百姓俗稱，大號是毗沙門天王。」

斯文·赫定幾乎跪倒：「我親手放出了地獄里的撒旦——Leviathan！」

「這比利維坦還要可怕一萬倍！」

但它動彈不得，只能翻翻鱗片，綿長粗壯的身體，連蠕動都做不了……因為沒有水，它被困在這裏，也許困了兩千年，就像羅布泊大澤的乾涸。

闊別將近兩月，猶如相隔數十年，他倆忘情相擁，彼此聞著身上的臭汗。

秦北洋本想要阻攔，卻被小郡王扣住手腕：「北洋，咱們可不是盜墓，而是科學考古。」

有人高聲驚呼：「那是啥？」

唯有九色的雪白鹿角，如同參天古木的森林充作保護傘，擋住神龍的攻擊。

落幕，散場，亮燈。

蜃龍記住了漢朝樓蘭少女的容貌，藉著光在空氣中的折射，將幻影投射到沙漠的另一頭。

俱往矣！

「這些年來，我有聽聞『靈魂機械體』，也聽說法國軍方改造過中國的鎮墓獸，乃至於巴黎和會期間，在凡爾賽宮釀成一場大災難。」斯文·赫定半蹲下來觀察九色的鱗甲，「我卻從未想過親眼目睹活的鎮墓獸！」

王家維教授也上來擁抱，說實話，大家都沒想到還能見到活著的秦北洋。

不，比蟒蛇更粗壯，簡直水桶般的身體，覆蓋黑色的堅硬鱗甲，纏繞盤踞在船形木棺周圍，就像一圈圈螺旋形，火光照耀下甚至讓人產生密集恐懼。

秦北洋跟隨班超而來，從樓蘭城的街道，鄯善王的宮殿，絲綢之路的煙塵深處。他帶著汗血馬幽神、小鎮墓獸九色，還有白俄美人卡佳，在無邊無際的墓道中狂奔，直到白鶴翱翔的水鄉大澤。

王教授熟練地打開頂門石，咿咿呀呀地推開門扇。火光忽明忽滅，照出一條真正的墓道。

秦北洋發和_圖_書現壁畫還有情節，開頭是一條蛇和一隻雉雞在交配，違背大自然的邪惡，具體景象不可名狀矣。背景下著大雪，恐怕在正月。第二幅，不知是蛇還是雉雞，生了一粒小小的蛋，引來滿天雷暴。這蛋竟然不碎，埋入黃沙之中，沙土變成盤卷的蛇形。第三幅，滄海桑田，包裹著蛋的黃土變成石頭，向著蒼穹飛升，月光下蛋殼碎裂，竟然變成一條龍，墜入沙漠中的茫茫大湖……

秦北洋又叫喚一聲，小鎮墓獸奪路狂奔。背後撲來洶湧的腥臭之氣，驚天動地的巨吼，幾乎再次撕裂耳膜。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小郡王冒出來一句，「各位爺！咋們中華民族都是龍的傳人，怎能見得神龍渴死呢？不如給它一點水兒，看看能不能救活它？」

