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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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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二十八章 黃耳小犬

第四卷

第二十八章 黃耳小犬

陸機在京城洛陽出仕,從家鄉帶來一條漂亮的狗,名曰「黃耳」。同時代的文人張季鷹,也是東吳出身,見秋風起,思念故鄉的鱸魚堪膾。陸機則是對愛犬看玩笑:你能為我送信回家鄉嗎?這條狗躍躍欲試,陸機真的寫了一份帖子,塞入竹筒,掛在狗脖子上。
秦北洋再次吼叫起來,他想,要有光。
秦北洋乘勢舉起安祿山的唐刀,要與黃耳小犬鎮墓獸搏命,地宮突然響起噼里啪啦的炮仗聲,簡直要刺破耳膜,立時壓制住了老金的二胡。
幽綠的冷光,照著十五歲的光,宛如一棵正在爆芽的鮮綠竹筍。她的雙手雙腳都被捆綁,渾身動彈不得。她的腳下堆積許多乾柴,顯然是從地面搬運而來的。而她所處的位置與姿勢,彷彿上古時代祭壇上的犧牲品,即將獻祭給惡龍之類的怪力亂神……
「呔!」秦北洋抽出背後的三尺唐刀,「阿海出來!」
秦北洋的眼眶似乎要流血了:「齊遠山和安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傷害他們的女兒,你有什麼仇怨,沖我來!」
一陣犬吠聲中,黃耳小犬已飛身躍起,速度快到在秦北洋眼中連成一串金色銅錢,宛如無數次快門按下的攝影作品。
果然,黃耳停止了第二下攻擊,從九色的肩上下來,前腿撐地,虎視眈眈,從進攻變為防守的態勢。
嵯峨光看到了秦北洋,瘋狂地叫喊起來。秦北洋剛要爬起來,腳下卻又陷入碎石而摔倒。
「我只是想體驗一下春秋戰國時代古人的感覺。」
他撿起鋼箭說:「我還幫忙給只有一歲半的小九色換衣服,看到了她的身體,她真的……很漂亮!」
「歐尼醬!」
古墓里的狗?
但秦北洋與老金毫不慌張,這尊鎮墓獸並非大怪物,幾乎是與草狗柴犬相同的體型。這也是九色第一次遇到體型比自己還要小的鎮墓獸。
「放心,她很安全,也很健壯,她的身邊甚至有個保護神。你說她是從古墓里出來的,我就明白幾分了!」阿海指的是那隻黑貓,「現在,小九色在她的爸爸媽媽身邊。聖誕節那天,和*圖*書齊遠山與安娜跟你擦肩而過,全家搬出上海,不知去了天涯何方?你暫時看不到他們了。」
秦北洋瘋狂地叫喊,無奈腳下全是人骨,幾次都滑倒在深坑之中,也無法借力實施「刺客道」的輕功。他想起了十字弓,藏在人殉坑裡扣下弩機,射出一支鋼箭。阿海卻早有防備,舉起一面青銅盾牌,輕鬆地防下了這一支箭。
藉著馬燈的光線,他發現竹簡隸書般的文字,介於魏晉之間,辨識起來頗有些難度——
秦北洋傾向於后一種,他的聽覺早已超乎常人,輕易地分辨出了聲音來源。
他明白,自己墜入了阿海的陷阱。
「歐尼醬!」
噪音代替了音樂,硝煙代替了冷兵器,黃耳又瘋狂地沖了過來。九色重新振作精神,勉強以鹿角抵擋它的猛撲……
「別來……無恙。」
隨著老金的手指方向,地宮角落之中,亮起一對綠色的目光。
秦北洋瞬間給它起了個名字,雲間陸機墓中,還有墓主人手跡的「黃耳帖」,都說明它就是黃耳的化身。
秦北洋叫出了他的名字,阿海居然給他一個微笑:「北洋,別來無恙?」
農家常說會叫的狗不咬人,反之亦然。九色被黃耳的吠聲迷惑了,以為它只是孱弱的中華田園犬,想不到作為鎮墓獸的黃耳小犬,威力竟已超過最兇悍的鬼臉獒王。而黃耳的體型嬌小,又恰好比所有的猛犬都跟靈活,恰到好處地避開了九色的鹿角,從側面咬中了幼麒麟鎮墓的肩部。
忽然,秦北洋聽到一句清脆的日語,她是光。
作為頂尖的「鎮墓獸獵人」,老金精通各種樂器,最拿手中國民間俗樂,一個人能湊出一支農村紅白喜事的樂隊!
