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鎮墓獸

作者:蔡駿
鎮墓獸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四卷 第五十二章 秦夫人

第四卷

第五十二章 秦夫人

但在他的身後,又出現了兩個男人,一老一少,老得手執礦工鎬,少的握著把左輪手槍,他倆可以同時在齊遠山的腦袋和後背心上開兩個洞眼。
「阿幽!」
一隻鴿子飛臨工廠廢墟,原本的鴿棚以及數百隻信鴿,早已在爆炸中灰飛煙滅。這隻灰色信鴿有些手足無措,茫然地在實驗室大樓屋頂盤旋。李隆盛將手指放入嘴巴,打了個響亮的唿哨,然後抬起胳膊,讓信鴿降落在他的手肘。
果然,阿幽看到了她的「安娜姐姐」。只不過,當年上海灘青幫老大與達摩山海盜的女兒,如今已是風韻滿滿的小媳婦,牽著三歲多的小女兒,走在秋雨綿綿的小徑上,不用傘,卻用斗笠和蓑衣遮擋風雨。
「九色!」阿幽扯開小姑娘尖銳的嗓子,「你在等待主人嗎?我也在!請你出來!」
沒有了武器,歐陽安娜已作了與刺客們同歸於盡的決心。
阿幽並沒有去掏匕首,而是靠近小九色的臉,還想要跟小女孩說話。
這個似是而非的發現,讓阿幽的心裡頭又打了個顫……
她身著樸素的小碎花衣衫,彷彿廣州西關荔灣一帶常見的平民之女。雖然,她很美,卻有一雙烏幽幽的黑洞般的雙眼。她半蹲在小九色的面前,跟這三歲小丫頭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阿幽、老金與中山來到橫濱。中華街背後的竹林之中,至今未能恢復的殘垣斷壁,老金感受到了鎮墓獸的氣息。
正在外灘酒會上的小郡王帖木兒,接到錢科的電話,緊急乘坐舢板渡江回到工廠。這個月,北洋政府的多事之秋。曹錕賄選為大總統,緊接著《中華民國憲法》頒布,被全國人民視為廢紙一張。小郡王雖沒接受曹錕的賄賂,卻被迫來到上海安撫局勢。他不是沒想過辭去國會議員,但若失去這個身份,恐怕不利於墨者天工的發展,不如身在曹營心在漢。
根據墨者天工的公司章程,總經理是這裏的負責人,錢科大著膽子憋出一句話:「夫人……很高興能接待您!我最近一次見到秦北洋,是在去年秋天,我駕駛飛艇來到太白山,運走了一批靈石,就儲存在這座樓的地下倉庫。」
她確信,秦北洋還在日本。
第七天,阿幽不能再等下去了。
當阿幽走到北陸地帶,聽說當地出現過一隻怪物,白天是赤色鬃毛大狗,晚上就變成長著鹿角的麒麟,到處吞吃有毒化學品。到了白雪皚皚的北海道,又看到許多被殺死的棕熊,凍僵的屍體有九色鹿角的痕迹。阿幽穿越了全日本,在九州的海岸線上,聽漁民們說起一個叫「ゴジラ」的怪物,下海獵殺大批海豚,直到鮮血染紅了小海灣……
蛇貓。
「我們並沒有亂花一分錢,建造實驗室大樓花費不少,尤其是存放靈石的地下倉庫,大部分原材料都是進口貨。」錢科作為總經理自然要辯護一番,「我們聘請了許多工程師,其中數位是朱塞佩·卡普羅尼從歐洲挖來的。至於我以及隆盛先生的工資,均未超過行業內的平均水平,因為我們也都是股東,把這公司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
保護在妻女跟前的齊先生,當然也不傻,他搖搖頭說:「阿幽,不管你叫什麼?這是北洋與你之間的事,跟我們又何干係?」
爆炸發生了。
實驗室大樓的三層,有間裝修簡單的會議室。而在三層樓的地下,則是存放靈石的倉庫——按照劍橋大學物理系實驗室標準建造,擁有雙層牆壁與天花板,牆壁之間填充鉛罐與鐵罐組合,外層包裹厚木板與鋼板,確保最高的密封性,避免放射性泄漏。
倒是李隆盛看得開,勸慰阿幽道:「這是秦北洋命中注定的大事業,也是成就他的必經之路,無論對刺客聯盟還是工匠聯盟。」
清晨,墨者天工飛行器公司已成一片焦黑的廢墟。
從唐朝永泰公主墓里出來的千年老貓,早已無聲息地躲藏在屋頂,虎視眈眈著屋內的對峙,最危險的時刻才殺出來。阿幽猝不及防,被這長蛇般的貓緊緊糾纏,倒在地上接連翻滾,拔出匕首的力道都沒了。
「阿幽妹妹,多年未見,姐姐甚為挂念。你來廣州,我豈能不歡迎?入鄉隨俗,我必奉上好茶以待!而妹妹亦大可以敲門,何必翻牆做梁上君子狀?」
李隆盛自然想起三年前,他在新疆絲綢之路探險時,聽說過的沙俄五百噸黃金儲備的秘密……
蛇貓變回貓形,如同黑色閃電竄回房梁,躲在眾人不見的角落,隨時準備第二擊。
阿幽冷冷地回頭道:「我只要我的夫君好好活著,不要他做什麼英雄!若必有一人要冒險,那麼我來好了。」
此言一出,錢科就像被兜頭澆了盆了冷水,先不說這個董事會是否開得成,也不說「秦夫人」是否有這權利?但太白山母公司的金山銀海,掌握在她手中卻是千真萬確。
「姐姐,得罪了。」
「佩服!」阿幽著實被對手的鎮定自若驚到了,「安娜姐姐,當初我倆在京城百花深處衚衕,互以姐妹相稱,每夜抵足而眠,我就知道姐姐絕非普通女子!」
上海!上海!
