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八章 太白山
「為什麼不殺我？」他又看到邁克爾那張黑人面孔，以為是見到了黑白無常中的黑無常，「還是我們已經死了？」
阿幽說罷，小木瞪大雙眼，又無奈地閉眼，控制不住而沉沉地睡去了。
終於來到一片平地，四周全是壁立萬仞的懸崖。迎面有片藍寶石般的深潭，如同王母娘娘遺失在太白山上的一滴眼淚。
小木喘息著看著他，那張酷似小皇子長大后的面孔，但當他看到阿幽黑洞般的雙眼，立即嚇得魂飛魄散。
「難道——你不想再見著唐朝小皇子了嗎？」
至於安祿山墓里挖出來的三尺唐刀，必須藏在邁克爾的大木箱子里，絕不能被認出來。
秦北洋問了一句，「天使」邁克爾放下吉它說：「我是個雜種。我媽是新奧爾良的妓|女，她說我的爸爸可能是古巴人，也可能是墨西哥人，甚至可能是中國人。在我十歲那年，緬因號在哈瓦那爆炸，而我媽得了梅毒死了。我從路易斯安那流浪到了西部，又翻越新墨西哥的沙漠，來到了加利福尼亞。在舊金山，有對中國夫婦收留了我。從此，我有了一個中國爸爸和一個中國媽媽。他們是來美國修鐵路的華工，鐵路造完了，就在舊金山開洗衣店。」
「別怕，你不會變成啞巴了，但在七天內將無法說話。還有，你的手指頭也無法動彈。這樣大家都可以安靜幾天。」
「我是黑人，我的養父母是中國人，而我殺死了一個白人。在白人組成的陪審團面前，這就是我的罪！」
秦北洋聽出她的話外有音：「難道說，太白山上，有古墓？有鎮墓獸？」
秦北洋心中叫苦不迭，豈非自投羅網，羊入虎口？
舌尖記得這水的滋味，也想起了這深潭的名字——大爺海。
扮成南美洲羊駝的九色走在前面。弔橋兩邊，萬丈深淵，腳底有踏空的錯覺，若是心臟不好，怕是要當場嚇死！
民國十年，1921年，六月。
頭頂響起轟隆隆的機關聲，弔橋被鐵索緩緩放下，正好搭在對面山峰的半腰部。
歡迎來到天國！
「南美洲有一種神獸，名曰羊駝，我看九色打扮打扮，很接近羊駝的氣質！」
九色巴瞪著琉璃色雙眼，不明白阿幽說的「羊駝」究竟為何方神聖？
「我聽說，按照美國人的法律，正當防衛殺人是無罪的。」
雖然，一句歌詞都沒聽懂，秦北洋卻單純地覺得好聽，阿幽不由自主地打起節拍htｔｐs://m•heｔｕbｏｏｋ.ｃom•ｃｏｍ。一曲終了，秦嶺彷彿成了阿巴拉契亞山脈。
話音未落，九色的雙眼也亮了。不錯，上一回在東三省，秦北洋被刺客們截住，阿幽就提出要帶他上太白山。
翻過兩道山樑，重巒疊嶂的綠蔭中，阿幽揮出匕首，竟然辟出一條被藤蔓隱藏的秘道。可以並排通行兩匹駿馬，頭頂皆為茂盛的植物覆蓋，冬天又為大雪掩埋，若非世居在太白山上，絕無可能發現這個秘密。
轉瞬間，小盜墓賊的面孔漲得通紅，喉嚨里發出咕嚕嚕的聲響，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她用中年婦人的嗓音高聲呼喊：「南洋林嬌娥、德國盧森堡、美國邁克爾，代表刺客聯盟，前來祝賀太白山新主人登基！」
「你會活下來的。」阿幽冷冷地說，「我問你借一樣東西用幾天。」
「不，我帶你回家。」
眼看小鎮墓獸九色已「煥然一新」，邁克爾托著下巴，總感覺還是哪裡不對勁？
