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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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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二十二章 永隔一江水

第四卷

第二十二章 永隔一江水

謝天謝地,九色還在,被掀開的床下角落裡,來自永泰公主墓的黑貓正在保護她。
歐陽安娜還沒放下望遠鏡,她希望那艘船再開得慢一點,哪怕他與她再次擦肩而過,永隔一江水。
兩人相對一笑,這時候,輪船鳴響汽笛,船工解開纜繩,緩緩離開碼頭。冰冷的黃浦江,濁浪滔天,外灘那些歐美風格的大樓,正在薄霧中漂浮不定,宛如海市蜃樓一般。
保姆不耐煩地塞給九色一個奶嘴,只想讓她快點安靜下來,好再下樓去陪客人。
常凱申乘勢抱起九色,笑著說:「我只有兒子,沒有女兒,讓她做我的乾女兒如何?」
「就是她!」
突然,床腳下又出現了一雙眼睛。
安娜跨過保姆的屍體,抱住她的心肝寶貝兒,親著小九色的小臉蛋。又發現女兒的衣服已被換過,立即警覺地檢查一遍:「九色,壞人有沒有碰過你?」
他劃過妝,右半邊臉貼著假皮,掩蓋住那道醜陋的傷疤,重新變成俊朗的面孔。十二年來,他一直夢寐以求的臉,可惜被秦北洋毀滅了。
野貓飛進來了!
「阿姐,她這麼哭,是不是熱了?生痱子了?」客人把手伸到小女孩的衣服里,「你看穿太厚了吧。冬天啊,小孩不要捂。」
打情罵俏之間,樓上響起了小孩的哭聲,保姆尷尬地一笑:「是我家的小主人醒了,我去哄一哄。」
「遠山,你就那麼留戀這個北洋政府?這個腐敗無能、草菅人命、賣國求榮的政府?好,那我一個人帶著九色去廣州,你回北京做你的軍閥夢去吧。」
「哎呀,先生,你怎麼上來了呢?」
「這年頭,哪裡是朗朗乾坤?分明是禮崩樂壞,草菅人命,國之將亡!」
九色再如何膽大,也被這一幕給嚇傻了。客人卻給了她一個燦爛的笑臉,將象牙柄匕首擦乾淨,重新藏在懷中,身上不留一滴血絲。
「這隻貓?」
「你要我去廣州投奔中山先生?」
保姆急沖沖地上樓,果然小九色睜開眼睛,自己爬下了床鋪。十八個月的小女孩,兩條粗壯的小腿兒,在地板上健步如飛,正在滿口喊媽媽呢。九色已留足了頭髮,烏黑烏黑的,絕無半點黃毛,說明這孩子頗為健康。
阿海。
齊遠山雖然不是教徒,卻堅持要陪伴妻子同去,似乎想要取代那個人,儘管那永遠都是徒勞的。安娜並未拒絕,他們叫了兩輛人力車,來到高聳的教堂門口。
「可惜什麼?」
會不會,聖經故事里被屠殺的龍或獸,就是上古鎮墓獸的原型?
他叫秦北洋。
「這孩子,真沒禮貌,平常可不認生的!」保姆只能伸出手指頭逗弄她,「怎麼啦?九色?」
九色搖搖頭,對他做了個鬼臉般的表情。
「不錯,那才是大有可為呢!也是四年前的東海夜航船,我跟葉克難與秦北洋的約定。」
「有一個嬰孩為我們誕生了,有一個兒子賜給了我們;他肩上擔負著王權,他的名字要稱為神奇的謀士、強有力的天主、永遠之父、和平之王。」