1900年，瑞典大探險家發現了樓蘭古城，卻沒發現傳說中的樓蘭古墓，成為一生中最大遺憾。二十年後，再次踏上絲綢之路，重返羅布泊，目標就是這座遺失的大墓。

隔著九色的鹿角與琉璃火球，李隆盛的雙眼通紅而灼燒，搖頭狂喊：「這不是利維坦！也不是神龍！而是蜃龍！」

「越后之龍上杉謙信崇拜的毗沙門天王。」

他也認得騎馬而去的漢人男子。

神龍張開鱔魚般的大口，噴出一團團火焰。四散逃竄的考古隊員，瞬間燒成人肉油脂。

沉睡兩千年，終於被斯文·赫定皮囊里的水喚醒了。神龍匍匐蜿蜒，鬼知道究竟有多長？前半段已出了墓室門，後半段還留在墓道中。

兩千年後，大銀幕另一端，羅布泊大澤彼岸，翠綠的蘆葦叢中，秦北洋也在凝神觀望。

它在注視這群來自二十世紀的考古者或盜墓者。

「利維坦！」李隆盛緊挨著他做了解釋，「《聖經》時代的大海怪，《約伯記》第41章說——利維坦是一頭巨大的生物，當它從大海蘇醒，海浪也為之逆流。它口噴火焰，鼻子冒出煙霧，銳利的牙齒，鱗片如鎧甲堅固，這是冷酷無情的動物，在大海中尋找獵物。」

「九色也走啊。」

秦北洋聽得懂他的德語，但不曉得「Leviathan」是什麼意思？

秦北洋在日本讀過高www.hetubook.com.com中，腦中浮現川中島合戰的「毘字旗」。

剎那間，斯文·赫定腦中閃過來自祖國的諾貝爾獎。

王家維教授隨之附和：「『海市蜃樓』這個成語，原型就是來自於蜃龍。古人認為，是蜃龍口中吐出的氣，形成海市蜃樓的幻象。」

「這不是哪吒三太子他爹托塔天王嗎？」

樓蘭神龍鎮墓獸。

李隆盛閉上眼睛，滿眼都是海市蜃樓所見的英卡。

瑞典探險家對小鎮墓獸感到不可思議，秦北洋默不作聲，小郡王炫耀地用英語說：「這就是中國的鎮墓獸，千變萬幻，威力無窮。」

秦北洋想起在北極歷險，維京人陵墓的火山口上，由海盜船改造的棺材。

「因何而來？」

李隆盛坐倒在地，不明白怎會看到秦北洋的臉？多半也是幻覺？還有他身後的卡佳、九色與幽神。

燈火漸漸照亮整個墓室，傳來小郡王的驚呼：「一艘船！」

李隆盛急忙把他攙扶起來，卻發現絆倒瑞典人的是一條大蛇。

李隆盛再次想起英卡所說的樓蘭神龍，雙膝下跪，在這條幹涸了兩千年的龍面前。

這是一條活物。

唯獨斯文·赫定皺著眉頭：「他們是怎麼進來的？」

九色的鹿角四周，出現不計其數的幻影，層層疊疊，猶如數十個電影院，上海的大世界。樓蘭的滄海桑田，西域的風雲變幻，最早來到這裏的居民，在羅布泊大澤捕魚，在沃野千里的田疇勞作，在祁連山打獵，在絲綢之路跋涉……

「我想啊，樓蘭人信奉毗沙門天王，是為了鎮壓羅布泊大澤中的神龍。」

李隆盛及時做了翻譯，瑞典探險家點頭道：「不錯，我們北歐人也相信龍。儘管龍是惡的化身，但如果能救活這條龍，展示給科學界，就是自《聖經》以來，開天闢地的大發現呢。」

「你們看到地宮裡的壁畫嗎？一條大蛇與一隻雉雞交配，生下一個蛋埋在黃沙中。這個蛋孵化出來的龍，就是蜃龍。似龍非龍，只能算龍的別種，猶如龍生九子。蜃龍最強大的能力，不是興風作浪，吞食人畜，而是製造幻境。」

秦北洋的對面是李隆盛，近在咫尺，同樣半蹲姿態，把手伸向地面，幾乎要頭碰頭了。

李隆盛依然坐在地上，冷冷地https://m.hetubook.com.com觀察秦北洋與卡佳，還有化作幼麒麟鎮墓獸的九色。

「據說，上帝在創世紀第六天，創造了一雌一雄兩頭怪獸，雌的是盤踞大海的利維坦，雄的是威震沙漠的希貝摩斯。當世界末日來臨，利維坦和希貝摩斯，將成為奉獻給聖潔者的祭品。」李隆盛掏出速寫本，藉著火光畫下這種史前生物的形狀，「利維坦的原型，有的科學家說是海洋恐龍，也有人說是鯨魚。利維坦是撒旦的代名詞，代表七宗罪之一的『嫉妒』。」

