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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墓獸

作者:蔡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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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十四章 遠山與中山

第五卷

第十四章 遠山與中山

中山拽著他的胳膊說:「哥,我好不容易才見著你,快點逃命去吧。」
「俺也姓孫!」孫殿英又干一杯,「自然要繼承中山先生的革命遺志。俺老孫可不是亂攀親戚,俺雖出身草莽,但也是忠良之後,俺的祖先乃是大明遼東經略孫承宗。」
「好,遠山老弟,今晚你好生休息,明天一早,我就要帶領兵馬,就地革命!」孫殿英掏出手槍指著地磚,「咱們兄弟也能開開眼界,看看慈禧太後到底長啥樣?」
「弟弟,保重!」
這聲音讓齊遠山的心臟幾乎爆裂,他剛轉身要摸手槍,一隻匕首已頂住脖頸。
中山依然跪在阿海面前:「阿海哥,你要殺我嗎?」
齊遠山後退兩步,雙手抱拳:「算我欠你的!」
「自然是革滿清王朝的命。」
頭頂有陣風呼呼的吹下來。齊遠山睜開眼睛,圓明園的艷陽天,變成清朝皇陵的暗夜。葉赫那拉家的女兒如同灰燼被風吹散,只剩屋頂上一輪月亮。
「將軍,您這是在侮辱我嗎?齊遠山豈是貪財好色之輩!」
「我這位祖先在直隸高陽殉國,滿門老小百餘人無一投降,全部遇難,崇禎皇帝也為之流淚。」
「弟弟,若非你來提醒,恐怕我已沒命了。」
「你是?」齊遠山皺起眉頭,月光越發明亮,記憶也越發清晰,「阿幽的手下?太白山的刺客?」
話音未落,齊遠山伸手觸摸弟弟眉眼,彷彿觸摸一團火焰。兄弟倆的父親是在辛亥革命那年,被袁世凱派遣刺客所殺,不久便流落街頭分離。那時齊遠山已十二歲,牢牢記得父親被殺,全家人痛哭的場景。他被送到軍營去做小兵,心裏卻還惦念弟弟,曾經偷偷跑出來尋覓,卻再沒了中山的蹤跡。
「古來如此啊,從秦始皇到武則天……慈禧太后又是一個新版的武則天。」
「錯了,我可不是關雲長,我才是曹孟德。」
「軍長閣下謬讚了,遠山不過是為國家盡忠,為革命辦事罷了。」齊遠山心想常凱申派他來做這個特派員,跟舊軍閥商量裁兵之事,簡直是羊入虎口借刀殺人嘛。但他臨危不亂,侃侃而談,「自古以來,將軍的實力取決於麾下兵馬,您又是出了名的愛兵如子。若是裁兵,手下弟兄們的生計便成了大問題,遠山說的不知在理不https://m.hetubook.com.com在理?」
孫殿英有些醉了,晃晃悠悠出了東配殿。齊遠山獨自住在這偌大的宮殿里,彷彿跟慈禧太后的鬼魂相伴。他坐在行軍床上,反覆擦拭手槍。今夜凶多吉少,孫殿英已交了底。白天在隆恩殿,齊遠山總覺得有雙眼睛在背後盯著自己,后脖子颼颼發涼。
「弟弟,你不跟我一起走?」
齊遠山是從徐州踩著屍山血海一路打到北平的。
「慈禧太后!」
「阿海哥!」中山當即跪下為齊遠山求饒,「請不要……」