「切記！如今，我是林嬌娥！你是盧森堡！不要亂叫名字！」阿幽低聲警告，指著懸崖上的幾排密集的洞眼說，「這裏處處都是機關暗器，若是外敵入侵，必教他們萬箭穿心！」
阿幽一路導遊：「這是藥王谷，孫思邈在北周與隋唐之際，在此隱居採藥，鑽研醫學藥理，寫成《千金要方》。」
「不錯。」
「家？」秦北洋縱聲笑道，「自從我出生之後，便是顛沛流離。除了九歲以前在天津德租界，跟著養父母過了幾年好日子，余皆不知家為何物也！」
他摟著小鎮墓獸的赤色鬃毛，遙望天上的星辰。
秦北洋撲倒天池上，淺淺地嘗了一小口，甘甜冰涼的泉水，從喉嚨貫穿全身。
一個鐘頭后，她把自己化成了中年貴婦人。
德國第一刺客阿道夫·盧森堡，南洋第一女刺客林嬌娥，美國第一黑人刺客「天使」邁克爾，牽著三匹馬，帶著一頭古怪的羊駝，出了孫思邈的藥王谷，走向崎嶇的太白山。
這不是天國又是什麼地方？
「記住，我現在是林嬌娥，南洋檳榔嶼的華僑，出生於1878年，現年四十三歲。我是南洋排名第一的女刺客，善用小刀殺人，曾經刺殺英國駐新加坡總督。」
「所以，你學會了中國話？」
小木再度面色煞白，阿幽捏著他的鼻子，又強行給他灌入一包藥粉，逼迫他和著水吞下。
阿幽朗聲道：「北洋哥哥，邁克爾，今日上山，萬分兇險，按照計劃，我們要化裝了！」
「哥哥，謝謝你能和我說那麼多話，又跟著我來到太白山。」
邁克爾提醒了一句，他從大木箱里取出一把吉它，對著篝火彈奏起藍調BLUES，伊呀呀呀地唱起美國南方的黑人歌謠。
瞭望整片秦嶺山脈，自己站在雲海之上，伴隨太白山雪峰，還有一輪金燦燦的太陽。
秦北洋關照九色不要發怒，不要讓靈石發出熱量，保持大型食草動物的體溫即可。
「嗨……不要再說這些無趣的話題了吧。」
「我不知道你們唱的是哪齣戲？既然要我假扮，那麼九色怎麼辦？」
「記住，你現在叫阿道夫·盧森堡——出生於1889年，現年三十二歲，爸爸是德國人，媽媽是俄國人，善用十字弓殺人。」阿幽取出一塊膠布，貼在秦北洋的十字弓鋼弩上，正好蓋住「獨眼金字塔」的標記，「三年前，你曾經一箭穿心，射殺萊茵區的法國佔領軍司令。」
以上，邁克爾大部分說英文，小部分夾雜中國與西班牙語，秦北洋只聽懂了一小半。
果然，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秦北洋吟出李太白《蜀道難》，「西當太白有鳥道」，唯有飛鳥雙翅，人的雙腳豈能而上？
不錯，他對這裏的一花一樹重新變得如數家珍，閉起眼睛，彷彿看到那些同學們，比如芳子……
秦北洋遠離阿幽身上那一包包藥粉，皺著眉頭問：「你讓小木暫時失去說話和寫字的能力，是不想讓他暴露自己的身份？」
「邁克爾，你是怎麼學會說中國話的？」
山上夜寒，阿幽把頭靠在他肩上，在耳根邊吹氣如蘭。篝火的光焰射在她的臉上，竟有幾分誘人之色。秦北洋不知該如何應對，聞著十八歲女孩頭髮里的氣息，好像回到十二年前，光緒帝陵地宮旁的密室中，中國人十二生肖整整一個輪迴，那個被老太監盛裝打扮即將用水銀毒死的童女……
重新包紮繃帶的同時，小木發出尖利的呻|吟，新鮮草藥帶來的灼痛終於將他喚醒。
「阿幽妹妹，若是密碼錯誤，又當如何？」
「三K黨。我成為了美國排名第一的刺客，加入了刺客聯盟。全世界的頂級刺客，都知道天使邁克爾，或者說魔術師邁和-圖-書克爾。」