這是齊遠山與歐陽安娜的家。
阿幽劇烈咳嗽著說出這段話,便飛身衝出窗戶。老金與中山也先後逃出去,翻牆沒入越秀山的秋色。
二十年代,中華民國第一位臨時大總統孫中山,正陷入空前危機,多次北伐失敗,陳炯明叛變,一度失去廣東地盤。為了挽回頹勢,確定「聯俄容共」的大政方針。經過常凱申的推薦,扈從中山先生有功的齊遠山,開始https://m.hetubook.com.com在蘇俄協助下籌備黃埔軍校,奔波于大元帥府與軍營之間。
這是工匠聯盟的標誌,已經持續了六百多年。全上海都能目睹這團焰火,這顆獨眼金字塔,夜空中久久消散不去,許多人擠出窗外來看熱鬧。
但關鍵是那隻蛇貓,不曉得它又會何時衝下來?阿幽心裏明白,那隻貓剛才手下留情,它已纏住自己脖頸,輕易就能咬斷她的頸動脈或氣管,就像刺客們用匕首割喉。若不是齊遠山的一聲警告,讓蛇貓覺得刺客們不敢造次,阿幽已然血濺五步。
一艘給日本運送救災物資的中國輪船,剛剛完成任務回國,停靠在黃浦江對岸的碼頭。
在十六鋪碼頭下船,三個人渡過黃浦江,走進墨者天工飛行器公司的大門。
突然,房樑上掉下來一條黑色的東西,乍看彷彿一條長蛇,卻有著毛茸茸的身體,纏繞在阿幽的脖頸之上。
而從這片火海之中,卻飛出了一隻火鳳凰。
這些年來,他也聽說了太白山刺客教團的故事,也知道秦北洋成了阿薩辛的繼承人,以至於刺客聯盟的領袖。
一分鐘后,他們才能抬起頭來,看到眼前燃起熊熊烈火。陸家嘴的荒野上到處是破碎的水泥塊、毛竹竿,還有建築工人燒焦的殘肢。耳邊燒得劈啪作響,彷彿有一萬串名副其實的爆竹燃放。滾滾黑煙遮蓋上海的夜空,以至於月光暗淡無色。阿幽的頭髮和臉上沾滿灰燼,彷彿剛從燒炭的土窯里鑽出來。幸好這棟實驗室大樓無比堅固,李隆盛按照能抵抗轟炸的標準設計的,除了所有玻璃碎裂以外巍然不動,並且保護了阿幽、老金、中山、錢科、李隆盛、小郡王的生命。
一次偶然,他們遇到在日本打工的溫州工人,才得知在關東大地震之後,日本軍方曾經大肆屠殺朝鮮人與中國人,幸好得到一位穿著工匠服的年輕人以及赤色鬃毛大狗的相救——不消說,這就是秦北洋與九色。
同時,阿幽修書一封,通過飛鴿傳書送還太白山,命令刺客們勤于練習武藝。如今是工匠聯盟與刺客聯盟的世界大戰,必須嚴加防範外敵入侵,絕不能重演十四年前太白山毀滅的悲劇。她又派遣多名刺客,分頭前往北京、天津、東三省、山東、福建、廣東等地,甚至還有人去了白鹿原與達摩山,都是秦北洋曾經走過的地方。
李隆盛卻知道大事不妙了。
飛鴿傳書讀罷,阿幽一聲輕吒:「哥哥已危如累卵!」
錢科看了一眼小郡王,帖木兒又看了一眼李隆盛,劍橋博士卻看了眼窗外,黃浦江的對岸的外灘,似乎升起一團詭異的火光。
江風吹亂「阿幽小主」的髮絲,烏幽幽的雙眼,盯著陸家嘴的田野……
老金與中山護衛在主人的左右,被齊遠山與歐陽安娜的氣勢震懾住了。哪怕當年不可一世的小徐將軍,也沒有齊遠山如今的這般氣場,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從秋天到冬天,搜索範圍也從關東地帶擴展到整個日本列島。
但老金、中山與她都沒能發現秦北洋的蹤跡,倒是齊遠山與安娜家裡,每天都有貴客來訪:廖仲愷、戴季陶、許崇智、李濟深……甚至共產國際代表鮑羅廷。