「血債累累啊!遠山老弟,你以為慈禧太后二十年前死了,就能逃過這一劫嗎?不能!那可是太便宜她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現在正正好好,我們就要革慈禧太后的命!革葉赫那拉的命!革大清朝的命!也是俺老孫給孫中山先生在天之靈的投名狀!」
齊遠山心想這年頭亂認祖宗的不少,河南人袁世凱也差點認了廣東人袁崇煥做祖宗,只能抱拳道:「軍長閣下果然是英烈之後。」
「哎呦我的媽呀!遠山老弟,您可是說到俺的心坎上了!」
猶豫再三,決定上去。齊遠山把手槍插在懷中,雙手抓緊繩索,雙腳在下盤夾緊。這兩年戎馬倥傯,他越發孔武有力,輕輕鬆鬆爬上房梁。
「跟俺的祖宗比,俺孫殿英可是慚愧啊!遠山老弟,說到革命,中山先生前半輩子都在革誰的命?」
孫殿英拽著齊遠山的袖子管說:「冤有頭,債有主,滿清王朝的總頭目是誰?」
孫殿英與齊遠山徹夜飲酒,席間有兩個漂亮的少年勤務兵作陪。麻臉將軍先表忠心,拍胸脯說要誓死效忠國民政府,願意做前鋒打進山海關,活捉小六子。他又拜託齊遠山向常凱申說情,值此危亡之秋,若是輕易裁兵,恐怕會影響統一大業。齊遠山滿口答應,稱讚孫殿英是草莽英雄,國家急缺的棟樑,麾下人馬必是未來的國軍精銳。
齊遠山一把將弟弟推到,扒開中山的上衣,看到肩膀上有塊三角形疤痕,淚如雨下……他記得小時候,兄弟倆過年玩炮仗,自己一不留神將鞭炮扔到弟弟身上,炸開一個血口子,留下這道三角形疤痕,他被爸爸吊起來打了三天。
「你為何不殺我?」
和圖書話音未落,慈禧陵墓四周亮起無數火把,果然有大隊人馬來搜捕他了。
「話糙理不糙。」
「嗯……」中山控制情緒,低聲說,「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速速離去。」
半斤白酒下肚,孫殿英已經大舌頭了:「有……有句話啊……就是及時行樂……不是說俺要花天酒地,十七八個姨太太,而是握在手裡的權力和金子,絕不能浪費了。您看我們腳底下踩著的是什麼?就是天大的權力與金子啊!」
「軍長閣下,您對革命的忠心,真讓遠山慚愧!」
「這還用問嗎?姓孫啊。」
月光照亮一道刀疤,齊遠山看到了阿海的臉。
鑽出東配殿的屋頂,四周呼嘯陵園的風,夾著清朝五位皇帝的靈魂,齊遠山才看清對方容顏——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身著黑衣勁裝,跟自己相似身形,臉龐輪廓以及五官,都有幾分神似之處。
「中山,我早就猜到你會這麼做了。只是你應當提前告訴我,而非擅自行動。」阿海後退半步,將匕首從齊遠山的脖子上撤走,「齊遠山,你走吧。」
「是啊,這都是命唄。」
這一宿,睡不著了,無論是住在東配殿里的齊遠山,還是住在齊遠山腳下數十米深處的慈禧太后。
孫殿英麾下三個師長,個個臉上陰沉,有的翻白眼,有的咧嘴冷笑,還有的乾脆把手放到槍套上了。唯獨孫殿英大笑道:「遠山老弟,久聞大名!你是晚清新軍大將安重兵之子,『北洋之龍』王士珍推薦你去日本留學,還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高材生,幾年前又南下投奔革命黨,成了常先生跟前的紅人。這次北伐大戰,你可殺得我們直魯聯軍很慘咧。」
其實音量很輕,旁人根本聽不到,彷彿接了一根耳機線,直接從屋頂插到耳里。「兇險」二字,齊遠山早有預料,卻不知屋頂上是何方神聖?
