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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始亂終棄了人家疍戶姑娘不夠，還要去糟蹋日本姑娘嗎？」秦北洋難得對屬下大發雷霆，「你倆不懂日本話，去那邊容易出岔子，不如早點護送鮫人魚膏回去報平安，免得阿幽心焦。否則我以家法伺候！」

秦北洋揮手高喊：「快回去！回到你的家！不要靠近人類！永遠！永遠都不要！」

時光一天天流逝，秦北洋心急如焚，在岩石上刻劃日期，還剩不到一個月——1923年9月1日，工匠聯盟世界大會，即將在日本東京召開，他務必準時趕到。

「能說點吉利話嗎？」秦北洋板下了面孔，「我不是單獨行動，還有九色陪著我呢！」

忽然，門裡有腳步聲。秦北洋立即後退，躲藏到對面籬笆叢中。

忍飢挨餓三天後，海邊湧來大批魚兒。海灘上全是活奔亂跳的大魚。點起篝火烤魚，老金與中山不亦樂乎。疍戶老頭說現在並非漁汛季節，從沒碰到過這種情況。

他是齊遠山。

分道揚鑣。

瘋了嗎？

「主人，可喜可賀啊，一個鮫人只能熬出差不多一酒壺的人魚膏，而這麼一大酒桶人魚膏，恐怕需要一百個鮫人。別說十年，就算再過兩千年，天上地宮的光明也不會枯竭。」

老金與中山上了輪船，裝滿鮫人魚膏的橡木酒桶htｔｐs://m.ｈetｕbｏｏｋ.cｏｍ•ｃｏm託運在貨艙。此行要走海路到上海，再溯長江與漢水而上回太白山。

秦北洋將中山拉到一邊：「你若真喜歡她，就留下來！太白山不是苦修會，我不責罰你。」

雨打芭蕉，雨打紅豆，雨打在他的臉上，目光低沉，撞到小鎮墓獸的琉璃色雙眼。

九色綁著沉重的橡木酒桶爬上來。老金擰動開關，嘗試點燃一滴人魚膏，升起刺眼的火焰，燃燒一晝夜而不熄。

秦北洋心裏明白，女鮫人在海底趕來了漁汛，送到海灘幫助他活下去。

「遠水難救近火！我自當小心。」

波光粼粼的金色海面，女鮫人在追趕這艘船。

秦北洋繞道去了崖山，渡過兩條大江，在新會縣境內，譚江入海口，大宋三百年江山亡於此。本地百姓仍在崖山祠中供奉文天祥、張世傑、陸秀夫三位忠臣……

一人一獸，來到越秀山腳下。去年毀於陳炯明兵變的粵秀樓側畔，有座不起眼的庭院，門前種著芭蕉與紅豆樹。

秦北洋在碼頭上，抓著老金的胳膊說：「你和中山帶著鮫人魚膏回太白山去吧！」

人說「崖山之後無中華」，秦北洋並不同意。他站在時代的裂縫上，面前不再是六百年前的崖山，甲申崇禎十七ｈtｔｐs://ｍ.ｈｅtｕｂｏok•ｃｏｍ•cｏｍ年的北京，而是這個天崩地裂的二十世紀。這一代中國人啊，倒真是要「民國之後無中華」了！

然後，他去看一個人。

更多的鮫珠從她的眼角產生，散落在南中國海的暮色，沉入海底。

他從懷裡掏出十九顆價值連城的鮫珠，全部用力拋入大海，把她的眼淚還給她。

老金擰起眉頭：「您是太白山的主人，阿薩辛的繼承人，刺客聯盟的領袖，天王的女婿……可不能單獨行動啊，不少人都把您當作眼中釘，肉中刺，包括該死的工匠聯盟。您若是有個好歹，那可是刺客聯盟不可挽回的一大損失呢。」

門裡衝出個男子，身著廣州革命軍的制服，帽徽是國民黨的青天白日。他也不過二十來歲，個子很高，容貌俊朗，配上這身軍裝真是鮮衣怒馬。他匆匆地打出一把油紙傘，為妻子遮風擋雨。

六百年，下一次再見面，還會再等六百年，甚至六千年。

不過，疍戶的帆船沉了，大伙兒枯守在孤島上，決定捕魚生存。這些天起了風浪，只釣上來幾條小魚，完全不夠五個人充饑。少年中山只得跟疍戶少女去礁石上撿貝殼，用堅硬石頭敲打「藤壺」，所有海岸都能看到的小貝殼，乍看就像馬的牙齒，擁有極強的吸附和*圖*書力。