阿幽親手用皮鞭抽打老金的後背,以至於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待到齊遠山與安娜回到家裡,客廳中多了一個年輕女子。
阿幽深諳恩威並施之道,當著全體刺客們的面饒恕了這兩個人,讓整個太白山都對她服服帖帖。這也是她經歷了阿海叛亂之後,漸漸總結吸取的經驗教訓,再也不能用小姑娘的婦人之仁來統御刺客們了,絕不能給人一絲一毫的叛亂貳心。
數十具建築工人的屍臭將要連續數日揮之不去。唯一倖存下來的是堡壘般堅固的實驗室大樓,以及埋藏在地下倉庫的數十公斤靈石——萬一這些東西泄漏,那將造成更可怕的後果。
第二次世界大戰,刺客聯盟與工匠聯盟之間的大屠殺,即將在這個地球上徐徐展開。
阿幽站在船頭,脖頸上纏著一條絲巾,遮蓋蛇貓留給她的傷痕。
老金與中山千里迢迢從南海返還太白山,將整整一橡木酒桶的人魚膏,送入秦始皇地宮的贗品,無數鮫人屍體煉成的光明,將再度照亮墓穴里的日月星辰,烘托黃腸題湊直到下一個千年。
老金作為資深的「鎮墓獸獵人」,對於鎮墓獸具有天然的感應力,就像老獵人能輕易聞出狼的氣味。老金帶頭尋找九色,好幾次都發現了它的腳印,卻又讓它悄悄地溜走。小鎮墓獸似乎發現有人追蹤,而它的能力也是今非昔比,讓老金追得極為吃力。好幾次,他們只能追著九色的屁股,發現被小鎮墓獸破壞成廢墟的化工廠或發電廠。
經過這次嚴酷的懲罰,老金與中山「從靈魂深處」懺悔了自己的錯誤,付出慘重代價才弄明白——太白山真正的主人,依然姓洪,而不姓秦。
她的嘴唇發紫,女兒伸出小手來拍拍媽媽的臉頰,她親了親女兒,強顏歡笑:「恭喜了!」
阿幽、老金、中山乘坐羽田汽船株式會社的輪船,橫跨東海前往日本尋找秦北洋。
賓客們都羡慕齊遠山與歐陽安娜的郎才女貌。齊遠山是北洋將門之後,留學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高材生;歐陽安娜則是北大歷史系才女,儘管他倆都只是肄業。大家都誇他們的小女兒漂亮聰明,繼承了媽媽自來卷的烏髮與琉璃色眼睛。自封「乾爹」的常凱申,總是一身軍裝,抱著小九hetubook.com.com色在廣州到處遊玩。
「錢先生,我並沒有懷疑過你。可對太白山說,建造這座耗資千萬的工廠,乃是我的夫君一時頭腦發熱,是他一貫不切實際的工匠夢想,完全違背了我們刺客的事業。簡而言之,刺客聯盟跟工匠聯盟是死對頭,我們不想摻和工匠們的活計!」阿幽至此說得很直白了,卻話鋒一轉,「但若你們能幫我找到秦北洋,我可以繼續維持這家工廠,秦北洋是我的心愛之人,這家工廠又是他的心愛之物,你們懂的……」
1924年,開春。
「阿幽妹妹,你懷疑我騙了你?」
為了工廠的安全,錢科雇傭了數十名武裝護衛,徹夜守衛巡邏。這天已是黃昏,門房立即將三個不速之客攔下來。
原因無他,第一,她愛他;第二,她太有錢了。
安娜這句話,半是恭維,半是自嘲。
浴火涅槃而重生的鳳凰,卻帶著四片碩大的翅膀。
終於,錢科在窗戶前長吁一口氣,跪地感謝老天開眼,留下他的鎮墓獸的一條活路。
「他不見了?」
阿幽將手緩緩伸向腰間,齊遠山再次把槍口對準阿幽。突然,兩枚金錢鏢破風而出,正好嵌入齊遠山的手腕,勃朗寧手槍應聲墜地。老金早就盯著屋裡的每個人,眼看火藥味道漸濃,便施出早就藏在手指間的暗器。