「主人!老金我是『鎮墓獸獵人』,挖墓無數,許多已被盜掘過的古墓之中,因為盜洞的緣故,常常變成動物的巢穴,別說是野狗野貓野兔子,我連老虎、豹子窩都見過!」
秦北洋再次與九色一齊向棺槨跪拜,致敬一千六百年前的神犬黃耳。
阿海人沒出來,聲音倒是先出來了,卻不是人的聲音,而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一聲聲狗叫。
耳聽九色發出痛苦的呦呦鹿鳴,秦北洋心急如焚,正要飛身以唐刀劈刺,卻聽到一陣熟悉的二胡聲……
據說在先秦以前的大墓里都發現過,人、馬、車、牛、羊,都被當作畜生和沒有生命的物件,被埋入墳墓為主人去往另一個世界。但這絕對不是魏晉時期的古墓,陸機這樣的文人更不會搞什麼人殉。
這是地宮下的地宮,或者說,地宮下的地獄。
好不容易讀通了,也許還有錯誤,那得大金石學家才能定論了。不過這短短的幾行文字,更像古時候的便箋,墨色微綠,以禿筆寫于麻紙,筆鋒婉轉而質樸。
無需主人的命令,九色便噴發出了琉璃火球,閃電般地撞到黃耳的身上。以往遇到體型龐大的鎮墓獸,這火球也能讓對方遭受重創,而這小狗般的鎮墓獸,恐怕就要原地爆炸了吧?
光從兩個角落裡照來,好像是礦燈,冷冷的光,彷彿許多個幽靈在光里跳舞。秦北洋看到自己在一個深坑底部,前方有個高台,階梯狀層層升高。中間有個長方形小平台,底下似乎壓著一口大缸。
秦北洋並不懷疑自己還活著,他感到了疼痛,渾身每根骨頭襲來的疼痛,再也聽不到鞭炮聲聲。
他拚命地往上爬著,才沒有被人殉的骨頭淹沒。光哭喊著為他而加油,哪怕自己也被綁在祭壇上。地宮下的地獄越發明亮,他看到整座祭壇都是紅色的,顯然是被大火燒過,還能看到殘存的介殼末與焦黑的痕迹。底下是活埋的人殉,上面則是火燒的人殉,將人活活燒死祭祀上天,古書上也稱之為「燎祭」,堆置土塊,集草木而火燒,燒完之後,將人的骨灰與草木灰一起撒入積灰坑中。
「喂,你留的長頭髮很漂亮。」
「歐陽安娜?她在上海?」
幼麒麟鎮墓獸憤怒地回頭,但是黃耳就是咬住它不放,彷彿牙齒在九色的肩上生根了。這樣九色的鹿角也無法頂到自己腦後,琉璃火球更是無法瞄準射擊。秦北洋看得揪心,這是斗狗場上頂級和-圖-書鬥犬才會使用的格鬥策略。
老金話音未落,便有一條狗竄了出來,竟有金屬的光澤,渾身並無一根狗毛,倒是類似九色身上的鱗甲。這條「狗」的尾巴,有明顯的關節外露,猶如九節鋼鞭,夾緊在雙股之間,明顯是來決鬥的。「狗」嘴並未淌出誕液,而是露出大金牙似的犬齒,發出咕嚕嚕的警告。酷似中華田園犬的小小身體里,散發出滾滾熱量,就像即將爆炸的火藥桶……
他是來找光的,但這裏沒有光,他什麼都看不到,只能摸到骨頭,無盡的骨頭……
「九色啊九色,日後我若是死了,你為我守墓乎?」
塵埃落定……
而在平台頂端,光被綁在一根粗壯的石頭柱子上。
造紙術發明后,凡寫在紙張或絲帛上較短的文字均稱為帖。這張帖,無疑是墓主人陸機的手跡,內容是關於一條狗——
背著唐刀,循聲而去,沖向地宮盡頭。然後,一腳踩空。
當一個男人誇讚另一個男人的頭髮,總讓秦北洋感覺到很彆扭,甚至有些噁心!