秦北洋摸了摸背後的唐刀，擺出太白山主人的威嚴。

這才是秦北洋必須在廣州單獨停留的原因。

一個女子，彷彿一綹煙霧飄出門扉。煙雨蒙蒙，越秀山下，她穿著嶺南婦人的衣裙，二十齣頭年紀，自來卷的烏髮挽在腦後，白皙皮膚近似透明，有著與九色相同的琉璃色眼珠子。

「主人，您不回去嗎？」

她的時間，是我們的時間的無數倍。

望著濁浪滔天的海面，秦北洋不禁念出一句《莊子》「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有些私事兒，不便透露。」

「您去哪兒幹嘛？」

與其讓鮫人困於陸地，或者讓人類陷於海洋，不如相忘于江湖……

三人一獸，買了一輛獨輪車，護送一大捅鮫人魚膏，轉過葡萄牙式樣的澳門街道，路過大三巴牌坊，從拱北海關回到廣東香山。

老金沒放棄希望，每天釋放煙火。黑夜裡，小鎮墓獸九色吐出琉璃火球，高掛在夜空求救。

少年中山聽到要去日本，躍躍欲試：「主人，我陪您一塊兒去，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不，主人，我不想一輩子活在船上。」

秦北洋與九色留在珠江邊的碼頭，買了一張前往日本的船票，明日啟航，終點站大阪。他給大阪四天王寺的羽田商社總部拍了封電報和-圖-書，約定在那裡跟羽田大樹碰頭，然後結伴去東京，恰好能趕上9月1日的工匠聯盟世界大會。

老金與中山無奈，退後說：「主人，願您一路平安！若有什麼需要，請務必給西安的聯絡員發電報，我等立即趕赴日本來救援。」

視線穿過籬笆牆的縫隙——歐陽安娜沒帶傘，走過門前的小徑，伸手撥弄著芭蕉葉，任由雨水淋濕自己。

少年中山與疍戶少女依依不捨，執手相看淚眼。孤島上的日日夜夜，伊甸園的少男少女，自然有了私情。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她時。

「主人，您到底還要去哪兒？」

秦北洋躊躇再三，低聲說：「日本。」

中山看了一眼楚楚可憐的疍戶少女，她光著腳丫坐在碼頭邊，爺爺準備再造一艘新船。

歐陽安娜。

門開了。

下雨了。

第一次見到她，六年前的上海虹口，海上達摩山，為修復剛從白鹿原大墓挖出來的小鎮墓獸，十七歲的安娜，像一道光，射入十七歲的秦北洋的心裏。

小鎮墓獸雙目放射|精光，虎視眈眈地盯著老金。

這個秘密還不能讓老金和中山知道。

其實，秦北洋不想泄漏自己參加工匠聯盟世界大會的秘密！萬一被老金髮現，傳到刺客聯盟的耳朵里，必有血光之災。

就是這兒，他深呼吸，剛要敲打銅門環，胳hetubｏoｋ.ｃｏｍ.cｏｍ膊卻僵硬下來。

「我會回去的，但要處理兩件事兒，等到秋天再回太白山，請阿幽小主不必挂念。」

終於，有一艘廣東帆船發現了他們。老金與中山抱著大酒桶上船。秦北洋坐在翹起的船尾，眺望南中國海的夕陽。

兩天後，走水路到了廣州。

兩天後，帆船在澳門靠岸。他們抱著橡木酒桶下船，迎面是香火旺盛的媽閣廟。城頭飄揚葡萄牙國旗，屠殺鮫人製造人魚膏的葡萄牙人，或許也是第一批佔有澳門的人們。

疍戶少女揮手作別，哭成了淚人……古來如此啊，姑娘們！

廣州的雨，打破了亞熱帶的炎熱，似乎一雨成秋。好多天沒有進入古墓了，秦北洋胸口隱隱作痛，癌症似乎要複發。他沒有撐傘，戴著一頂斗笠，披著蓑衣，就像珠江上的艄公。

人與人的相遇，就像上帝擲出的骰子。無法預料也無法算計，這個點數一旦投出，無論天涯海角，日月變幻，都再也無法改變……

對於在海底發生的故事，秦北洋隻字不提，只說鮫人魚膏已找到。

他想要見一眼安娜，哪怕遠遠地窺視。

少年不再猶豫，秦北洋彷彿看到好幾年前的自己。

孤島沙灘，秦北洋擁抱老金與中山，慶幸還能活著相見，卻又抹乾淚水，紅著眼眶說：「哎呀，沙子就是討厭，總是鑽到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