墨者天工飛行器公司,70%的股權歸屬於註冊于上海公共租界的太白山公司——這家控股公司的股東只有兩人:秦北洋、洪天幽。
「我想知道秦北洋現在哪裡?」
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間的打顫聲。七年前,他從秦北洋手中搶走了十三歲的阿幽,用雙峰駝將小姑娘從北京帶到蒙古草原,卻因為一場家族內亂,而讓她意外地重獲自由。當初還是安娜逼迫他在北大校園燒了阿幽的賣身契,如今卻已是太白山刺客們的主人,這家公司的老闆娘「秦夫人」。
黃浦江上,秋風秋雨愁煞人,煙霧濛濛。
歐陽安娜如實相告:「對不起,我沒見過他。但我不會隱瞞,他確實來過這裏,在八月末的一個雨天。當時我和遠山不在家,他跟我女兒說過幾句話,身邊還帶著小鎮墓獸九色,然後就走了。」
李隆盛走出實驗室大樓,在阿幽身後低聲說:「工匠聯盟來了!他們在外灘燃放焰火,留下了獨眼金字塔的標誌!」
終於,阿幽使出全身的內力,掙脫了蛇貓的束縛,面孔青紫,幾近窒息,蜷縮在角落裡發抖。她的脖頸上有道黑紫色勒痕,殘留的烏黑貓毛,隱隱發出古墓里的光。
「多謝姐姐的祝福!」阿幽彷彿一個勝利者的宣示,「我把我所擁有的一切都給他了,包括我的身體和我的心,也包括太白山與整個刺客聯盟。」
阿幽耐下性子,在廣州監視了整整七天七夜,她判斷秦北洋也可能潛伏在這附近。
阿幽蹙起娥眉,喃喃自語,想起秦北洋的十字弓鋼弩上的印記。
齊遠山卻低頭沉思:「我好像見過那個少年?」
九色依然記得那個名字。
他們在東京常住下來,刺客們無需住旅店,早已習慣了風餐露宿。就在日本橋的橋洞下,或在東京車站的屋頂閣樓之中。可是阿幽、老金與中山均不通日語,打探起來,頗不方便。
阿幽淡淡一笑,卻只盯著安娜懷中的小女孩說:「小九色,你還記得那個叔叔嗎?」
她看到了齊遠山,二十三歲的年輕軍人,早已摘下北洋軍閥的五色星徽,穿上廣州革命軍的樸素軍裝。眉宇之間,雄姿英發,真箇是三國周郎赤壁,小喬就是安娜。當年在北京,阿幽與安娜姐妹相稱,還跟齊遠山在同一屋檐下住過數個月呢,直到刺客們的主人身份曝光。
阿幽看著這雙眼睛,感受道九色渾身散發著惡臭,彷彿背著一具腐爛的墓主人屍身。它的目光暗淡,口角流著金屬光澤的有毒液體,赤色鬃毛近乎紫色,全身的白絨毛也變得骯髒不堪。最讓人驚訝的是,九色的體型似乎增大了一圈,若說以往像條英國獒犬,如今更像一條德國黑背,甚至巴斯克維爾的獵犬。
奇怪,好像是一團絢爛的焰火,今天是什麼節日?幹嘛有人要放焰火?
代表向中國刺客的主人通報——工匠聯盟已正式向刺客聯盟宣戰,德國、法國、英國、義大利都已經血流成河,十多個刺客家族遭到血洗,多位殺人如麻的刺客大師,反而遭到工匠聯盟的追殺,要麼橫死街頭血濺五步,要麼無聲無息地消失。
「三天!就給你們三天!」
今晚,加上四翼天使在內,整個工廠只有這七個倖存者。
上海的一個秋夜,阿幽只眨了個眼睛,整個半成品的廠房,全被炸上了天。
這所謂的「ゴジラ」,無疑就是小鎮墓獸九色。
阿幽、老金、中山,乘著招商局的輪船,就像六年前的東海夜航船,穿過萬里長江入海的吳淞口。
這天黃昏,最後一位客人離去。這是個相貌英俊的男子,相比早衰謝頂的常凱申,更有一番男人的魅力。齊遠山與安娜對這人分外高看,口口聲聲稱其為「汪先生」,一路送到門外的小徑。
秦夫人!