她看到阿海的右手流著鮮血,臉上還有貓爪的印子,想來是這隻老貓保護小主人的戰績。
保姆將信將疑,看了看窗外聖誕節的飄雪。
「她叫九色?」
他暴怒地掀開整張床,露出蜷縮在角https://www•hetubook.com•com落裡的九色與黑貓。正當他要用匕首先解決那隻貓時,房門打開了。
客人出現在了卧房門口,直勾勾地注視著九色。
歐陽安娜彷彿已深思熟慮,脫口而出。
「夫人吩咐過,家裡沒人時,不準外人進來。」
保姆也是閑得發慌,自說自話拉著吧椅子,靠在他的身邊問:「先生,您在上海可有夫人相隨?」
忽然,客人咧開嘴巴,發出野獸般的聲音,那隻黑貓被嚇得跳上院牆了。
常凱申從包里掏出個軍用望遠鏡,大概是眺望碼頭上有沒有來追殺他的債主。然後,他又把望遠鏡給小九色玩耍。沒想到十八個月大的小女孩,居然用兩隻小手把望遠鏡調節地很好,常凱申誇獎這孩子未來有戎馬之才。
他與她之間,相隔半條黃浦江。
「哎……又不值幾個銅鈿,常先生見笑了。」
「嗯,奇怪的名字吧?這可不是小名。」
刺客阿海已告逃脫,無影無蹤……
「安娜小姐,如果您來廣州,請務必通知我,凱申定效犬馬之勞!」常凱申的脖頸上裹著她送的圍巾呢,不免摸了摸脖子說,「這條圍巾真舒服啊。」
「冬天冷不?」
「我才不想讓女兒做花木蘭代父從軍呢!」
客人繼續盯著小女孩的雙眼,幾乎要盯出個洞來。
聖誕節的雪繼續下,台階前有白茫茫的積雪,彷彿回到北極冰海孤島,左手中指上的玉指環隱隱發熱……
齊遠山卻在地上撿到一塊假皮,正好貼在自己右臉,足夠以假亂真。北洋軍閥的少校也是個聰明人,代替探長分析——如果有哪個客人暴露一張刀疤臉登門拜訪,保姆是絕對不敢讓他進來的,更何況給他沏茶敬煙?極有可能,阿海是經過了化妝,掩蓋了自己的疤痕,才能騙過保姆。
「不好意思,失禮了!不過,我帶孩子可是有經驗的。阿姐,我想來幫你嘛。」
十八個月大的孩子,只會說些簡單的話,九色點頭說:「是,但寶寶沒事。」
這座魔獸般巨大的都市,忽地變得如此不真實……
客人微微一笑,掐滅手中的煙頭,便從保姆手中接過九色,卻抱得頗為笨拙。九色怒目圓睜,對他並沒有好脾氣,再次大哭起來。
一小時前,有人敲響了法租界亨利路的洋房大門。
黃金榮查看了命案現場,勃然大怒,誰敢在法租界不打招呼就隨便殺人,等於不給他黃某人面子,而且是殺到了青幫老大之女的家裡!
她換上一身肅穆的褂子,齊遠山沒穿軍裝,而是一身黑綢長衫。他倆吩咐保姆照顧好九色,最晚中午就回家。
於是,他的右臉被重重地撓了一下。
保姆吃吃地笑著,拍打他的肩膀,用半生的上海話說:「哎呦,先生,你真結棍呢!」
「齊九色?」
歐陽安娜是去教堂做彌撒。自從婚禮之後,她再也沒去過教堂。從前住在虹口的海上達摩山,每年聖誕節彌撒都是雷打不動。昨晚常凱申來借錢,她已錯過了子夜彌撒,早上又錯過了黎明彌撒。聖誕節上午的天明彌撒,絕對不能再錯過了。
「哎呀,我的小乖乖,不要吵啦,你媽媽去辣塊了?我也不曉得啊。」
坐在客廳里,沏上一杯茶,保姆還幫他www.hetubook•com.com脫下大衣,撣去雪花兒。一邊等候主人回家,保姆還跟他聊天,說起江北農村的家常,說起上海的生活,又問客人老家在哪兒?