而在極目遠眺的秦北洋眼裡，就是一片神秘的黑色煙霧。

通常的龍頭像鹿像牛或像馬，但這個龍頭更像黃鱔或泥鰍之頭，卻依舊長著雙角。

「毗沙門天王，又名北方多聞天王，佛教四大天王之一。毗沙門天王既是護法神、知識神，也是財神。」王教授是北京碧雲寺的居士，自然精通佛法，「西域許多國家信奉毗沙門天王，比如於闐王自稱毗沙門天王之後。」

幻影以及黑煙，漸漸包圍倖存者。這是小鎮墓獸無法抵抗的，任何人和物體，一旦被蜃龍的煙霧吞噬，就會變成海市蜃樓般的幻影——再也沒有實體存在，只有明暗、顏色還有聲音的記錄，從三維變成二維……

李隆盛和秦北洋並排站在壁畫跟前。

至於，他們看到的這座城市，幾乎嶄新的樓蘭城，彷彿剛從漢朝穿越而來，同樣也不存在，只是一片全息的幻影。

秦北洋把頭湊過去，聞出一股腥臭之氣。鱗片微微動了一下，就像會呼吸的皮膚，驚得大伙兒紛紛後退。

小郡王應聲而出，王家維教授敲了敲他的腦袋，才不管他貴為一方諸侯與國會議員。

先看到一雙龍眼，猶如兩隻探照燈，刺得所有人睜不開眼。接著是分岔的鹿角，然後是巨大的龍頭，卻只有兩束長長的龍鬚，但更像是鯰魚的須。

熱量傳遍整個地宮，腳下亮起一道道赤色光環。秦北洋胸口的和田暖血玉也熱了，九色的鹿角開始長大，他瞪大雙眼暴喝：「全體退後！」

探入一間寬敞的墓室，琉璃火球照亮天花板，竟是礦物顏料繪滿的幽藍色波紋。所有人高仰脖頸，只見波紋中描繪著水草、水鳥、魚蝦……

斯文·赫定畫起十字架，王家維教hetubook.com.com授口念金剛經，李隆盛背誦愛因斯坦的相對論。

「這就是英卡所說的神龍？」

熱的！活的！貨真價實的真人！不是幻影。

小郡王帖木兒一聲驚呼，穿過那道並不存在的屏障，抓住他的雙手。

神龍從脖子到後背，長滿赤色鬃毛，鱗片都是向前逆生——逆鱗之龍。

而它的四條龍足，就像傳說中的「蛟」，極其寬大而銳利。從它心臟發出的熱量來看，這又是一尊鎮墓獸。

「消失的羅布泊大澤。」李隆盛看出端倪，「為何要畫在墓室上方？因為古時候，我們的頭頂就是大湖之底。」

背著弓箭的英卡離去，水面開始慢慢沸騰，某種東西的巨大陰影，在水下忽隱忽現……

「這就是二十年前，我所錯失的樓蘭古墓。」

他躡手躡腳地走近，分辨不清真實與虛幻，剛要把手指尖觸摸一泓碧水，幻影輒然消失。

斯文·赫定拎著一把考古鎬，正要親自打開樓蘭船棺，腳底卻被絆倒，摔了個狼狽的狗啃屎。

所有人更期待這隻是光影幻境，一場黑白無聲的恐怖電影，而不是真實的殺戮。

頭頂的羅布泊大澤水紋蕩漾，猶如回到兩千年前的湖底，陽光穿過萬里黃沙，直射幽冥般的水面以下。成群結隊的魚兒遊盪，各種形狀的水怪們出沒，似是貝加爾海豹之類的水下哺乳動物……