她知道,秦北洋只有在古墓中才能活下來。他們到處挖掘日本的墓穴,可惜日本人幾乎都是火葬,要找個藏著骨骸的棺材都不容易。照道理說,秦北洋是無法在日本長期存活下來的……
「獨眼金字塔……」
話音未落,安娜怒目圓睜,側了側身子,將女兒靠近齊遠山那邊,並向阿幽狂吼起來:「https://m.hetubook.com.com我不准你碰她!不准你靠近她一步!」
十天前,一名由歐洲派遣的刺客聯盟代表,乘坐飛機跨越歐亞大陸,在西安降落後輾轉來到太白山。
她已走到實驗室大樓門口,對面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還是少年中山反應迅捷,將主人牢牢壓在地下,翻滾著躲進堅固的高牆背後,並抬起胳膊保護腦袋。他們的耳膜都被震出了血,玻璃全部碎裂劃破了雙手,並能感到地面的劇烈晃動,彷彿一場毀滅性的大地震來襲,或者一顆天外隕石撞擊了浦東陸家嘴。
突然間,齊遠山趁著混亂的空檔,撿起地上的勃朗寧手槍,高聲叫喝:「阿幽!我不許你在我家裡使用武器!不許你傷害到我的妻子和女兒,否則我會帶領黃埔軍校的學生軍,誅殺刺客聯盟,踏平太白山!」
阿幽認出了這個怪物,原本封存沉睡在廠房之中,卻依靠鎮墓獸的敏銳感官,察覺到了危險將近,在爆炸前一秒鐘蘇醒,撲扇兩對羽翼,飛出刀山火海……
李隆盛恰好也在實驗室。最近幾個月,他都在分析這些靈石的物理結構與元素成分,發現不同於居里夫人的研究成果。
「好,安娜姐姐,遠山哥哥,我相信你們的話,多有得罪,阿幽告辭!」
他叫汪兆銘,曾是刺客。辛亥革命那年,他在攝政王必經之路的橋下安放炸彈,還沒行動就被警察抓獲。雖有必死的決心,幹活卻太糙了,在獄中寫下絕命詩「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刺客殺天下聞名之人于無聲,甘當歷史的配角,豈能喧賓奪主成為主角?這種人是連進刺客聯盟的門兒都沒有。可惜彼時彼刻,同樣身在北京的阿幽,只是個八歲的小姑娘,被幽禁在陵墓監督的府邸,否則必要殺攝政王給父母與兄長報仇。
阿幽第一次到廣州。
無暇他顧,第一時間,來到越秀山下,沿著籬笆牆的小徑,來到一處翠綠的庭院前,門口種著一株紅豆樹,一株芭蕉樹。
老金只說一句:「煩請通報錢總經理——立即迎接秦夫人。」
這隻鴿子看起來很累,剛完成兩千多里地的飛行,翅膀上彷彿殘留太白山的初雪。李隆盛撫摸它的腦袋,餵了幾顆青豆,便取下爪子上綁著的鐵管,掏出一卷薄薄的書信。
「嗯……只有這些嗎?」
眼看李隆盛把話題扯遠了,阿幽言歸正傳:「我對你們的工廠不感興趣,我只要秦北洋的人!如果你們不幫我把他找回來,我會立即召開勞什子的董事會,代表太白山撤回投資。你們如果想繼續玩下去,就請自籌資金吧。」
他們走了也就走了,至少有老金在身邊監視秦北洋。阿幽曾派人馬南下尋覓他們蹤跡,只知老金等人在香港九龍闖下大禍,竟然造成港英當局軍警的大量傷亡,此後便渺無音訊。想不到,獲取鮫人魚膏之後,老金居然任由秦北洋單獨留在廣州,自己與中山兩個回到太白山,簡直酒囊飯袋!