但在這張臉的底下,還有另一張臉,雖然還是同樣的輪廓,卻多了一道蜈蚣般的傷疤。
常凱申早就注意到了小九色,伸手逗弄小姑娘說:「這是令千金吧?真是漂亮啊!長大后,必是跟媽媽一樣的絕代佳人。」
安娜伸手就來搶齊遠山懷中的女兒,他後退一步說:「我跟你走!」
阿海又是怪叫一聲,頭皮一炸,害怕會不會砸死了小女孩?他急忙將大衣櫃抬起,結果卻只有九色換下來的衣服。
登上輪船,居然還是羽田汽船公司的。齊遠山去找艙位,安娜抱著女兒看黃浦江上的風景,冬天水面上的風雪雖大,小九色卻並怕冷,還伸出小手來接雪花兒。
「他?」齊遠山的腦筋轉得飛快,「我們借給常凱申六萬塊銀元,對他實有救命之恩,這筆投資,立刻就能有回報了?」
齊遠山接過九色抱著,安娜回到另一間卧房收拾起行李。
「廣州!」
臨行前,他們帶上了那隻黑貓——救過九色的命,哪怕是從墳墓里出來的怪物,也必須帶著它。
安娜又說,兇手便是四年前,殺害父親歐陽思聰,製造了海上達摩山滅門案的刺客。黃金榮命令法租界懸賞緝拿刀疤臉逃犯,同時通知公共租界與華界,以及全上海的青幫弟兄。
「當真?」
「不錯,十二年前,刺客們襲擊了天津徳租界,殺死了秦北洋的養父母。次日一早,葉克難就帶著九歲的秦北洋逃離天津,前往清朝皇陵地宮避難。如果我們晚走一天,阿海就有可能捲土重來,我不能再讓九色收到一點點的威脅!」
「那你的意思是……」
「他們去教堂了,下午再來吧。」
歐陽安娜並不理會他,自顧自調整望遠鏡焦距,對準那艘招商局的輪船。
「阿姐,給個方便吧,我是齊先生的好朋友,他見到我必定會很開心的。」
她在對面船頭看到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保姆覺得有些不對勁:「先生,這是要?」
安娜看著小木床上熟睡的女兒。小九色已經十八個月了,又長大了一圈,無病無災,壯得像頭小野獸,果然是吃過幾個月鹿奶的。
客人伸出細長有力的手指,滑過九色的后脖子。
「好巧!好巧!」
此刻,十八個月大的小姑娘,早已經躲到了床底下,小身體瑟瑟發抖,盯著地板上死去的保姆,女人的鮮血正汨汨地蔓延而來……
不錯,她認得這位總探長,歐陽思聰的拜把子兄弟,同為上海灘青幫老大,安娜從小就管他叫黃伯伯。
「您也去廣州嗎?」
背後響起一個聲音:「安娜小姐?」
客人的目光很有魅力,欠身靠近保姆,簡直溫柔客人,往她手心裏塞了一塊銀元。這位保姆也不過三十來歲,男人還在鄉下種田,平時也愛打扮,哪經得起這樣的殷勤?頓覺受寵若驚。她再看這位客人,文質彬彬,一看就是個讀書人,原本的冷麵孔給了一絲笑臉,開門將他放進來。
黑貓匍匐著爬過來,就像一個黑衣蒙面的侍衛。它的藍寶石般的目光,似乎天生讓人鎮定,九色不再發出哭聲,瞪著m.hetubook.com.com雙眼,嚴陣以待。
「哪怕我們在上海另外尋找一個住處?再請法租界的巡捕日夜守護?」
於是,他倆一起將小女孩壓在床上,正要更換貼身衣服時,客人特意看了看九色的後背。
客人在門口拽住小九色,保姆說:「太好了!幫我壓住她的手腳呢。」
「安娜小姐,放下吧!放下吧!」
「不!」
她瞪大了眼睛,嘴裏蹦出個「辣塊……」便不再有後半句話,氣管和頸動脈都斷了,整個人抽搐著倒地……
「呵呵,我無親無故,孤身一人。」
「安娜,我倆不必爭論,我一切都聽你的。」齊遠山無奈地兩手一攤,「我們要逃往哪裡?」
正午時分,她剛從教堂做完聖誕彌撒回到家,發現客廳里又溫熱的茶葉與煙灰。立時引發了她的警覺,畢竟孩子丟失過一次,已讓她變得處處疑神疑鬼杯弓蛇影。
齊遠山盯著懷中九色的雙眼:「朗朗乾坤,豈有好人被壞人攆著跑的?」
歐陽安娜先是緊張,又鬆了一口氣,摟著女兒發抖。
他笑了,笑起來很帥,如果忽略蜈蚣般的刀疤的話。
「你不要低估了阿海,他都能從葉探長的手中逃跑,說明他不是一個人。」還是安娜看得透徹,「而且他又會化妝術,別指望巡捕房或青幫能逮住他。只要他在上海,必然還能找到我們。」
「很遙遠的地方呢。」
常凱申已在旁邊提醒了好幾句,在他懷裡抱著的小九色,卻向對面的輪船揮手告別,彷彿看到了她認得的人。