卡佳則把頭埋在秦北洋懷裡，毫不畏懼：「我們一起死！」

斯文·赫定下令動手。

「北洋。」

他打開身上的水囊，毫不猶豫地澆灌到龍鱗之間。就像滴入陽光暴晒下的沙漠，立刻絲絲升起青煙。他又粗暴地奪過李隆盛與小郡王的水囊，要知在大漠中旅行，這是無價之寶，卻被他無情地揮霍在這條奄奄一息的龍身上。只要能救活神龍，哪怕派駱駝去羅布淖爾買水都在所不惜。

利維坦的殺戮開始了，羅布泊大澤下的黑暗世界，成為一片屠宰場，無論死人活人，都難以逃脫被吞食的命運，甚至包括駱駝屍體……

這才是所有瑰麗幻象的本質，來自兩千年前的地下深處——樓蘭蜃龍鎮墓獸。

逃出狹窄的墓道，地宮中的熱流滾滾而來。秦北洋抓住卡佳與幽神，反手抽出唐刀。

其實，她並非羅布淖爾中活著的少女英卡。而是兩千年前，羅wｗｗ•heｔuｂooｋ.cｏｍ.cｏｍ布泊大澤畔，另一個早已死去的少女，只是容貌跟英卡酷似。

李隆盛補充一句，想起英卡對他講過的傳說。

兩千年的時光凝固在壁畫中，既有漢畫像石的蒼涼悲壯畫風，也有西域本土的原始風貌，更有亞歷山大大帝東征后的希臘化健陀羅藝術。

水，生命之源，緩緩滲入神龍的鱗片與肌肉。鱗片抖動的頻率加快，整條龍身劇烈起伏，散發某種熱量……

斯文·赫定、王家維、李隆盛、小郡王、秦北洋五人闖入墓室，剩餘人等包括汗血馬和卡佳，都留在外面等候。唯有九色緊跟主人，寸步不離，頭頂雪白鹿角，吐出琉璃火球照明。

龍，自從五千年前的紅山玉龍起，不僅是華夏漢人的圖騰，也為許多不同民族所信仰。

秦北洋有些疑惑，如果世上真的存在龍這種生物，跟蛇一樣屬於爬行動物。爬行類、兩棲類還有魚類都是冷血動物，沒有恆定的體溫，必鬚根據環境變化。而在這幽暗冰冷的地宮，神龍為什麼會發熱？

神龍出來了。

小郡王還跟卡佳噓寒問暖，白俄小寡婦已學會幾句簡單的中國話：「俺還活著！」

大家圍攏過來，幾塊長條形木板，船頭船尾高高翹起，繪著五彩斑斕的龍紋，不就是樓蘭人的獨木舟？

他用德語又說一遍，斯文·赫定點頭用德語回答：「不錯，如今尚存的羅布淖爾，相比兩千年前的羅布泊大澤，不過是個小湖泊罷了。」

「別擔心，赫定先生，他不是來破壞考古隊的，他是進入古墓來拯救自己生命的。」

蜃龍？

龍？

神龍快要死了。

除非——它有鎮墓獸的靈石？！

大伙兒循著聲音，舉著火把，踏過駱駝與人的屍體，依稀可辨兩扇碩大的墓室門。

「不，這是雕刻成船型的木棺。」

墓室中堆滿了陪葬品。首先是綾羅綢緞，考古隊不敢使用明火，而用馬燈照亮，辨認出長樂大明光錦、延年益壽長保子孫錦、世無極錦等漢墓中常見的紡織品。

秦北洋、卡佳、汗血馬幽神、小郡王、王家維教授，最後是李隆盛扛著斯文·赫定躲進來，才免於成為神龍的晚餐。

門上雕刻著兩尊身披甲胄，右手持寶棒，左手擎寶塔的天王浮雕像。

斯文·赫定踉蹌著走到墓室門前，大胆地觸摸石頭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