「阿幽小主!」老金跪在阿幽面前雙手抱拳,「您可錯怪主人了!他並非貪戀廣州的齊遠山與歐陽安娜,而是孤身前往日本,攜帶九色行刺了工匠聯盟大尊者。主人絕對是六百年來,刺客聯盟頭一號的大英雄,完成了數代刺客都未能完成的偉業。這一回,他成了名副其實的阿薩辛的繼承人,太白山的主人,刺客聯盟的領袖。全世界的刺客都會對他頂禮膜拜俯首稱臣!」
「北洋有妻如你,不知是否他的幸運?」
1923年,深秋。
「他叫馬蒂亞斯。」
實驗室三樓會議室的窗外,上海的秋夜上空掛著一輪曖昧的月亮,一如彷彿從地宮壁畫里走出來的小侍女般的阿幽。她的身後並排立著老金與中山,彷彿一老一少,兩尊惡煞雕像,目光如同釘子,戳在對面的三個男人臉上。
「我能跟九色聊聊天嗎?小孩子是不會說謊的。」
※※※
「一擲千金?不錯啊,四百萬銀元買地,一千萬銀元資本金,未來還將追加投資。你們是否知道?秦北洋一個顛沛流離的小工匠,被政府懸賞追拿的通緝犯,哪裡來的這筆巨款?他是男人,自不好意思說出口——這是我從閨房枕頭下貼出來的娘家錢!」
從上海出發前,阿幽留下一張銀行支票,寫上三百萬銀元,送給錢科、李隆盛與小郡王三人,作為太白山對墨者天工的追加投資。公司有了這筆錢,自能渡過難關:支付遇難者的撫恤金,清理善後大爆炸后的廢墟,工廠的建設從頭再來。
不過,阿幽從這隻貓的眼睛里嗅出了古墓的氣味。
李隆盛鎮定自若地回答:「秦夫人,北洋是我們的好朋友,也是公司的創始人,我們必會竭盡全力將他找回來。若有消息,我會在第一時間,向太白山飛鴿傳書。不過嘛,請您不必太憂慮,吉人自有天相,北洋不會有事兒的。」
李隆盛補充了一句:「我最後一次見到秦北洋,是在去年春節,他一擲千金買下浦東的這塊地,開始工廠的籌備工作,便離開上海回太白山去了。」
果不其然,安娜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包含無限複雜的意味,也有少許的嘲諷。但她到底還是擔心秦北洋,如果神通廣大的阿幽都找不到他,必是真的失蹤了。
不過,阿幽對待錢科、李隆盛、小郡王三人還是先禮後兵,還是行了個謙卑的萬福禮,柔聲道:「各位先生,可知我的夫君在何處?」
但她並沒有處死老金與中山,她知道,這樣秦北洋恐怕永遠都找不到了。施和*圖*書加酷刑之後,阿幽又派人用最好的草藥給他倆療傷,讓他們從死亡邊緣救回來。老金身上有硬功夫,中山年輕底子好,又加上太白山的水土飲食天然適合康復,他倆不到半個月已能下地行走了。
公司的老闆娘終於登場了。
李隆盛已經解讀出了她的意思——墨者天工公司,鎮墓獸飛行器,都是秦北洋這個大男孩的奢侈玩具,只要阿幽仍然愛著這個男孩,便會允許他繼續玩下去,並且為他支付賬單,哪怕是個天文數字。
歐陽安娜心中一陣驚懼,這個「秦」無疑是秦北洋,他果然已娶阿幽為妻了?
穿過日漸涼爽的秦嶺山谷,還走漢中道,沿著漢水到武漢三鎮,再轉鐵路、水路與山路。輾轉了二十多日,過了中秋,方才抵達依舊濕熱的嶺南,已是陽曆十月。
獨眼金字塔……
渡過東海,阿幽先到神戶,再坐火車到大阪,在四天王寺的麒麟神社,找到羽田商社的總部。刺客們知道,秦北洋在日本有個本家名叫羽田大樹,此人在日本也屬於大財閥之一,或許他知道秦北洋的下落。很可惜,阿幽抵達大阪的兩天前,羽田大樹已去了美國出差,商談輪船公司的併購案。此案要打通華盛頓與華爾街的關節,至少要去三四個月才回日本。
如今,秦北洋已是工匠聯盟的頭號敵人,據說誰能殺死他,便有機會登上大尊者的寶座。
李隆盛話中帶刺兒,阿幽早就聽出來,但並不理會,自顧自說:「哥哥在9月1日刺殺了大尊者,如今已過去將近兩個月,工匠聯盟至今仍在追殺他。照道理說,他闖了那麼大的禍,必要回來向我求助,為何渺無音訊?除非……他還在日本?」
阿幽不再繞彎子了,面對冰雪聰明的安娜姐姐,無需設計陰謀詭計。儘管如此直截了當地問出來,實在有失作為「秦夫人」的顏面。
阿幽還像是個北方小丫鬟似的行了個萬福禮:「遠山哥哥,安娜姐姐,別來無恙!」
七天後。
一雙琉璃色的眼眸從竹林中飄浮而出。