「那麼冷的天,也會生痱子?」
永泰公主地宮裡的黑貓,也跳上常凱申的肩頭,同樣望向那艘船上的男人。
下午三點,抵達十六鋪碼頭。歐陽安娜抱著女兒,黑貓寸步不離地跟在左右,齊遠山提著兩個大行李箱,買了去廣州的一等艙位。
唱詩班歌罷,本堂神父開始侃侃而談。安娜似懂非懂,但是目光虔誠,不斷為另一個人而祈禱。齊遠山坐在這氛圍當中,有些局促不安,只能忍耐下來。祭壇上的油畫,描繪著大天使聖彌額爾,美少年手執寶劍,屠殺撒旦化作的惡龍——安娜想起四年前,東海達摩山,十七歲的少年秦北洋,騎在惡龍鎮墓獸上,手執三叉戟將之屠殺。
「冷。」
「讓我來哄哄她吧!」
「常先生,您也太會說話了,不做政治家真是可惜了。」
「對不起,我下午還有事兒,我能客廳里等他們回家嗎?」
「北洋軍閥已無藥可救,遲早會被革命黨取代,你何必抱著那棵必倒的老樹,不另攀高枝呢?」
以上整個過程,不過都在一兩秒間。
齊遠山電話訂了一輛出租汽車,他和安娜坐在後排。九色擠在父母當中,隔著車窗,張望聖誕節的上海,外國人家門口的聖誕樹。小女孩的腳邊,還趴著那隻古老的黑貓。
說到秦北洋的名字,齊遠山又無語了,但他不再猶豫了,立即收拾行裝。
地板上躺著保姆的屍體,不消說,必是被割喉所殺。
阿海一聲暴喝,掏出匕首,向黑貓的脖子捅去。但要殺一隻貓,其實要比殺一個人難多了。何況它不是一般的貓。這隻不知多少歲的黑貓,把身體蜷縮成弓形,彷彿把自己變成利箭射了出去,一下子就跳到了靠近天花板的衣櫃頂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阿海知道不能爬上去,這簡直就變成了剛被割喉的保姆,掃盡了刺客的威風。但他明白,如果要抓一隻爬到樹上的動物,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樹砍倒!別看他貌似書生相,臂力卻是驚人,居然將整個大衣櫃扯倒。
一刀封喉。
「嗯……夫人從西北帶回來的,半野半家的,經常從外面抓老鼠回來,齪氣死了!」
黑貓盯著他的眼睛。
難以置信,她竟在聖誕節的自己家裡,看到了刺客阿海的臉。原本以為,這個人早已從世界上消失,被名偵探葉克難繩之以法,甚至碎屍萬段,腐爛為蛆蟲。
黃金榮對這位青幫老大的關門徒弟頗為讚賞,直誇歐陽安娜沒有選錯夫婿,他又給通緝令補充了一句話:刀疤臉善於化妝,必須用手檢查嫌疑對象的面孔。
「人都死了!就不要怪她了,阿海若想要進來,無論有沒有人開門,豈不是易如反掌?」還是安娜冷靜,阻止了丈夫的怒火,「要怪就怪浪得虛名的京城名偵探,葉探長答應過我的,不會再讓阿海跑了!真是個酒囊飯袋!」
即便如此,歐陽安娜還是決定馬上離開上海。
當阿海把手伸到床底下去撈九色時,黑貓突然從陰影中竄出來,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
此人五短身材,圓臉光頭,瞪著一對水泡眼,穿著長衫馬褂,帶領一群頭戴斗笠的越南巡捕,氣場不像警察,更像黑社會老大。
齊遠山忿忿地踢了一腳死去的保姆:「沒用的東西,還是把外人放進來了!」
唱詩班的孩子們繼續歌唱,每每聽到「請看請看小聖嬰……」令她越發想念女兒,著急地左顧右盼,又不好意思提前退場,等到中午才走出教堂。
歐陽安娜不想暴露正在逃難的實情,既然自己是對方的債主,就得把姿態放得更高。
片刻之後,法租界巡捕房來人了。法國探長回國度聖誕節了,辦案的是華人總探長——黃金榮。
「九色!」
「給她換一件貼身點的小衣服吧。」客人把手搭在保姆肩頭,「換好了,小孩就不哭了,我們繼續下樓聊天。」
「不,我們先去香港收購一家酒店。」
她親眼目睹過活著的大天使!
「嗯,先生,您懂得真多,我聽您的。」
隨著黑貓的一聲慘叫,大衣櫃壓在了床上——剛才九色趴在的位置。
又一聲慘叫,阿海拚命將貓甩開,捂著鮮血淋淋的右手退出來。他心想,自己乃是全世界超一流的刺客,暗殺過無數達官貴人與軍閥政要,居然連一個還沒斷奶的小女孩與一隻老黑貓都對付不了,豈不是刺客行莫大的羞辱?