秦北洋正要為陸機的愛犬嘆息,閉上眼睛不想去看這慘狀,卻聽到一記清脆的碰撞聲,只見琉璃火球撞到黃耳小犬鎮墓獸頭上,彷彿回力球擊中牆壁,又原封不動地彈回來,瞬間撞到了九色的身上。
於是,有了光。
他摸到了骨頭,屁股底下,後腦勺下,全都是骨頭。大部分已經化為齏粉,但有少數變得像石頭一樣堅硬。骨頭與骨頭的碰撞才是最疼的。不僅是肉體的疼痛,還有心疼——那是人死亡前留下的絕望的疼。
阿海輕描淡寫地回答:「還有你的夥伴齊遠山,很可惜,他們都不在家。但我見到了他們的女兒,那個叫九色的小姑娘。」
黃耳的嘴巴不大,但牙齒極為鋒利,力道來自鎮墓獸靈石所賦予的機械力,蘊藏積攢了上千年,猶如千斤頂又似衝擊鑽頭,立時打破九色的青銅外殼,咬開兩個犬齒大小的口子。
「阿海!」
這是人殉。
墓志銘旁有個漆盒,秦北洋小心翼翼打開,只見一張脆而薄的麻紙,卻寫滿繚亂的字跡和*圖*書,竟是帶有漢朝遺風的「章草」。
當年,秦北洋在太白山上的「天國圖書館」,讀到《晉書·陸機傳》與《述異記》,覺得陸機的心可真大,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想不到,黃耳竟如老馬識途,沿驛路南下,餓了打獵吃肉,遇到大江大河,就在渡口裝可憐,讓人載它一程渡江。黃耳回到華亭谷,家人又修書一封,同樣塞入黃耳的竹筒,讓它原路返回到洛陽,來回千里奔波,堪稱神犬。黃耳死後,陸機厚葬了這條狗,在家鄉聚土為墳,世人呼為「黃耳冢」。
阿海何等聰明,已看出端倪:「原來如此!你還不知道那個秘密,最好不要知道!」
他摸到了背後的唐刀,他在深坑裡掙扎,就像在西域大漠中陷入致命的流沙。這裏的沙子並非天然形成,而是上古人類的骨灰。他摸到無數碎骨頭,幾乎完整的頭蓋骨,有成年人也有顱骨裂縫尚未閉合的小孩子,骨盆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塊額骨殘留精美的玉器,這是死後的裝飾。有些骨頭被泥土完好封存,剛被秦北洋扒開的瞬間,保留死亡時的姿態——她是個女子,曲肢側身,上下肢彎曲而分開,貌似跪著倒下,雙手舉向天空,似乎還在祈求活下去的希望。
倏忽間,光的身邊多了一把火炬,只要稍稍一動,就會點著小女孩腳下的乾柴,將這嬌艷鮮嫩的小身體燒成一堆焦炭。
「不要!不要!」
沒有尖叫,只有失重與自由落體的惶恐,但他睜大眼睛,在0.01秒的瞬間,墜落了六十個世紀。
黃耳是一條悲傷的小狗,也是一條瘋狂的小狗。因為墓主人的棺槨早已被搗毀,哪怕在無盡的歲月之中,不計其數的盜墓賊被它撕碎,但它依然為自己沒能保護好主人而內疚。它決心繼續在此守護,守護自己與主人的靈柩,如同天下所有的忠犬,不離不棄。
不過,第一次落在人殉坑裡,實在是不太好受,甚至有些噁心,怪不得剛才落下來那麼疼,那是人殉者最後絕望的悲鳴之痛!他順便想起了跛子帖木兒的頭骨金字塔。
不可思議,在這嘈雜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連續不斷的鞭炮聲中,如何能聽清這一句?難道是腦子裡的幻覺?還是某種定向發生的裝置。
千鈞一髮關頭,幼麒麟鎮墓獸用鹿角抵擋。琉璃火球經過另一頭鎮墓獸的折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力打力的猛烈衝擊,竟讓九色踩著地宮表面,往後退了數十尺,四蹄之下,火星四濺,地磚碎裂。
「有意思!」阿海的語氣越發溫柔,「對了,告訴你一件事兒——十天前,聖誕節,我去找了安娜。」
「畜生……她是我從永泰公主墓里救出來的孩子!你敢碰她一下!」
鎮墓獸|性喜宮商音律,風雅絲竹。
「你倆別懷古矯情啦!」還是老金說話實在,「看看那邊吧!」
本以為一口吃掉對方的九色受傷了,力量迅速衰竭,無力再發動突擊,只能以蹄蹬地,虛張聲勢。
這是阿海的計謀,他早已控制了這頭黃耳小犬鎮墓獸,又算計到老金精通「地宮道」,唯有以毒攻毒,以聲音攻擊聲音,才能克制老金的音樂攻勢。就算秦北洋掏出自己包袱里的梆笛,非但無濟於事,還會添亂。
剛想破口大罵,但看到光的生命捏在他的手中,秦北洋只能強忍怒火。
此地既叫「丞相墓」,又名「黃耳冢」。原來「丞相」就是曾經官拜后將軍的陸機,「黃耳」就是小棺槨里的骨骸。主人與寵物葬於一處,有情有義,有始有終。
秦北洋與九色對著破碎的石頭棺槨三跪拜——這座墓的主人,正是陸雲的兄長,魏晉文學史上的陸機。
小鎮墓獸點頭,然也。
「光!」
九色為自己的輕敵付出了代價。
火炬握在一個男人的手中,右臉頰爬著蜈蚣般刀疤的男人。
黃耳小犬鎮墓獸!
「黃耳,吾愛犬也。吾嘗笑語犬曰:我家絕無書信,汝能齎書取消息不?黃耳越千里,渡江水,至雲間,得報還洛。黃耳卒,吾悲乎,葬之雲間兮,堆黃耳冢。」
秦北洋按照簡單的邏輯判斷——陸機墓所在的福泉山,其實本身就是上古先民的故園,數千年前就有原始的聚落與墓葬,甚至就是華亭陸氏的直系祖先?
它守了一千六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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