阿幽機關炮似的說完,彷彿一家子真正的女主人降臨。三個男人面面相覷,尤其是曾經把她當作婢女使喚的小郡王。
阿幽之怒。
一記聲嘶力竭的尖叫,歐陽安娜認出了這張面孔,幾乎把自己的心臟嚇得碎裂,立刻將女兒拽回來,緊緊摟在懷中。
九色並不討厭這位小姐姐似的客人,嘴角似笑非笑,突然唱起兒歌:「青龍頭,白龍尾,小兒求雨天歡喜。麥子麥子焦黃,起動起動龍王。大下小下,初一下到十八。摩訶薩……」
四翼天使。
墨者天工飛行器公司的總裝車間,按照設計將成為亞洲最大的工廠。考慮到飛行器的規模巨大,廠房的穹頂高度,相當於黃浦江對岸的滙豐銀行大廈。工期從1922年末開始,預計在1924年秋天完工,至今已完成一半,毛竹編織的腳手架,猶如一座碩大的城堡……
阿幽卻微笑著搖頭道:「如今,我已不是刺客們的主人,也不要叫我阿幽妹妹了,姐姐可以叫我秦夫人。」
自己一家三口的身家性命都在這兒了,對方卻是三個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歐陽安娜抱著三歲的女兒,內心恐慌到了極點,嘴上卻是不卑不亢不動聲色。
如無意外,下個禮拜,墨者天工公司就要宣布破產,關門大吉。
太白山的酷刑,沿襲自太平天國,集合了明清兩朝酷刑之大成,又加之刺客事業的六十年腥風血雨,對於人之肉體與精神的毀滅,難以盡述。
解鈴還須繫鈴人,老金與中山必須戴罪立功,要把阿薩辛的繼承人,刺客聯盟的領袖秦北洋找回來。
浦東陸家嘴的烈焰將持續整夜地燃燒秦北洋的墨者天工,似乎要烤化阿幽腰間的象牙柄匕首,但這隻是一道漂亮的開胃小菜……
墨者天工飛行器公司,沿著黃浦江的岸邊,飄揚著太白山的旗幟——中間有個圓形黑白圖案:幼麒麟鎮墓獸的印章。
某種程度來說,眼前這目光幽深的小女子,或許是中國的女首富,不,就是首富?錢科心想,也許古今無不同,中外無不同,真正富甲天下之人,往往隱藏在不起眼的角落。
只要找到九色,就能找到秦北洋,這是過去六年來一貫的邏輯。
阿幽拋下墨者天工的生死期限,起身走出會議室。老金向他們擠眉弄眼,意思是小主軍令如山,只盼著他們儘快找到秦北洋。
「阿幽小主,您的意思是……」
她蹲下來說:「九色!我發誓會找到秦北洋!」
※※※
「夫人慷慨解囊,我輩感激不盡!」還是李隆盛沉得住氣,三個男人當中,就數他的年紀最長,見識過的人物與風雨最多,「墨者天工的大老闆,自然是秦先生與夫人。但我們這幾位兄弟,也擁有公司30%的股份。您是想要召開公司董事會嗎?」
「不,他是闖下了彌天大禍!」阿幽仰天一聲嘆息,「哥哥從誕生的那天起,便不斷身犯險境,為了救我而被禁閉地宮,被我們誣陷為上海公共租界的殺人犯,被我們推上刺客聯盟領袖的傀儡之位,承擔了本不應該由他承擔的危險。對不起,哥哥,是我連累了你。」
她原本不準秦北洋離開太白山,無論是去看望歐陽安娜還是去找什麼鮫人魚膏,沒想到秦北洋與九色擅自下山。老金與中山兩個白痴,居然違背「阿幽小主」之命,跟隨「主人」秦北洋一同南行。此其一也。
「恕我眼拙,當年卻沒能發現阿幽妹妹更是女中豪傑!」
「今年八月,我的夫君來過廣州。https://m.hetubook.com.com
阿幽、老金和中山都徹夜都留在工廠,他們也都注意到了鴿子的降臨。眾人圍攏在李隆盛身邊,看他展開這捲來自太白山的飛鴿傳書,書信大意如下——
七天前,他們在廣州告別了歐陽安娜。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阿幽更了解安娜了,她相信「安娜姐姐」沒有說謊。從廣州北上的輪船上,中山的神色凄惶,老金問他為何?他只答,看到阿幽小主遭遇危險,感到內心惶恐。
六個月前。
上世紀二十年代,如果你站在「從蘇伊士運河到遠東白令海峽最華貴的建築」外灘滙豐銀行大廈的窗口,可以看到工業文明正在一窮二白的浦東大地生根萌芽。一座實驗室大樓已完工,按照實用主義原則沒有任何裝飾,考慮到中國處於亂世,唯一要求是結實耐用。規模宏大的廠房、機庫還有碼頭正在興建。密如蛛網的腳手架,如同一座森嚴的竹林,烘托著紅磚堆砌的煙囪。
※※※