「昨晚,常凱申!」
很難得的一場中文彌撒,本堂神父是位中國人,操著一口上海話。安娜坐在人群中間,緊握雙手,仰望祭壇上的拉丁文「Quisut Deus」,意為「誰如天主」。
她一回頭,果然見到了常凱申,淡然笑道:「常先生,好巧啊!」
「那真是可惜了啊。」
一艘船靠近碼頭,從長江順流而下到上海;一艘船離開碼頭,即將從長江口前往珠江口。
他操著一口北方話:「阿姐,請問齊先生和夫人在家嗎?」
時間正好,管風琴響起,唱詩班的孩子們高歌「進堂詠」——
一路上分外緊張,齊遠山始終把手放在槍傷,以和-圖-書免阿海再度出現。
最後恭領聖體,安娜讓神父親手把聖體餅送入她的口中,以表這些年沒來教堂的愧疚。
那隻黑貓,似乎火眼金睛,早已看出他來者不善,特意跳到二樓窗外觀察。而他殺死保姆的過程,全被這隻貓看在眼裡。為了保護小主人,它奮不顧身地撞破窗戶,衝進來與阿海決鬥。幸好阿海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刺客,動作反應超乎尋常地靈敏,否則抓破的不但是貼在臉上的假皮,恐怕眼珠子也難保。
保姆笑盈盈地解開九色的衣服,這小孩居然犟頭倔腦,拚命地蹬腿反抗,下地要往外跑。
「今天嗎?」
「對啊,這小姑娘,長大后不得了呢!」保姆捏了捏九色粗壯的胳膊,「聽說周歲時候給她抓周,結果抓出來個木匠用的墨斗!真是不像話!」
「要我幫忙嗎?」
「當真!大不了脫下北洋的藍軍裝,做個平民百姓罷了!」
客人似乎很懂得女人的心,欲擒故縱。保姆笑而不語,卻給他點上一支煙,火柴的焰頭幾乎燒著他的頭髮。他有些煙癮,深深地吸了一口,吞雲吐霧,卻注意到窗外的黑貓。
黃浦江上的風雪,吹亂他的披肩長發,面孔似乎晒黑了些,依舊穿著樸素的工匠服。
神父開始講懺悔和贖罪了。歐陽安娜低下頭,淚水漣漣,不知該為誰而懺悔?為不知在天涯何處的秦北洋?為此刻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丈夫?
歐陽安娜一聲尖叫……
不過,安娜發現九色抓著望遠鏡不放,似乎在盯著一艘正在靠岸的輪船。歐陽安娜隱隱有些不安,便奪過女兒手裡的望遠鏡,自己舉起來觀望那艘船。
次日清晨,1921年12月25日,聖誕節。
小女孩的脖頸後方,長著一對赤色胎記,形如鹿角,烈焰衝天。
她沒有選擇去擁有哥特式雙塔的上海教區主座教堂的徐家匯天主堂,而是去了法租界內的一家小教堂,專門供奉天使彌額爾——她曾帶秦北洋一起去過那座教堂。
當他要抱起九色之時,窗戶突然開了,風雪鑽進房間同時,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貓叫。
就在齊遠山掏出手槍的剎那,阿海已騰身跳出窗外,子彈擦著他的耳邊飛過。齊遠山追到窗外,只見阿海已跳出院牆,第二槍打斷了梧桐樹的枯枝。
雪,越下越大了。
「不必,遠山,你天生是個軍人的料,我怎能斷送你的夢想。」
剎那間,客人手中多了一把匕首,保姆還沒反應過來,脖頸已多了一道細細的紅線。
原本乾淨白皙的皮膚,竟然整個掉落,趴在床上的九色都看呆了——他的臉掉下來了。
阿海用這輩子最溫柔的話說:「九色乖,叔叔是你爸爸的好朋友,自己爬出來吧,我帶你去找爸爸!」
保姆厭煩地打開門,看到一個膚色白凈的客人,年紀不過三十歲上下,身著大衣,頭戴禮貌,就像昨晚的那位「常先生」,但顯得更年輕更有精神也更帥氣。
「那麼遠?我這輩子還去過嶺南呢!可是,我們人生地不熟,廣州是革命黨的地盤,我們若是去了,就等於背叛了北洋政府。」
「你知道嗎?你就跟你爸爸一樣倔強!跟另一個九色一樣討厭!」
黑色的野貓,如同黑色閃電,從窗檯飛向客人的面孔。他能從容地躲避人的攻擊,卻無法逃脫飛快的貓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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