三年前，他原在北京，做了個漫長的夢，在人間仙境的高山之巔。有人告訴他，這裏都是死人，必須在天國修行。在這所只收死人不收活人的天國學堂，秦北洋認識了芳子、中山、等少男少女的同學們。也認識了兩位教官，一位叫孟婆，一位叫鬼面具。
※※※
邁克爾掰斷了一根樹枝，扔進燃燒的篝火堆，劈啪作響。
「哥哥，這就是命呢！」
「不錯，他是德國一等一的刺客。因為被法國政府通緝，避難去了俄國，錯過了兩年前在巴黎的刺客聯盟大會，不然你也沒戲！」
「太白山，就是你的家。」
秦北洋這才得空低聲說：「阿幽妹妹，我可是被你繞暈了。我原本在白鹿原，為唐朝小皇子守墓，為何又跟你來到這太白山上？」
「1906年，舊金山大地震，洗衣店變成了廢墟。有伙白人趁火打劫，射殺了我的養父母。我跟他們搏鬥，我的肚子中了兩槍，殺死了一個混蛋。法官判處了我十年徒刑！」
阿幽說罷，又說出一長串廣東話，而且變成了中年婦女的音色，讓秦北洋望而卻步。
「你的命。」
懸崖深谷的對面，雲海蒼茫的山巔，堆滿萬年不化的積雪。秦北洋覺得這景色有些眼熟！似乎在前世今生還是在夢中來到過此地？
「所以，我同時擅長德語和俄語？」秦北洋照著一面小鏡子，說了Guten Tag和Здравствуйте，「阿道夫·盧森堡——真的存在這個人嗎？」
就是這片深潭，遍地奇花異草，猶如七仙女頭上的花環。左邊的山峰墨墨黑，右邊的山峰雪雪白。黑色山峰上垂下瀑布，雲霧繚繞，水汽氤氳，彷彿在海市蜃樓之中？
暮色蒼茫，進入一片飄滿異香的山谷，飛瀑直下，清泉叮咚。秦北洋下馬步行，到處是中草藥的芬芳，低頭隨便挖掘幾下，果然有柴胡、党參、當歸、獨葉草……
小木被從白馬的擔架上放下來，依然牢牢捆綁手腳。阿幽在藥王谷中信手拈來，採集了好多奇花異草，都是上等的療傷外用草藥。她解開小木右大腿的繃帶，用新鮮草藥敷在創口上，可以消毒避免化膿，從而保住這條腿。
「我在監獄里學會了很多東西，跟我同一個監房的，有一個魔術師，還有一個職業殺手，他倆教會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兩項技能。在我服刑的第三年，我再也忍受不了獄警對黑人的虐待。ｈｅｔuｂｏoｋ.ｃom•cｏm我殺死了一個獄警，越獄了！從此以後，我改換姓名，在美國大地上流浪，到處表演魔術維生，順便做了個職業殺手。我殺過的人，比我大變過的活人還多。但又一種人，沒人支付報酬，我也會殺了他們……」
一路驚險地過了弔橋，來到對面山峰腰部。就像來到一座遠隔海外的孤島。又是一條盤山小道，他們牽著馬往上走，雲霧撲面而來，如同神仙世界。
海拔已到三千米左右，秘道盡頭，又是一處盤山小徑。阿幽留下了汗血馬，這匹馬會被人認出來的，就讓它躲藏在此，等待主人來接它。只剩下白馬抬著擔架上的小木。
「對了，秘魯羊駝的脖子很長，它的脖子不夠啊！」
「邁克爾，給動物化裝，這個你比我在行！」
兩座山峰距離最近之處，不過百尺之遙，仍是任何人無法飛越的天塹。這邊山峰上懸挂著一座弔橋，上方有個鷹巢般的堡壘，飄揚一面明黃色豎條旗，綉著紅白相間的巨龍。不同於滿清的黃龍旗，這面旗的龍頭為正臉，龍身為垂直上下，綴有數片祥雲，龍頭上一輪紅日。
天擦黑了，加之人困馬乏，不宜上山。在藥王谷中過夜，秦北洋點起篝火。