「我們去日本找他。」阿幽走到黃浦江畔,身後是陸家嘴的田野,大爆炸后的工廠廢墟,「今天就出發。」
錢科第一次見到自稱秦夫人的阿幽。
從廣州出發之時,阿幽對老金和中山說:「上海浦東陸家嘴,哥哥魂牽夢縈的工廠,這是他的命!去那兒就能找到哥哥。」
阿幽也將親自下山尋夫。她將太白山託付給孟婆打理,便帶領老金與中山走過弔橋。兩年多來,她第一次離開刺客們的巢穴,脫下洛神般飄逸的漢服,不再把自己當作枯守空房的小媳婦,而換上農家女出門行走的裝束,腰間藏著「倉鷹擊于殿上」的象牙柄匕首。
阿幽雇傭了三位華僑作為翻譯,分頭陪伴自己、老金與中山走遍東京與橫濱,尋找秦北洋的下落。她已下了決心,若是沒有夫君的消息,便不回中國了。
「昨晚,工匠聯盟襲擊了墨者天工,恐怕就是對於秦北洋的報復。他們神通廣大,必已查到黃浦江畔的這座工廠,便是在太白山與秦北洋的名下。工匠聯盟還故意在外灘放煙花,讓全上海都能看到獨眼金字塔的標誌,簡直是一場謀殺啟事!」
老金又補充一句:「諸位先生,我已經查過公司的賬戶,原來的一千萬銀元已所剩無幾。不會有任何銀行敢向你們貸款,目前公司的現金流為零,所謂的『鎮墓獸飛行器』,行業內普遍認為是個騙局。如果太白山不再給你們一大筆錢,工廠就只能關門大吉了。」
倒是從英國劍橋留學回來的,李隆盛分析起來頗有偵探小說的范兒。
安娜仰頭不去看她,強忍著不哭出來。她知道,作為齊遠山的妻子,自己根本沒有資格流眼淚。眼前的阿幽是秦夫人,而現在的安娜卻是齊夫人啊。
齊遠山閃身攔在妻女面前,掏出中山先生相贈的勃朗寧手槍,對準這位不速之客。
不過,他倆當即被阿幽下令捆綁起來,監禁在太白山的地牢中施以酷刑。
老金與中山不知所措,他們可以輕易地殺死這隻古怪的蛇貓,卻是投鼠忌器,害怕同時傷害到「阿幽小主」。
安娜認真地回答:「我猜,秦北洋早就離開廣州了。」
工匠聯盟公布了宣戰的原因:刺客聯盟的領袖,阿薩辛的繼承人「中國秦北洋」,在1923年9月1日——關東大地震同一日,秘密潛入在日本東京舉行的工匠聯盟世界大會,攜帶一尊鎮墓獸,成功刺殺了工匠聯盟的第二十三代大尊者——這是六百多年來,第一代大尊者在巴黎聖母院遇刺身亡之後,第二位被刺客暗殺的工匠聯盟大尊者。
四翼天使的獸頭注視災難后的工廠。錢科跪在餘燼未熄的瓦礫堆中,放聲痛哭。若不是小郡王帖木兒死死地抱住他,怕是要投入黃浦江自盡。最冷靜的是李隆盛,但他清楚公司賬上資金所剩無幾,還要給遇難工人家屬賠償撫恤金。他後悔沒去對岸的美國或英國的保險公司給工廠上個財產險或意外險。
齊九色的肩頭,經常盤踞著一隻貓,如同焦炭般油亮的黑貓,貓眼總是警覺地射向老金與中山潛伏的位置,並且呲牙咧嘴發出警告。可惜歐陽安娜無法理解貓的語言。
不消說,齊遠山與安娜送客人的空擋,阿幽、老金、中山無聲息地翻牆潛入庭院深處。
老金趴在籬笆牆后的樹叢潛伏,中山則爬上庭院背後的越秀山,選擇一處山坡居高臨下監視,阿幽在從越秀山到西關的必經之路上,租下一處民宅,日夜守在木板百葉窗后。
錢科等人感激不盡,而對阿幽而言,不過是留給夫君一份禮物,待到秦北洋回到中國,還能繼續把弄這個大玩具。
阿幽等三人又去了東京。關東大地震的災后重建才剛開始,他們來到傳說中秦北洋行刺大尊者的日本橋,地下聖殿早已坍塌無跡可尋,倒是橋上的麒麟之翼注視著阿幽。
焰火在黃浦江的高空綻開,隨著一聲巨響,漆黑的蒼穹爆開一個碩大的圖案,竟然是一座金字塔,中間還有一隻眼睛。
黑貓從房梁跳下,閃爍著核桃仁般的貓眼。歐陽安娜緊緊摟著女兒,搭著齊遠山的胳膊說:「我們又該搬家了!」
「我不想等。」阿幽的語氣並無變化,目光卻咄咄逼人,「要麼你們幫我在三天內找到秦北洋,要麼我就撤資。」
名叫「九色」的小女孩,強壯得就像一頭小野獸,飛快地在媽媽跟前奔跑,跳起來能抓住蝴蝶,笑起來聲音爽朗洪亮,隱隱就像一個人。
四翼天使鎮墓獸,四扇翅膀上殘留許多火星,翱翔在烈焰翻騰的蒼穹,最後緩緩降落在倖存的實驗室屋頂。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