「我們見過嗎?」
齊遠山剛想問他這些年怎麼過來?又怎會跟太白山的刺客混到一塊兒?卻聽到陵園外響起激烈的槍炮聲。齊遠山心中一緊,登高遠望,黑夜的大紅門外,亮起一大篷火光。
他是中山。
「對啊!你說這滿清皇帝壞不壞啊,掠奪了民脂民膏,既不抵抗洋鬼子,又不造福老百姓,反而埋到了地底下,給慈禧太後去陰間享用了,這不是hetubook.com.com天大的罪孽嗎?」
「哥,別看了,你帶來的騎兵連,已被孫殿英包了餃子。」
「中山先生姓啥?」
「那個老女人殺了多少革命黨?你算算看?秋瑾、徐錫麟……」
黑魆魆的荒野中,背後是枝繁葉茂的山坡,儘是風吹松林的沙沙聲。齊遠山問道:「你為何要救我?」
「還有改良派的戊戌六君子。」
「你是聰明人,不必多問,山上有的是藏身之所,千萬別再下來。等過幾日,清朝皇陵被挖空了,孫殿英自會撤軍,你便能回北平去了。」
前幾日,常凱申率領國民政府大員們到了北平,祭祀中山先生靈柩。1925年,孫中山在北京逝世,此後停靈于香山碧雲寺。齊遠山參加了祭祀儀式,莫名想念秦北洋——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好兄弟,不也在碧雲寺暫住過一段日子嗎?
面對「麻臉將軍」孫殿英,齊遠山從容說出「裁兵」二字,便有一股殺氣從大殿四周升騰而起。自「同治中興」起,清廷任用湘軍淮軍平定太平天國,埋下尾大不掉的種子。後來的北洋軍閥,官兵只知效忠將軍,卻不知效忠國家,以至於內戰不斷,藩鎮割據,軍隊猶如土匪強盜,裁兵相當於裁了命|根|子。
「得罪得罪!遠山老弟。今晚我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醉方休!」
「華容道?阿海哥,你是自比關雲長?」
孫殿英笑著摘下帽子,摸了摸半禿的腦門,下令送上黃金二百兩,今晚從縣城綁兩個黃花閨女給貴賓享用。
然而,齊遠山話鋒一轉:「軍長閣下,您駐軍在這東陵,又請我住在慈禧太后的陵墓,怕是還有更大的計劃吧?」
「中山!」
這回不會有錯了,兄弟倆終於相認,抱頭痛哭。齊遠山說怪不得啊,幾年前在廣州越秀山下,看到阿幽身邊這個少年,就覺得面相很熟,骨子裡有不可言說的親切感。
齊遠山提著手槍,翻身而起。他的槍法與眼力極佳,一眼便看到屋頂上的人。剛要抬手射擊,上頭傳來一個聲音,宛如石頭砸下,聽得清清楚楚——
齊遠山並非沒有心理準備,只不過孫大麻子前腳剛跟自己喝過酒,後腳便刀子,果然心狠手辣。
「孫承宗?」齊遠山熟讀過史書,立即想起這個名字,「可是鎮守遼東,提拔袁崇和*圖*書煥,抵抗滿清的民族英雄?」
齊遠山俯瞰陵園:「難不成,明日你也要參与盜墓?」
到了東陵,騎兵連被孫殿英的軍隊拒之門外。齊遠山隻身進入陵園,如同到了鴻門宴。一路走來,他將東陵的駐軍情況記在心底。沒想到孫殿英招待他的地點,竟在慈禧太后的隆恩殿上,真是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中山不知該如何作答,背後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不錯,明日就是打開慈禧陵墓的大日子。」
齊遠山夢見了她,誰都不知道她的真實名字?夢見她在圓明園的波光水色里流連忘返,倚靠著年輕的咸豐皇帝。那樣的青春無敵,容光煥發,她在幻想未來的燦爛人生,幻想整個天下在花盆鞋底下拜倒……
這不是做夢,而是東配殿的屋頂開了個缺口,有人掀開幾塊瓦片,垂下一根繩索。
「當然!前些日子我還陪常先生在香山碧雲寺祭奠中山先生呢。總理臨終遺言:和平、奮鬥、救中國!」齊遠山將杯中酒灑在地上,「晚生沒齒難忘,誓將奮鬥畢生。」