「借什麼？」
完全認不出了，阿幽特意給自己化出魚尾紋和淡淡的眼袋，緊緻鮮嫩的十八歲皮膚，化得鬆弛而布滿皺紋。髮型也大變樣了，換上一身時髦的西洋裝扮，下身的燈籠褲簡直是巴黎的時尚女神。
秦北洋給他餵了兩口水，又讓他吃了兩塊大餅，以及藥王谷中的野果充饑。
「不，是不想讓他暴露我們的身份。」
秦北洋摸不著頭腦，阿幽已取出一個化裝包，先給他沾上栗色的假鬍子，又把頭髮染成栗色。再用蠟給他的鼻樑加高了一層，再用化妝筆給他的鼻翼與眉眼掃上陰影。秦北洋原本就是高鼻樑，五官比普通中國人立體一些，加上高大的身材，這番打扮之後，儼然就是個歐洲人了。最後，阿幽給他戴上兩片藍色的隱形眼鏡——栗發碧眼，多半屬於阿爾卑斯人種。
「總有一天，這個世界會改變的。」
至於，美國第一刺客——「天使」邁克爾，無需化裝，本色演出即可。
阿幽一個眼神，邁克爾迅速打開大木箱子，搬出來好多家當。他先給九色裹上一層黃色的羊駝皮毛，包括赤色鬃毛也被掩蓋了。從腦袋到軀幹還有四肢，無法包裹的部分，比如嘴部與面部重新做了「塑www.hetubook.com.com形」，又給它加了個羊駝的小尾巴，加上兩隻頭頂的三角形耳朵，惟妙惟肖，彷彿回到了安第斯高原。
「多謝……」
阿幽舉起小鏡子，開始給自己化妝了——秦北洋和邁克爾饒有興趣地托著腮幫子，欣賞美少女化妝的姿態。
阿幽把兩根手指放入口中，打了個響亮的唿哨。堡壘中有人探出頭來。她的唿哨聲沒停，猶如八卦的陽爻與陰爻，時長時短，又讓人想起摩爾斯密碼。
九色聽懂了邁克爾的美國南方英語，立刻伸長脖子，原來鎮墓獸可以自動調節的。它在邁克爾的示意之下，達到了羊駝的脖子高度，這下完美了！
「據說孫思邈活了142歲，想必與這鍾靈水秀的藥王谷不無關係。」秦北洋卻嘆息，「再好的中草藥，也難以治愈我的絕症吧。」
「我想！九色更想！」
「有。」
說罷，邁克爾鑽進樹洞，鼾聲如雷……
次日一早，篝火已經熄滅，秦北洋身上蓋著一條毛毯，阿幽正嘻嘻地看著他。邁克爾打著哈欠鑽出樹洞，猶如一隻臃腫的黑熊。小木在擔架上醒了，被秦北洋餵了水和食物，一句話都說不了，但也變得安生了。
「什麼人？」
秦北洋拍了拍大腿：「哎呀！我這是又著了你的道兒！」
前方已是萬丈懸崖，秦北洋扒著台階往下看，白霧茫茫，深不見底，萬丈千仞也不誇張。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
邁克爾回頭看著阿幽，居然說出兩句廣東話，因為他的養父母都是廣東台山人——意思是阿幽在巴黎救過他的性命，他當然要報答阿幽的救命之恩！
他看到一座孤零零的殿宇，擺滿矇著灰塵的長條桌，雲朵直接飄入窗戶，送上寒意逼人的水氣。記憶漸次清晰明亮，就如一座黑暗的房間依次點亮燭火，照出每片塵埃與蜘蛛網。
這就是「天國學堂」，當初有十三個孩子在學習。他看到課桌上有一本線裝古籍，竟是《戰國策》，明朝崇禎年間版本，天國的課本都是文物古董呢。書里插著一張枯葉書籤，居然夾在《唐睢不辱使命》這一頁「夫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于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