中山催促一聲:「哥,快走啊。」
「幾年前,在廣州,越秀山下。」
慈禧太后陵墓的東配殿,讓給齊遠山做了卧室。雖是配殿,同樣全由黃花梨木構成,樑柱上貼滿龍鳳呈祥的貼金彩繪,豪華奢侈,自不必說。
「你可知《三國演義》,赤壁大戰後的『捉放曹』?」
「豈有此理!」
阿海俯瞰著整個東陵,看著大紅門外的熊熊烈焰,山腳下兩座陵墓的寶頂。
「嗯,權力與黃金就是划等號的。」齊遠山蹬了蹬地上的「金磚」,底下傳出瘮人的回應,彷彿慈禧太后也聽到了,「這清朝的皇陵,代表至高無上的權力,同樣藏匿著富可敵國的財寶。」
「哥,你不認得我了嗎?」中山拖著齊遠山來到山窩子里,打開火摺子,照亮自己面孔,「我是中山,你的弟弟啊!」
齊遠山心裏卻想,這個孫大麻子滿口革命,不過是打著革命的幌子盜墓罷了。
「這一帶兵匪橫行,孫殿英計劃聲稱是你路遇軍閥余部,或撞上關外小六子的部隊,全軍覆沒,命喪長城下。」中山冷笑一聲,「哥,軍閥就是這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殺你對我有何好處?」
中山心底叫苦不迭,後悔聽信了老金的話,關和*圖*書鍵時刻背叛太白山,非但一兩黃金都沒分到,反而跟著阿海到這裏來挖墓了。
阿海收起匕首:「我不相信命。」
後半夜。
從春天到夏天,二十八歲的他身為師長,參加過七次戰役。與他齊頭並進的師長們有薛岳、衛立煌等未來的名將。濟南之戰,齊遠山親臨矢石,攀登城牆,逼得「狗肉將軍」張宗昌狼狽逃竄,徒留一首《大風歌》「大炮開兮轟他娘,威加海內兮回家鄉,安得巨鯨兮吞扶桑!」這時日本出兵濟南,大肆屠殺。齊遠山發現對面的日軍聯隊長是在陸軍士官學校讀書時的同學,便用日語呼喊,希望對方撤軍,可惜與虎謀皮。不久,齊遠山接到不抵抗命令,被迫撤軍,留下一城生靈塗炭。國民革命軍繞過濟南北上,六月佔領北京,改名北平。
「阿海,你留著我這條命,必別有用心。」
說罷,齊遠山鑽入山上的莽莽叢林,縱使孫殿英派兵去搜山,也未必能摸到一根毛。
常凱申沒忘記駐紮在東陵的孫殿英,派遣齊遠山為特派員去視察。齊遠山帶著一個連的騎兵出了北平,經過薊縣到了遵化。沿途俱是戰亂后的荒野,路有遺骨,赤地千里。
「可你為何放走了齊遠山?」
「今夜兇險,請跟我上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孫殿英索性挑明:「遠山老弟,咱明眼人不說瞎話。不管能耐多大的主兒,在這兒飲酒作樂,說不定明天一早,腦袋搬家,粉身碎骨。你說關外的張大帥,半年前還是中華民國的海陸軍大元帥,多大的風光呢?還不是一夜之間,就被日本人炸上了天?啥榮華富貴啊,都他娘狗屁!對不住了,老孫俺嘴上沒把門的。」
東配殿門口,包括隆恩殿都有衛兵站崗。陵園外響起行軍操練聲,偶有一兩聲槍響,看來大部隊正在調動。齊遠山知道事態嚴重,便跟著中山從東配殿爬下去,抓著繩索翻牆,出了陵園。
「殺你作甚?」阿海冷笑,「你能跟著我從太白山上下來,我倆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回到秦北洋那邊去了。」
「明日我還有要事,我們兄弟倆自會再見面。」
「俺老孫沒讀過幾天書,不管這些古時候的皇上,俺只說這滿清朝廷。如今啊,俺也是國民革命軍的軍長,咱國民革命軍是不是孫中山先生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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